就如蝶姑所言,她能做的就是现在配合些,到时候也能少吃些苦。
“……我和左唯安之间,没有寻常鬼偶与偶师那么亲密,但偶师的想法,我多多少少也能知道一些。”孙柔柔最终说道,“依我看,你们也不必那么紧张那位大人,左唯安对依附在他魂魄上那些赶也赶不走,撕也撕不下来的东西可不见得喜爱与尊敬,反而厌恶透了。”
孙柔柔能感受到左唯安的心情。
她曾经漠然看着左唯安表面对那些老不死的残魂毕恭毕敬,心里却是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的恨意。
孙柔柔心中也有过那般强烈的恨,因此她从未将此事挑明,配合着左唯安将那些以为左唯安只是他们手中提线木偶的残魂瞒在鼓里,直到此时才将真相道出。
祝饶却没有因为孙柔柔的话放松下来:“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
假设孙柔柔所言属实,左唯安怨恨体内的残魂,左家先祖的残魂怨恨左时寒,这也不意味着左时寒和左唯安站在同一阵线。
左唯安或许不恨左时寒,但同时他对左时寒也很可能没有任何正向的感情。
……左时寒对他而言,将会是用来摆脱那些残魂的工具。
他会不遗余力的,将左时寒与左家先祖的残魂困在他的计划里。
“继续往上。”蝶姑当机立断道。
不管接下来如何应对,她们首先要做的,都是破开这座拦在她们和左唯安之间的鬼墟。
————————
此时此刻,鬼墟之外。
房间昏暗无比,门窗被紧紧关上,但即便打开也透不进多少光亮,两座于此地展开的鬼墟影响了这片区域的天象,住在附近的绍县人大骂天气预报不靠谱,明明是个大阴天非要显示晴天,然而在他们走出数百米后,就会发现外头艳阳高照。
所有的乌云,仿佛都聚集在了这片老小区的上空,诡异的天气令此地居民惴惴不安,察觉异常的封师们已然纷纷赶赴此地。
仅有的光亮环绕在界石周遭。
左唯安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出,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他坐姿闲适,实际上此刻并不轻松,冷汗早已打湿额发。
左唯安守着界石,也在不断地加固它,与鬼墟内的鬼魂一起发力……只是那些残魂还不知道,左唯安在外加固的结界不仅阻止了外人进入与左时寒挣脱,同时,也在阻止他们离开。
十八根蜡烛环绕身边,九明黄九青幽,结阴阳阵法,在抽干了左唯安的法力后,便开始抽取他的性命。
左唯安却满不在乎,巴不得阵法运转得再快些,自己死得也更快些。
原先站在暗处,紧闭双目的长裙女子走过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同时,也是将自己的力量输送给他。
左唯安握住她的手腕,笑道:“你支撑鬼墟也不容易,就别浪费在我身上了。”
“没有必要了,你想做的事情已经要完成了不是吗?鬼墟,也没有必要维持更久了。”长裙女子,也就是陆萍开口说道。
但左唯安的手仍放在她的手腕上,与她僵持着。
“孙柔柔来了,还带着无常界的三位判官。”陆萍又说道。
“我知道,她一靠近这里我就发现了。”左唯安点了点头,并不在意,“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要死在这一天的。
但是……
“我现在解除我们的契约,你尽可能地保留力量,或许你能活下去。”左唯安说道。
陆萍笑了一声:“这个世上,除非从来没被判官发现过,不然没有她们揪不出的鬼魂。”
“但只要好好藏起来,能多活一段时间不是么?”左唯安又道。
陆萍反问他:“为何要多活一段时间?”
“你这问得也太奇怪了,多活一会儿不好吗?”左唯安笑道,“那些残魂想要活着,像寄生虫一样吸血自己的后代,孙柔柔也想活着,为此牺牲一个无辜人也不在乎。不管生前怎么样,变成鬼以后,大多人都是觉得还是活着好啊。”
暖洋洋的太阳,热气腾腾的食物,纷乱喧嚣的人间,哪怕只能再多活一天,这难道不好吗?
“虚伪贪婪的鬼魂想要这些,不甘死去的鬼魂留恋这些……这是他们所求,不是我所求。”陆萍温声道,“我的执念,并不是寄托在这些东西上的。”
陆萍在左唯安身边坐下,伸出手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我想要陪着你,生前的每时每刻,死后也一起魂飞魄散。既然已经走过了这么多年,这一回,也一起走到最后吧。”
左唯安没有再拒绝陆萍的力量。
随着一人一鬼,倾尽魂魄的力量的注入,界石上的裂缝一道道消失,愈发璀璨澄澈。
祝饶等人来到了鬼墟的四楼。
左时寒在另一座鬼墟里,也见到了他的堂哥。
成人的魂魄被塞进小孩的身体里,左驰霄的演技显然十分拙劣,僵硬地摆出故作天真的笑容,叫人一眼就能看出灵魂和躯壳的违和。
左唯安却没有多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进行他无聊时常做的事——做手工。
他用一把大剪刀将布料裁成好几块后,拿起针线将它们缝合在一起。这件事情他做起来得心应手,尺寸已然了然于胸,甚至没必要事先用粉笔在布匹上勾画出轮廓,提起剪刀就裁开,看得左驰霄一头雾水,直到随着左时寒的缝补,手中布料逐渐呈现出具体的样式,左驰霄才发现左时寒是在做一件小衣服。
左驰霄不太敢和左时寒说话。
他是那些残魂里头最弱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被派来监督左时寒,有点实力的都去加固鬼墟了。不仅如此,他对左时寒的畏惧也是最强烈的。
几乎一见到左时寒,他便能想起化作厉鬼的他是如何一剑斩下自己的头颅,恐惧甚至压过了恨意。即便左时寒现在是小孩子的无害模样,这份恐惧也没有减轻多少。
左驰霄不敢说话,可是想起左尧要他多多分散左时寒注意力的要求,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堂弟,你这件衣服是做给谁的呀,怎么这么小?”
左时寒提起这件衣服,神情平静,说出的话却叫左驰霄毛骨悚然:“总觉得有谁穿得下,但是想不起来了……”
左时寒似乎陷入了思考。
左驰霄心都提起来了,叫他多嘴!左时寒该不会借机想起自己的鬼偶了吧!
左驰霄连忙抓住左时寒的手腕。
左时寒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总是这样,哪怕是在杀掉自己的时候,眼神也无悲无喜无怒无恨,左驰霄打了一个哆嗦,手松开了些,但还是虚虚握着,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做衣服有什么意思,堂哥带你去吃点心,玩游戏吧。”
小孩子总是喜欢吃和玩的。
左驰霄紧张地等待着左时寒的反应。
好在没过多久,左时寒就点了点头:“好啊。”
左驰霄顿时松了一口气,起身就要带左时寒去吃东西。
只是他没有发现,就在自己背对左时寒的那一刹,一只小小的人偶探出头来,抓住左时寒已经缝好的上衣。
等到左驰霄回头,左时寒已经跟了上来,他彻底想不起来看一眼桌面,也不会知道左时寒背在身后的手做了手势,小人偶得令后带着自己的新衣服,跑到左府各处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
鬼墟内外的结界即将成形。
合目等待许久的人偶们,也在这一刻,接连睁开眼睛。
第105章 “捉迷藏”
七拐八拐来到左府的某间厨房,左驰霄绞尽脑汁回忆生时最喜欢的糕点。这是极为遥远的过去了,但左驰霄竟然真的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抹念念不忘的甜味来。
……不甘死去的鬼魂,怎么会不留恋阳间的一切呢?
左驰霄藏住眼底的戾气,含笑把那盘糕点递给左时寒:“时寒尝尝,这是堂哥最爱吃的点心。”
左时寒的味觉早就被左家人毁了。
于常人而言过甜、过咸、过辣的吃食,他才能勉强尝出几分味道。这盘糕点自然是美味的,味道清甜,甜而不腻,可对左时寒而言,吃下去只觉味同嚼蜡。
左驰霄并不知道这一点。
时至如今,那些被左时寒亲手杀死的左家人也不觉得他们是恶有恶报,他们怨恨左时寒怨恨得是如此的心安理得。
左时寒只咬了一口就把糕点放下了。
左驰霄又紧张起来:“不好吃吗?”
左时寒直白道:“不喜欢。”
左驰霄心中闪过一丝怒意。
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左驰霄不得不挂起笑脸:“不想吃东西的话,不如我们玩游戏吧,时寒想要玩什么?”
空间逼仄的厨房里只有一扇窗。
透过窗户落进室内的阳光将左时寒二人笼罩其中,左驰霄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左时寒身上,丝毫没有发现光明之外,矗立在阴影中的墙面出现了一道更加深沉的人形黑影。
左时寒眼角的余光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那道人影。
“好啊。”左时寒忽地笑了一笑。
这是左驰霄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笑意,虽然笑容格外浅淡,但左驰霄依旧忍不住心中狂喜,以为这证明了左时寒正逐渐沉沦于这座鬼墟。
“就玩捉迷藏吧。”左时寒轻声道,“我来捉,堂哥藏……堂哥,可不要被我找到了。”
左时寒说话声音从来不大,甚至算得上轻声细语。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令左驰霄不自觉后背发冷。然而他并未将这缕异样放在心上,只当这是他对左时寒本能的畏惧。
左驰霄一口应了下来,推门跑出屋外。离开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左时寒一眼,只见左时寒已然转身背对门口坐着,用那不大的声音念着数。
七岁的孩童腿还太短,左时寒坐在椅子上时,双脚悬空,离地面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左时寒轻轻晃着小腿,报数的时候还会低头往下看,似乎对这一幕感到颇为新奇。
短短一段时间就报过了十个数。
左时寒说报够一百个数就会去找他,左驰霄没有久留,连忙寻找藏匿的地点。
一百个数的时间藏不到多远的地方。
左家人凭借操偶之术敛财无数,其中不小的一部分钱被砸在了左府的修缮上,数代过去,左府被修整得格外气派恢宏,隔几步路就是一处景致,多的是藏匿的地方。左驰霄对这种儿时幼稚的游戏已经格外陌生了,是以左右看看,只藏到了假山的夹缝里。
玩游戏嘛,肯定得赢了才会高兴,要是一直找不到人,左时寒说不准要不高兴。
左驰霄这么想着,那颗虚假的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弥漫开来。他莫名觉得如果被左时寒找到的话,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情。
左驰霄咬了咬牙,往假山深处又藏了藏。
左驰霄早就走到了听不见左时寒报数的地方。
但他自己心里也默默数着数,一百个数字过去不久,他就听见了由外边传来的左时寒轻缓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
哪怕只当这是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左驰霄的心也不禁提了起来。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左驰霄蓦地松了口气。
左时寒走远了。
左驰霄擦了擦额头不自觉冒出的汗,然而他心中才冒出这一念头,一张脸就猛然撞入他眼中。
左驰霄:“!”
左时寒竟是去而复返,直接走进了两座假山间的夹缝。
阳光照不进这道缝隙里,没有光线,左驰霄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左驰霄还维持着擦汗的可笑姿势,干笑了一声:“时寒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
尾音未落,左时寒仰头看着他,黑眸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堂哥,我说过,你可不要被我找到了。”
暗带威胁的语气,令左驰霄冷汗直冒。
他还想说几句玩笑话活跃气氛,可是目光下移,却见左时寒手中握着一把短匕。
刀锋极薄极窄极利,仅仅看上去便觉它能吹毛断发,而格外诡异的是,雪白的刀身,刀锋却映出一道不祥的血光。
“……时寒,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匕首?”左驰霄语气僵硬道,“这东西太危险了,还是交给堂哥吧,可别伤了自己。”
左时寒抬了抬匕首,这动作令左驰霄下意识退后一步。
可左时寒只是看着匕首,说起了似乎无关紧要的话:“堂哥还记不记得,我上次与你玩捉迷藏是什么时候?”
左驰霄勉强笑笑:“堂哥记性不好,不太记得了。”
左驰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想着,他以前难道还和左时寒玩过吗?
左时寒身上虽然也流淌着左家血脉,可他早早就没了依靠,母亲死后那入赘的废物父亲直接将他送给了左尧,任左尧肆意折腾这具身体,把左时寒变成操控无数鬼偶的傀儡。左时寒被如此对待的时候,左驰霄却是家中最被看中的孩子,他和那些长辈一样将左时寒视作工具,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和工具玩到一起呢?
左驰霄怎么也翻找不出与左时寒玩闹的记忆来,左时寒也不指望他能记得什么,语气淡淡地揭晓了答案。
“我杀死木生不久,左尧便迫我立刻炼制第二只鬼偶……底下送来的人,便是梁女。”左时寒的话,叫左驰霄惊惧得瞳孔紧缩,“我不想再杀死无辜的人,听到风声后躲藏了起来,当时视同玩闹一样来抓我的人,就是堂哥你啊。”
左时寒的目光从匕首上移开。
他冷冷看着左驰霄,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你……你是何时想起来的!”左驰霄失声尖叫,但他已顾不上寻找答案,掉头便要逃跑。
然而转头一刹,他的脸便被绷紧的琵琶弦生生割出一道血痕!
左驰霄痛苦地大叫,心中恐惧则比疼痛更深,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只面色惨白的女鬼,女鬼血红的眼睛无情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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