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不受控制的错了一拍,灼烧的疼痛从咽喉往下蔓延,使得整个胸腔都剧烈的疼起来。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那么躲在安全区域静静等候支援,满脑子的自责与内疚就能够将他彻底压垮。他必须得让自己忙碌起来,不给自己留有思考的余地,才能够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汪汪汪!”
响亮的狗吠刺破耳边围绕的嗡鸣,叶琮鄞抬起头,看见了树林中佝偻着的模糊轮廓。
斑驳的阳光让发黑的双目看不清前方的人,直觉却不容分说的认定了身份,躁动的、叫嚣着,让他不顾一切。
“宋淮意!”
叶琮鄞扑了上去,将人死死扣在怀中。
“唔!”
肌肤相贴,骨肉碰撞,真切的疼痛通过神经末梢传入大脑,直白而又肯定地说明眼前的一切不是虚幻。
两颗惶恐不安的心在此刻契合在一起,相互抚慰,自此,才算真正的劫后余生。
*
“沙沙——沙沙沙——”
风温柔地拂过树叶,驱使树叶摩擦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慢慢地抚平了不安的心。
叶琮鄞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人在情绪上头的时,难免会做出些冲动的举动,他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发觉宋淮意比他还要失态,双手死死地箍着他的腰不愿松开。
“你?”
他刚发出一个单音节,就感受到了来自身前的微微震动,颤抖的声音几乎时贴着耳朵溢出来,温热而又潮湿的气息洒在耳垂上,带来一整战栗。
“我……好害怕……”
凉凉的液体慢慢润湿薄薄的布料,浸透肩膀,叶琮鄞望着怀抱中不断颤抖的双肩,犹豫片刻,将要离开的手终是重新落了上去。
一下又一下,轻抚因抽泣而不断耸动的后背,给予某种无声的安抚。
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像是某种无声的允许,宋淮意得寸进尺地伏在叶琮鄞的肩颈处,借着死里逃生的后怕装模作样,肆无忌惮的落下热泪。
他无法告诉叶琮鄞,当他在山坡上看见瀑布决堤,泥沙和着河水奔腾而下的时候他究竟有多恐慌。
明明他站在高处,是全然安全的位置,却通体发凉,仿佛那泥浆不是向下涌去,而是劈头盖脸地朝他涌来,将他埋在了深深的绝望中。
唯一的通讯工具在地面震动的时候脱了手,不知道掉进了那个旮旯角,他没心思去找,丧失所有的理智,不要命地往下冲。
他想:是不是因为那场雪崩没能夺走叶琮鄞的双手,所以现在才会爆发泥石流?而他的所有努力也不过是把注定的结果往后稍作推延,最终毫无用处。
如果最终的结局始终无法更改的话,那至少——他有权选择,生命终止的时刻是同谁在一起。
宋淮意咬紧唇,藏住了快要冲出口的呜咽,他咬的太用力,以至于没多久,就尝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哽咽堵在喉咙中,将想要出口的话压下,宋淮意咬紧唇,藏住了快要冲出口的呜咽。
叶琮鄞抬手,沾满泥灰的五指穿过柔软的发丝,轻轻抚摸着宋淮意的脑袋,他轻声安抚:“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直到听见宋淮意后怕又痛苦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被自责困住的人不仅仅是他,还有宋淮意。
毕竟他本可以处在相对安全的高处,静候救援队的来临,而不是在折返的路上遇见泥石流,侥幸死里逃生。
“这只是意外。”
宋淮意说不出话来,只能小幅度的摇头表示否定。
“如果你非要把这种事怪在自己的头上,那是不是该追溯下源头?”叶琮鄞叹了口气,“是我提出要来露营的。”
如果不是他提出要露营,山上的泥石流再怎么汹涌,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宋淮意不说话了,但叶琮鄞又怎么看不出来这是种无声的反驳?
“相比起下,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叶琮鄞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挖出来的那个人。
彼时他真心实意的希望那个人是宋淮意,现在却由衷的庆幸,还好那个人不是。
他扶住宋淮意的双肩,四目相对,哭红的眼睛无所遁形,眼皮也有些泛肿,沾着点从他肩上蹭到的泥土,像地里的红樱桃,还是最新鲜的那一批。
“所以,不要再探讨是谁的错了,可以吗?”
宋淮意缓慢地点点头,只一眼,叶琮鄞就知道他心里仍旧在自责,只是眼下并不是探究这些的好时机,只能暂时先按下不谈。
“除了我们,还有个剧组遇险了,救援队估计忙的不行,我们自己下去吧。”
提起救援队,叶琮鄞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中断通话,不过他刚刚那句话也算是间接说明了他和宋淮意现在的状态,倒也不用再多解释了。
他瞄了一眼身侧的人,短发下的耳朵鲜红欲滴,他不免有些心痒痒,他还蛮想知道,这会儿宋淮意的耳朵和眼睛究竟那个更红呢。
不过还是不要告诉宋淮意他们刚才说话的时候,一直有其他人听着了,否则他担心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宋邻居会不堪其辱地从山坡上跳下去。
叶琮鄞收回目光,正准备叮嘱他小心些,余光中瞥见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凝滞。
“宋淮意。”
宋淮意不明所以:“嗯?”
他偏头,入目的是沉沉的,裹挟着怒意的面色。
“怎么了?”
心蓦的漏跳一拍,他捉摸不透叶琮鄞此刻的情绪,紧张地手足无措。
“脚怎么了?”
宋淮意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的脚,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落在叶琮鄞的眼里,却成了有意地隐瞒。
他脸色更冷:“还要装下去吗?”
宋淮意明了,连声解释:“只是不小心扭到了一下,没什么大碍的!”
“是吗?”叶琮鄞淡声反问,他没给宋淮意狡辩的机会,蹲下身直接捏住了裤腿。
宋淮意瞳孔微微收缩,在叶琮鄞的手指碰上来的瞬间往后退了半步:“琮鄞!”
“别动。”
叶琮鄞头也没抬,低声呵斥。
两个不轻不重的字眼,却让宋淮意被钉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深色的裤腿入一片濡湿,他松手,低头看,满手猩红。
“怎么弄的?”
“……”
“说话。”
“不小心,摔了一跤……”
宋淮意的声音越来越弱,到了末尾,声如蚊蝇,难以辨认。叶琮鄞没答搭话,小心地卷起裤腿,瞧见了血肉模糊的小腿。
如果仅仅只是皮外伤,叶琮鄞倒也不会如此担心,他看着宋淮意明显局部畸形的小腿,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抬头,质问:“摔了一跤?”
宋淮意:“……”
宋淮意局促地避开叶琮鄞投来的目光,不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的确是摔了一跤造成的。
感受到地面震动的时候,他拼了命的往下跑,结果在第二次山体震动的时候没踩稳,直接滑倒,从山坡上摔了下去,右小腿正好撞了山坡下凸起的石头上。
虽然没认识多久,但叶琮鄞算是充分地见识到了宋淮意避而不谈、遇事装聋作哑的本事,简直和猫猫如出一辙。
他的思绪不合时宜地断了片刻,瞥了一眼蹲在在一旁吐着舌头散热的泥团子,顿悟,难怪呢!猫猫一见宋淮意就那么亲近,敢情是同类相吸呢!
“就当你真的是不小心摔一跤就能摔成这个样子的吧。”他摆出完全不相信的模样,不给宋淮意继续“解释”的空间,“为什么不说?难道不疼吗?”
骨折所带来的疼痛是难以想象的,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宋淮意竟然还坚持着走了那么远一声不吭。
“要是我没发现,你准备就这样跟着我下山吗?你知不知道骨折后不及时固定会有什么后果?!”
面对疾言厉色的斥责,宋淮意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能讷讷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叶琮鄞无法理解:“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他抬眸,看见了宋淮意局促不安的神情,像是被拎住耳朵的兔子,被恐惧震慑住,一动不动。
就算又再多责备,此刻也说不出口了,叶琮鄞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转身便走。
“琮鄞……”宋淮意一惊,本能地想要去追,结果还没动,就听见一声凶巴巴地呵斥:“站那儿!”
抬起的脚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他偏头,看见蠢蠢欲动的猫猫也默默退了回去。
猫猫还在这儿,琮鄞应该不是被他给气走了吧?
叶琮鄞当然不至于跟个“伤残病患”计较,他走远几步,向接线员说明情况:“他右小腿骨折,表面已经有骨刺突出,情况较为严重,希望能够尽快送医。”
“啊,先生,不好意思,由于山体滑坡造成的道路堵塞,可能需要你们往下到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可以吗?”
叶琮鄞:“我明白了。”
挂断了电话,他回头,远远地就瞧见了垂头丧气的宋淮意,要不是那腿伤的没法蹲下去,估计他能瞧见个蹲在地上的“阴暗小蘑菇”。
叶琮鄞环顾四周,从地上捡了根还算笔直的木头,走了回去:“救援队暂时上不来,需要我们自己下去。”
宋淮意连忙收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神情、语气中都带着小心翼翼地意味,仿佛生怕自己又因为什么做的不妥当,而惹得旁人不开心。
“我没问题的,可以坚持!”
叶琮鄞心里打了个突,这种近乎于讨好的姿态将自己放的太低,让他很难不联想到……
“弃猫效应”。
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宋淮意给他的印象分明不是这样的。
心理学他学的并不算好,但放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数情况下也足够用了。宋淮意给他的初印象,分明是没怎么见过险恶、精神富足的小太阳,如今为什么会三番两次的展现出这种近乎于自卑的情绪?
这种自卑,是仅仅面对他时才存在的,还是……
“琮鄞?”
久久地默不作声让宋淮意倍感煎熬,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询问:“怎么了?”
叶琮鄞回神,打散了刚刚升起的疑惑:“没怎么,站好,忍着点疼。”
他转身取下猫猫的牵引绳,蹲在宋淮意的身后,将捡来的木棍绑在了受伤的小腿上,以作固定。
“嘶……”
“疼?”叶琮鄞停了手,抬头看。
光斑刺入他的眼中,晕开淡淡的光圈,他微微眯起眼,看见宋淮意迟疑地点点头。
他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铁打的呢,感觉不到疼痛的呢。”
宋淮意讷讷不敢言。
虽然嘴上不饶人,叶琮鄞手上的动作却还是轻了不少,他察觉到了握着的小腿在轻轻颤抖,软了心肠,安慰:“再忍会儿,不固定牢的话对伤处不好。”
“……嗯。”
叶琮鄞松开手:“好了。”
“走吗?”
差点被疼哭了的宋淮意一开口,就暴露了难以遮掩的鼻音与哭腔,他抿了抿唇,全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多可怜。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的一层泪意,被林叶间隙中露出来的光亮映得亮晶晶的,闪烁着彰显着存在感。
这对叶琮鄞来说,属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就连哭……都这么符合他的审美,真是要了命了。
意识到自己脑海在某个瞬间划过了什么奇怪的画面,叶琮鄞干咳了两声,匆忙走到了宋淮意的前头,蹲了下来:“上来吧”
“我,我可以自己走下去,只是一条腿,不影响……”
在叶琮鄞没什么波澜的眼神中,宋淮意默默地消了音,只是他仍旧紧锁着眉头,纠结万分。
他是伤了腿不错,但叶琮鄞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的泥泞,干裂的嘴唇,额头的血污,无一不说明了他这一路上过来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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