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垂下头,身体单薄的几乎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枯叶。
“老师,”他把柜上的温水递到欧阳书的手里,“你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个事实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我知道的,”魏斯明说。
.......
大学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魏斯明在宿舍里一个人看完了《一一》,这部久负盛名的电影在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讲完了人的一生。
人生对一个处在迷茫期的大学生来说是一个太过宏大的词语,其中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其实是电影里面一个小男孩说的一句话。
他问:“爸比,我们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啊?”
人只长了一双眼睛,永远只看得见前面,看不见后面。
矮小的孩童视角也通常只看到低处,要看高处必须有人把他抱起来。
普通人没有上帝视角,看世界是永远被切割了一半的视角。
但大多数时候,魏斯明想,其实人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不懂需要装懂,到了真的懂的时候又只能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的说一句:
“我都知道。”
到底知道的是什么呢?
他想要反问,为什么不能坦诚的说清楚。
为什么自己即使遵循了这套潜规则,还是总要自认倒霉,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但是他不能问,因为他现在是外表光鲜亮丽的A大老师,是魏婉唯一信任的家人,是欧阳书的关门弟子,是魏家在餐桌上的谈资。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套子。
.....
发令的哨声响起,游泳馆里座无虚席,大部分都是奔着岳鸣钦来的,按照他这个赛季的表现,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夺冠,说不定还会打破纪录。
预备提醒的声音响起。
Alpha强迫自己保持注意力。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状态很差。
跃身跳入水中,不知道为何,今天的哨声格外尖锐且持续时间漫长,这声哨响像极为坚韧的矛,刺进敏感的神经。
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和刻在基因的敏锐预感让他几乎难以前进。
比赛结束。
Alpha大爆冷,不仅没能夺冠,甚至没能站上领奖台。
他想起赛前的那通电话,一个事实在脑海里逐渐成形。
那个人死了。
闪光灯在他眼前乱晃,alpha没办法再挤出一个笑容,没有任何复仇的快意,他的手脚冰凉,插在兜里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
谁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脱缰的。
开始是魏斯明听见有敲门声,打开门岳鸣钦却戴着帽子低着头,并不说话。
“岳鸣钦,”他问,“你要一直这么站在门外吗?”
“我不知道,”alpha认真的摇了摇头,他身上的酒味太浓,站在门外像一座悲伤的雕像。
和魏斯明一样的,悲伤的雕像。
“我还想喝酒,”他说,抬起头望着魏斯明的样子有点乖巧,不再是平时那个骄傲的alpha,反而像需要人摸摸头的小孩。
“你能陪我一起喝吗?”
事实上魏斯明从未喝过酒,他应该开始就告诉alpha这个事实的,但他没有。
去他妈的从不喝酒,他想。
“当然,”他说。
魏斯明家里只有几瓶收藏用的红酒,年代悠久,瓶身精致,是他花了不少的价钱买来做的装饰。
暗红的液体顺着杯壁往下流淌,alpha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魏斯明。
“其实我没什么酒量,”他说,“岳沐带我去的酒局我几乎都一杯就倒,”他似乎是真的醉的,伸出手来朝魏斯明比划一下。
“你知道我今天喝了几瓶酒吗?”
“三瓶。”
魏斯明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他讲,然后猝不及防的抬起杯子,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把满杯的酒都闷了。
Alpha没有惊讶,他问“好喝吗?”
“不知道,”魏斯明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只觉得酒是热的,顺着胃一路穿过喉咙往上烧。
一种鲜活的,天旋地转的快乐让他感到无比新奇。
beta的脸是红的,脖子的红的,就连嘴唇也是红的。
像是那瓶红酒一样,让人很有尝一尝的欲望。
“魏斯明,你说现在标记的话你的腺体会是酒味还是我的信息素味道。”
酒精让魏斯明完全放下了防线,他看着alpha的眼睛,一脸认真的说:“我觉得应该是信息素里掺杂着酒味。”
靠
Alpha起身握住魏斯明的脖颈,“你想现在试一试吗?”
“不行,让我再喝一杯,”酒精开始生效,魏斯明非常豪爽的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还是一口闷。
岳鸣钦就算再醉也看得出来魏斯明不对劲,他收起酒瓶,不敢让这个一向老实的beta再继续下去。
魏斯明开始生气起来,他像个小孩一样抱着手,堂堂正正的对岳鸣钦表达不满。
“我还想喝。”
“你是酒鬼还是我是酒鬼?”alpha说,然后他笑了“我们都不是。”
我们这个词任何时候都显得很亲切,魏斯明也笑了,他喜欢这个词。
“魏斯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再你喝一点,”
他说,“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第15章 你是我的救星
“我答应你,”没有一丝犹豫,魏斯明看着拿着酒瓶的alpha,“请让我再喝一杯,”
完全没有料到魏斯明的回答,alpha因为他这个滑稽的“请”又笑了起来。“魏斯明,这是你买的酒,不用跟我说请。”
醉意上头,第一次喝酒的beta听的恍恍惚惚,视线透过酒瓶移到alpha身上。
岳鸣钦的眼睛在暗红的酒色辉映下更加摄人心魄。
“岳鸣钦,你的眼睛很好看,”他说,“像老鹰一样。”
像老鹰一样,敏捷,凶猛,骄傲,像是天生的王者。
“魏斯明,”这个高大的alpha垂下头,“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看哈利波特一直会幻想也许有一天,也有人会带着我离开,我会拥有魔法,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我不是在岳沐身边长大的,”他说。
“我从小在b市长大,领养我的是另一户人家,我叫他们爸妈叫了十六年,然后我分化成了S级alpha,拿下了几个大赛的金牌,再然后,岳沐就来领我回家了,告诉我其实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一个富豪榜上排名前十的父亲。”
他侧过脸笑,“简直是最烂俗最傻逼的电影情节。”
“生活不是电影,”魏斯明趁alpha不注意把酒瓶移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岳沐才是傻逼,”他学着岳鸣钦的话说。
“但是,”beta绞尽脑汁的想,他念着酒瓶上的品牌名,“r-e-c-o,这瓶酒大概三千,你能买一百万瓶,还有很多,你能买一百辆布加迪威龙,或者一百辆迈巴赫,如果你愿意的话,大概也能买一百个实验室,这么说你会开心一点吗?”
“当然会,”他说,“魏斯明,我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没有人会不喜欢钱。”
他闭了一下眼睛,魏斯明从没在这个alpha上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侧脸从鼻梁到嘴唇的线条紧绷,现出悲怆的轮廓。
“我养父死了,养母一个人带着孩子,我必须回去主持他的葬礼。但是标记不能中断。”
“这次是认真的,魏斯明,你愿意跟我回b市吗?”
愿意是个很神奇的词,像婚礼上司仪会问新郎新娘:你们愿意和彼此度过余生吗?像主角在浪迹天涯前的宣誓。
“我愿意,”魏斯明说,“其实我刚才说的那一遍也是认真的。”
他仰头喝下那杯酒,酒液在肠胃里穿梭,戚琳的白眼,魏温佑的冷漠,沈渡白被风吹起的白衬衫一角,实验室里经年的暗淡的灯光,欧阳书温热的手心。
他们都变得不再重要,随着酒液穿过身体,最后彻底被排出。
alpha也在看着这个戴着眼镜的beta,一个古板严肃,一切都要按计划严格执行的学究,现在坐在他的面前,坚定,毫不犹豫的说愿意跟他走。
“岳鸣钦,我被停课了,而且项目也结束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影响到我。”
他凑过来,用手拍了拍岳鸣钦的肩。
“我在安慰你,”似乎怕这个动作很突兀,他解释道,“其实我没学过怎么安慰人,靠在我的肩膀上算吗?
他扶了一下镜架,像在思考,“或者你再喝一杯,如果这会让你好受一点的话。”
被人靠在肩上的重量其实并不重,把整瓶酒喝完了的两个人靠在一起,像两座雕像被熔铸后再合体,悲伤也因此减半。
..........
从A市到B市,从北方到南方,2152公里的距离其实坐飞机只需要三个小时。
飞机冲破云层,在空中留下一道流利的弧线。
一切手续都办的出乎意料的顺利,魏斯明坐在靠窗的座位,手上是一本介绍b市历史和景点的书,书尾还附赠一份城市地图和地铁路线图。
扉页的图片色彩鲜明,黄色的斑马线,用繁体字写就的黑色招牌,站在红绿灯前等待的人群经过模糊处理像一道飞逝的蓝色阴影。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与此同时,云层之外,远隔大洋的M大,沈渡白坐在咖啡馆里,抬头恰好看见一道飞机留下的白线,他敲下第一个键盘。内容是:魏斯明,你想看看我的猫吗?
A市的某栋公寓里,于值送出的钢笔依然静静躺在盒子里,他看着眼前的玫瑰,一边打电话一边想起魏斯明跟自己说要跟着alpha回去一趟的表情。
“说不准,可能这次我真要情场失意了......”
没有人知道硬币将会翻转到哪一面
......
魏斯明刚才看的书里有一段评论这样写到:b市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九零年代的城市,原始财富积累和发展的停滞并存,旧日辉煌和新兴科技拉扯,令人庆幸的是,并未生出一个畸形的产物。
本地人通常静静听完这段话,然后两手一甩,汲着拖鞋“诶,早就该这样,不如去饮茶。”
海风吹来阵阵咸湿味,蓝色电车叮当叮当响。
“魏斯明,有任何不适或者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马上告诉我,”alpha的声音从驾驶位上传来,与以往不同,声调低沉,有着某种坚硬的质地。
他这两天要料理的事情太多,几乎一个头两个大。
“我知道,”车窗外一片黑沉沉的夜色,“岳鸣钦,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不要这么说,你不是我的麻烦,”
车上放着古典乐,从柏林之声里流出来的音乐低低地震,“你是我的救星。”
“在事情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不要说丧气话,说的越吉利福气越多。”
在这个关头谈吉利未免突兀,魏斯明看着alpha的背影,依旧宽阔挺拔,似乎没有经历这一路的舟车劳顿,也全不见醉酒时的颓丧之态。
只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是alpha是程序设定的机器人,第二是他在强撑。
答案显而易见。
“岳鸣钦,会没事的。”beta说。
......
他们是在第二天赶到的殡仪馆,岳鸣钦的养母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穿一身素净的白,见到岳鸣钦的前一秒脸上还没什么表情,下一秒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来。
“小钦,你阿爸他,”似乎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她马上改口,“你舅舅......”
她的泪珠大滴大滴从眼眶里滑落,那是一双疲惫的眼,红血丝缠绕,眼角细纹层叠。
但很奇怪的是,魏斯明没有从里面看出多少悲痛,而是一种空白的麻木。
这种麻木就像一个视力正常的人突然被人从背后蒙住了眼,慌乱紧张,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但其实心中大半猜想还是积极的。
倒是被她牵着手里的那个小男孩一脸迷茫,紧紧地咬着嘴,似乎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岳鸣钦搂着柳锦的肩膀,这些年柳锦似乎又瘦了很多,肩膀像两片薄薄的蝴蝶翅膀,在他的手边不断颤动。
“阿妈,不用担心,我会把所有事都料理好的,”
他的目光移到那个小男孩身上
他还记得柳锦之前说过的名字:柳延之,做过分化监测,结果显示会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分化成omega。
5,6,7,8,alpha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时间,他知道柳锦也同时在数,他们都清楚对方的想法,如今也都心照不宣的想要做完这场戏。
“延之,叫哥哥,”她蹲下身,想让他走到岳鸣钦的面前,“岳鸣钦,哥哥,”
“不要,我不要。”小男孩摇摇头,挣脱柳锦的手,想要跑开。
“不用强迫他,”alpha退后几步,“对了,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恋人,魏斯明。”
魏斯明走上前,想和她握手,然而被她巧妙的躲开了。
“不要浪费时间了,小钦,还有很多事要商量。”
....
岳鸣钦和柳锦处理事情的时候,魏斯明就和这个小男孩一起坐在椅子上等,只不过他坐最左边,小男孩坐最右边,中间隔了长长一条道。
已经快进入冬季,他穿的还是凉鞋,鞋面上缀着奥特曼的挂件,他一下一下晃腿,奥特曼也跟着晃。
“哥哥,”他朝这边看了好多眼,然后小心翼翼跑到魏斯明面前。
“你和岳鸣钦很熟吗?”他挺起胸脯,显然还是在上幼儿园的小屁孩,脸上的婴儿肥也在颤动,“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是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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