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阵阵,寒意深彻入骨。早春三月昼夜温差很大,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最低能到零下,山里就更不用提了,冻死人都有可能。
于苍染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点了,他有些担心一会儿下山的问题,而池落似乎还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反而兴冲冲地给他讲起故事来,“你知道吗?无妄山这片千年以前是古战场。”
于苍染:“古战场?哪场战役的战场?”诸泰镇民俗调研报告他早已烂熟于心,里面并没提及任何关于古战场的事。
池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故作神秘地说,“我师父说那场战役死伤惨重,尸横遍野,人间都成了炼狱。你眼睛能看见的山林,都是尸体滋养出来的。”
“……”起初于苍染还听得挺认真,以为是做调查的时候遗漏了某段重要的历史,池落一说完他就不信了,古代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规模的战争,还人间都成了炼狱?
池落说话神神叨叨,正常的时候能聊得很好,不正常的时候经常疯疯癫癫,满嘴跑火车。
不过话说回来,一千年前倒确实发生过一件大事。
于苍染问道:“我听说无妄山千年之前发生过一场大地震。无妄山地界在当时属于蛮荒之地,所以华国史书中也只是提了一句。根据当地野史和人们口口相传来看,因为那场地震,无妄山才形成了现在的地形,所以级数应该有□□级……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是极端的大天灾发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区,倒是能对应的上池落所说的战争规模。说不定池落说的战役,指的就是这场地震。
池落:“知道啊,就是那个时候嘛。”他这话在于苍染听来,就是给自己瞎编故事找台阶下。
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于苍染忍不住微笑,觉得他像个爱吹牛的小孩儿一样。
“你多大?”他问池落。
“二十二。”池落眯眼看他,“怎么?你不信我说的是不是?”
于苍染笑了,“照你说的死伤规模,古代全华国恐怕都没人了,怎么还会有咱们?池落,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无妄山地界都是尸体,风水不好,让我停止开发,离开这里?”
池落哈哈大笑,爬上一棵树,从树伸出的粗大枝干爬上了一段陡坡,“我不管你的事,只要你别惦记我的寺院,其他地方随你折腾。”
于苍染见他还往山里走,问道:“咱们不下山吗?”
池落:“还没到地方呢!”
于苍染直言道:“再不下山就太晚了,难道要在山里过夜?”
池落回头看他一眼,激他,“是啊。哦~~你害怕啦?”
于苍染忍俊不禁,疯就疯吧,应道:“你都不怕,我怎么会怕?行,我就舍命陪君子一回。”
池落带着他继续往无妄山腹地走,他对山林熟悉得就像自家后院,每棵树每块石头都认识,两人走得很快,月亮升至中天时,来到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窟前。
洞窟是山体的一部分,洞口足有四五米高,十个人并排都能走进去。
一阵风从洞内呼啸着横冲直撞地刮过来,发出如同鬼号的回声,一大群黑色的蝙蝠呼啦啦怕打着翅膀飞出山洞,黑色龙卷风般扶摇直上,往山林飞去。
于苍染跟上池落走入洞内,刚刚步入洞口,便被一股寒气扑了个正着,寒气阴湿,直接透过防风防水的硬壳冲锋衣钻进他的皮肤肌肉骨髓。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四下看了看,洞窟岩壁上挂着水珠,地面泥泞不堪,但附近并没有溪流,也没有下雨,难道下面有地下河?
“你等什么呢?快跟上来!”只一打量的功夫,池落已经走出去了几十米,在洞穴深处冲他喊了一声,然后转过一道石壁不见了。
于苍染小跑着追上去,绕过石壁,竟出现了一条两人宽的小路,他打开手机闪光灯充当手电,光向前延伸出去很远也没有反射,小路笔直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他与池落一前一后,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尽头。
小路尽头隐隐有光透过来,出去之后豁然开朗。
月亮高悬天际,抬头看去,山腹成竹笋形状,底部宽阔,越向上岩壁收得越窄,最上方高约百米,形成一个天然的圆形空洞,皎洁月光自那洞口倾泻而下,在底部地面的中心投射出一个椭圆形的柔和光斑。
于苍染拾级而下,台阶平整,显然是人凿出来的。
池落拉着他在高处的台阶上坐下,撩起额发歪着头看他。
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月华和星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怎么了?”小于总问道。
池落扁着嘴,表情略有些为难,问道:“你困不困?”
听到这句问话,于苍染猛然警觉起来,但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紧张的时候,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池落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一手搂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脸畔,在他耳边低声细语道,“乖,睡吧。”
“……你肾虚……我帮帮你……”这句想了一整天的话在于苍染脑子里炸裂,他感觉某种陌生的情愫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炸得他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热血汹涌澎湃自心室泵出,冲刷过脖子上的动脉,泛起阵阵酥麻。
直到他眼前突然一黑,才明白这酥麻特么的不是错觉!
池落托着他的头和腰,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在台阶上,笑道:“放心吧,今天肯定是个好梦……”
第015章
鬼域展开后,于苍染果然又跟着“醒”了过来。
“我又睡着了?”小于总揉着脖子问道。
他脸上热乎乎的,刚才池落拥抱自己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身上。
池落早就放开他了,演戏还演全套,装傻充楞道:“什么睡着了?”
他在于苍染的“梦里”,可什么都不知道呀!
于苍染不怀疑是梦了,因为刚才明明还在深山老林的洞窟台阶上坐着,现在黑暗的洞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敞亮的街道两旁,商铺酒肆、布庄客栈林立,街上,推着车沿街叫卖的小贩、携妻带子游玩的书生、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言笑晏晏的少女、举着糖人的稚童……人人都是一副古装扮相。
于苍染被深深吸引,不知不觉走到了人群当中。他还穿着冲锋衣和登山裤,池落也还是那身运动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路人皆以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这是哪里?”于苍染问道,眼前的场景和他想要打造的诸泰镇仿古生态很像,不,可以说完全就是他研究考察规划之后在脑海里想象的画面。
天色暗了,街道两旁点上了灯火,商铺酒肆并没有关门,而是高悬起大红灯笼继续高声叫卖吸引宾客,活脱脱一副不夜城的繁华景象。
于苍染置身其中,认真地观察每一间商铺,每一座房屋,甚至每一个装饰,贪婪地想把景象事无巨细地全都记在脑子里,醒来后再复原到诸泰镇去。
突然,他手腕一热,池落往他手里塞了个包子,推着他的手往嘴边送,笑着催道:“快吃,好吃!快点吃了!”
于苍染咬了一口,是猪肉芽菜馅的,咸鲜微辣的浓郁汤汁微微沁入煊腾的包子皮里,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包子哪来的?”他忍不住吃了第二口,见池落手里端着一整屉雪白的大包子,问道,“他们收华国的流通货币吗?”
“不收啊~所以我没给钱。”池落回头指着不远处一个抄着铁勺怒气冲冲朝他们跑过来的中年男人,喊道,“啊~追过来了!快跑!快跑!”
他囫囵往嘴里塞了俩包子,又抓了两个在手里,把屉扔在地上,拉起于苍染就跑。
两个“奇装异服”的现眼包在人群里左躲右闪,最后趁那卖包子的跑不动拉开距离,钻进一条阴暗的小巷子。
阴影之中,池落紧贴在怀里,还在往嘴里塞包子,于苍染鼻息间飘来一股肉包子香,包子香中若有似无的又夹杂着一丝檀香香气。
他后脑靠在墙上,偏开头,想离这奇怪的混搭香味来源远一点,“你偷包子干嘛?”他觉得再不说点什么,擂鼓般的心跳就会被发现,于是随便扯了一句。
“哪儿是偷啊!”阴影面积太小,池落咽了嘴里的东西,整个身体都贴着他,双手按在墙上,探头看那人追过来没有,乌黑的长发蹭过他的鼻尖,说道,“我那是明抢。”
“……”于苍染愣住了,一时语塞,半晌闷闷地笑了,“你还有理了?”
卖包子的喊声将近,池落趴在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听到了他快且有力的心跳,问,“有什么好笑的?这么晚了你不饿吗?”
于苍染爬了大半夜的山,确实有点饿,但现在在梦里啊,吃了包子肉丨体又不会饱……
卖包子的骂骂咧咧地从巷口经过,于苍染想到是自己的梦,胆子大了起来,趁着这时机把人抱住,圈在怀里,贴在耳边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池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脸认真回道:“是千年前的无妄山。”
卖包子的跑了过去,看都没看巷子里一眼。
于苍染怀里一空,池落脱离了他的怀抱,跑到巷口去看那卖包子的走没走远。
他心里也空了一块,但没多想,心想:池落上山的时候提过古战场,还有那场改变地形的大地震,在脑子里留下了印象,所以我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池落带着他穿过大路,走进另一条巷子,继续说道:“这些人,以前都是活生生的人,这些建筑,以前也都真的存在过。”他边走边说,“战争爆发的那天,日月无光、天地颠倒,冥界血湖的水涌上地面,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于苍染是不信的,但听他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过一样,问道:“谁和谁打仗?”
池落回头看他一眼,神色颇为傲娇,“你想知道吗?”
于苍染微笑,顺着他说:“想。”
池落歪头想了想,问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告诉你。”
“什么条件?”
“给我当徒弟。”
于苍染被他这个条件逗笑了,说:“可我不想出家。”
几个小孩呼啦啦跑了过去,池落停住脚步,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考虑过的,你跟我有缘,而且还能……”进入他的鬼域。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但他认为这就是师父口中的“缘”吧,“我们这一脉,都是师父找徒弟,我当年就是被师父捡到的。”
于苍染:“这一脉?”
池落:“无妄山界守这一脉……嗯……我现在不能跟你说太多。”他期待着看着于苍染,语气急切真诚,“你先拜师,拜了师我慢慢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即使是在梦里,于苍染也不想骗他,说道:“我没想过出家,不信佛,也不信任何神明,更重要的事,我不会在此久留,等项目结束我就会回到华京,所以……”
池落静静听他说话,眼中的失落越来越多。
“……所以,抱歉,池落。”
池落转过身去,他那句“不会在此久留”盘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师父去世后,他一个人守着寺院,十年如一日。寺院不通水电,没有暖气,吃不饱穿不暖他都无所谓,只有寂寞……
他守着太多秘密,一个字都不能对外人说,对村长不能说,对空善师兄不能说,对单权也不能说……
他突然想起师父的话:“咱们做无妄山界守的,比不了那些有钱有势的,徒子徒孙一大堆,要守得住寂寞。”
怎么脑子一热就提了收徒的事……
他明知道这人是外人,呆不久的……
太冲动了……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街上传来热闹的叫卖声,儿童唱着歌谣,追跑打闹,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欢声笑语更衬得他的背影瘦削寂寥,于苍染心里莫名难受,唤道:“池落。”
他有点后悔自己过于理智,反正是梦,何必要严守着什么无聊的道德原则,“我给你当徒弟,好吗?”
池落知道他不是真心实意的,回头白了他一眼,说:“谁稀罕啊!”
见池落没有不高兴,于苍染松了口气,哄他说:“师父,给我讲讲咱们这一脉吧?”
池落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往前走,“晚了!”
拜师的提议像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谁也没再提,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三条巷子,一座富丽堂皇的楼阁出现在大街尽头。楼高四层,每层都挂着七彩霓虹绸缎和大红灯笼,宽大牌匾上书“敛翠阁”三个描金大字。
楼前众多身着轻纱薄缦的女子手持满月罗扇,半遮着面,曼妙摇曳上前,或娇羞或大方,挽着恩客往楼里走去。
“这里是……”于苍染驻足,不愿再往前走半步。
“青楼啊!”池落拽着他的胳膊,用力拽他也不走,觉得他比出家人还保守,“你没见过吗?电视里总看见过吧?”
于苍染醉心学业,很少看电视,看也只是看新闻。
况且电视里演的青楼女子,根本不会只穿一身半透着身形的薄纱就出来见人!还往人身上凑!
他怎么会做这么离谱的梦!
“干什么?我不想进去。”他挣脱开池落,想往回走,几个女子围了上来,他又赶紧退回来靠近池落。
池落推他往里走,“你不是腰子疼吗?我带你进去,保证让你舒服!”
“我腰不疼!”听见这虎狼之词,于苍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而且你不是要持色戒吗?”
“什么色戒不色戒,走走走,跟我进去!”池落又拽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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