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轸漫不经心地笑着,对着屏幕说:“Death。”
冯轸的声纹验证成功,短促的提示音过后,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加载到一半的进度条。
“轮到我了吗?”卢斐问。
冯轸点头,指点着卢斐:“把你的手指按在这里。”
卢斐举起手,又在半空中顿住。
他站起来,目光越过正死死盯着他的冯轲,望着冯太和冯润生说:“我配合你们的话,有什么好处?”
“你、你的警官朋友的命都在我们手里,现在不是你跟我们讲条件的时候。”
“那冯轸呢?”卢斐问。
“你自己觉得呢?”
卢斐伸了个懒腰,说:“这样吧,我提个不太过分的要求,看在我帮你们拿到这么重要的情况下,能不能告诉我一件过去的事?”
“什么事?”冯润生问。
“这个事情,大概冯轲比较清楚。”卢斐终于看向冯轲,冯轲脸色一沉。
“五年前,到底是谁害死了我?”
卢斐这话一出,大厅众人都面露疑惑。卢斐分明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何谈被害死?
除了冯轸以外,只有冯轲母子,以及赵昱汶的神情与他人不同。他们是知道更多内情的人。冯轲歪头一笑,说:“你还是不甘心死在我手上?”
大厅里扬起窸悉簌簌的议论声,冯太担心多生事端,出声喝止冯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夺过冯轲手中的枪,对准卢斐,喝道:“快点去开锁!你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要连累你的朋友!”
卢斐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无奈地耸耸肩,问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没有!不许再拖延时间了!”
“等等。”原本谦恭站在冯润生身后的赵昱汶忽然走了出来,喊道。
冯太不屑地瞥了赵昱汶一眼,赵昱汶抢在她开口之前对她说:“冯太,今天这里,可不是你一个人话事。”
从卢斐被赵昱汶带到这里到现在,也经过快一个钟头的时间。卢斐在这段时间里观察发现,以冯润生为首的马来人,跟冯太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分歧。
如今他们共同的敌人是要把冯家推入死地的冯轸,双方暂时一致对外,但冯太争强好胜,存在感太强,冯润生一方已经有了隐约的不满。
虽然不知道赵昱汶经历过什么,但现在赵昱汶显然在为冯润生办事,打断冯太的话,大概也是为了煞冯太一点面子——
赵昱汶走到卢斐面前,结结实实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打断了卢斐的思绪。
“对不住,小斐,我当初真的想保住你。”这是赵昱汶第一句话。
他的第二句话随即到来:“你的死不是因为冯轲,也不是因为你去调查走私的事情。”
“铛”的一声巨响炸开,就在赵昱汶说话的时候,冯轲忽然抄起手边一尊古董花瓶,径直砸向赵昱汶。赵昱汶反应快,闪躲了一下,花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不许你胡说!卢斐就是死在我手上的!”冯轲双眼泛红,看起来想冲到赵昱汶和卢斐之间,冯轸站起来,挡在冯轲面前。
冯轸不顾几乎要贴到他脑袋上的枪口,转身面向赵昱汶,脸上的从容不迫也消失了。
“你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冯轸的声音有些嘶哑。
赵昱汶咳了咳,用袖口擦掉脸上沁出的冷汗:“杀卢斐灭口,是冯铎铮的意思、我来安排的。”
“冯铎铮?”卢斐脑海一片空白,他想不到他跟这个人的交集,他跟冯铎铮之间的交集,也不过在作为冯轲的情人、被带到冯家时打过照面,连话都没讲过几句,就算他无意间得罪过冯铎铮,冯铎铮也没必要杀自己灭口泄愤。
“你死前一个月,是不是回过一次深圳?”赵昱汶脸色涨得通红,语速快到口齿不清的地步,好像面对这桩往事,对他来说也很困难似的。
第81章 再会了那些从前故事
卢斐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要远离赵昱汶。他双腿发软,好像不小心一脚踩在海面上,没有依托,整个身体跟着晃了晃。
冯轸在身后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温热,有力地包覆住卢斐的手。
“我是去过,那又怎么样?”
“你去了花鸟湖公园。”赵昱汶眼神变得悲哀起来。
“花鸟湖公园?”卢斐呢喃着复述了一遍,想起来当初卢国强选择上吊自杀的那片郊区树林,后面建成的公园。
赵昱汶所说不假,他被谋杀前一个月,的确去过一次那片林子。不过当时林子还没建成公园。
卢斐那时候情绪很糟糕,想去卢国强自杀的地方看看,但在附近徘徊许久后,他还是没敢走进去。不仅是因为他害怕想起自己去警察局认尸的那天,那一整段日子都太灰暗,他不想再触及。
“所以呢?那地方是什么禁地吗?”卢斐说。
赵昱汶点了点头:“冯铎铮一直安排人盯着那里。”
“为什么?”冯轸和卢斐异口同声地问。
“因为……”赵昱汶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对冯铎铮来说,那里是性命攸关的地方。”
“跟他有什么关系?”卢斐越来越不明白了。
冯轲冷不丁尖笑起来,冯轸把卢斐的手握得更紧了。
赵昱汶眼神在冯轸身上滚了滚,冯轸蹙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
他的手心变得湿冷粘腻:“就因为这种事,你们就要杀小斐?”
卢斐推了推赵昱汶,不安道:“到底是为什么?你把话讲清楚。”
“你知道冯轸的身世吗?”赵昱汶反问卢斐。
当初在圣玛丽医院,卢斐拔掉阿妈的呼吸管后,冯轸坐在他身边,把他的身世一一向卢斐坦白。他是冯铎铮的亲生子不假,但他的生母不仅不是冯家太太,连冯铎铮的情人都不算,不过是冯铎铮借来生子的工具。
而她生下的孩子,也只是冯铎铮拿来种生基用的祭品,只是没人想到,这个原本应该被当作祭品、从出生就销声匿迹的胎儿,会是个双胞胎。
种生基除了祭品,地点也需要根据事主的生辰八字、大运流年,连同当地风水等元素抉择,对选址有严格的要求,据卢斐后面查到的一些不知道正不正经的小道消息说,想要勘察出一个适宜的福地,快则几个月,要是运势不好,找上几年、十几年的都大有人在。
所以这块合适的地,哪怕不够隐蔽,对当时已经病危的冯铎铮来说,也必须选择了。
“所以……我阿爸自杀的地方,就是冯铎铮的生基福地?”卢斐经过冯铎铮这么一点,也想明白了。
赵昱汶不说话,只轻轻地点头。
卢斐全知道了。
种下的生基,如果遭人破坏,就是前功尽弃的下场。所以冯铎铮会派人死死盯住周边出现的可疑角色,所以他卢斐本身就牵涉在冯家这趟浑水里,又出现在冯铎铮的生基地周围,对想要依赖这块生基福地续命的冯铎铮来说,就是犯了死罪。
哪怕这只是巧合,也必须把一切危险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他不是死于对真相的过分探寻,也不是死于对冯轸感情和理智的摇摆,他只是死于另一个人想要延年益寿的执念。
愤怒之外,卢斐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原来他自己的死,跟冯轸的诞生,始于同源。
卢斐望向冯轸,冯轸朝赵昱汶逼近,一拳挥在赵昱汶脸上,揪着赵昱汶的衣领质问道:“所以是冯铎铮让冯轲动手,你在里面帮忙?”
赵昱汶不躲不闪,生生吃下冯轸这极重的一拳,脸颊马上肿起。
卢斐那时候毕竟是颇有名气的演员,平白无故死了,难免让人起疑。冯铎铮再一手遮天,也不方便直接暗中让人处理掉卢斐,冯家在香港不是一家独大,卢斐一条人命现在看来不算什么,但要是落了证据到别人手里,也是一桩隐患。
所以这件事务必做得干净,不留疑点。
好在卢斐之前就有精神状况不佳的传闻,被拍到多次出入心理咨询室,狗仔从他垃圾桶里翻出过精神类药物,甚至曾经在自宅里纵火。
这样一个人,忽然自杀的话,不算奇怪。但想把凶案伪装成自杀,当然需要熟知卢斐日程与生活习惯的人协助。
再没人比跟着卢斐多年的经纪人赵昱汶更能胜任这个任务了。
赵昱汶舔了舔唇角裂开的伤口里渗出的血,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冯轲,说:“这整件事是我安排的,跟冯轲没有关系。”
冯轲听见这句话,却没再大吼大叫,浑身脱力一样靠墙站着,双臂垂在身侧,脸色发白,眼神也无力地松懈下来。
卢斐看了他一会儿,又看赵昱汶:“怎么可能没关系?他在我死前几天,就在跑马地买好我的坟地了。”
“你不可能不知情。”卢斐盯着冯轲,一字一顿地说。
冯轲用力抬起头,森然一笑,说:“对啊,当然只有我才能杀你了。”
“而且你本来就在给冯轲办事。”卢斐又对赵昱汶说,“你又不是冯铎铮的人……”
赵昱汶粗鲁地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他说完这句话,语速又降下来:“卢斐,我做人的底线就是不害真心帮过我的人,做谁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谁的人有前程。”
赵昱汶眼神里流露出不屑:“冯轲是做不成大事的。”
“所以害死小斐,就是你向赵昱汶效忠的手段?”冯轸脸色阴得能滴出水。
又几声拐杖敲地的声音响起,冯润生握着拐杖龙头,声音苍老但有力:“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冯太连忙附和:“对,赵昱汶,你现在说这些陈年往事,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她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为谁办事?”
“不过是死了个不重要的小明星,轻重缓急怎么分,不用我教你吧?”冯太施施然从红木几上端起一杯茶喝下。
赵昱汶叹了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没有理会冯润生和冯太,对卢斐说:“你要是愿意听我的劝,事情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我现在很难做。”
他的话不全是错的,卢斐前世的确太任性,不听劝,做过许多错事。
但这句责怪,不该由害死他的人来说出来。
好笑的是,哪怕赵昱汶已经亲口承认自己的死是他一手策划,此时此刻和赵昱汶面对面,卢斐不害怕,也没什么恨意。他现在认识了全部的、完整的赵昱汶,但他还是只把赵昱汶当作过去那个领着自己到处混脸熟,有点油滑又有点笨拙的小经纪人。他可能就是这样,不太会恨一个人。
卢斐慢慢蹲下来,点烟抽烟,仰头对赵昱汶说:“我死过一次,不会再害怕死第二次。把当初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诉我,我才会继续配合你们开箱子。”
卢斐的背紧贴旁边的太师椅,他生怕别人发现他的颤抖。他骗人了,死过一次以后,他才开始怕死。
赵昱汶耸耸肩,转头对冯太说:“想要箱子里的东西,我们只能配合他。”
不顾大厅里冯家众人越来越不耐烦的脸色,赵昱汶开始自顾自地说话:“冯轲是知情,但他也只是知情。他绝对不愿意你死。”
第82章 Wishing Well
“正好是在我对冯铎铮示好时,你到了花鸟湖公园,被冯铎铮发现。他要求我想办法让你消失。”
“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我跟冯轲一阵子后,才知道他根本无心事业,你那时候又和冯轸交恶,我必须要傍上冯铎铮。但我也不想真的害死你,没有你,我走不到这一步。”
赵昱汶讲到这里,冯轸挥拳又欲打他,被卢斐拦住。
“先让他说完吧。”卢斐说。
赵昱汶也不吐不快似的,马上继续往下讲:“我想了好久,一直在想怎么能既让冯铎铮以为你死了,又不用见到你的尸体。因为一直想不到好办法,我迟迟没有动手,拖了太久,冯铎铮都开始怀疑我。”
“所以你想到,用坠海的方式让我去死?”卢斐说。
“正好我在广播里听见了十号风球的预警。到时候海上风浪那么大,冯铎铮就算怀疑我没有真的杀你,风暴之后,也很难找到蛛丝马迹。”
“于是我好几天没睡,构思了整个计划。我知道你那时候跟冯轸闹得很僵。”赵昱汶斜斜看了冯轸一眼,“但你那时候压力太大,人不清醒,拿冯轸做诱饵,你一定会上钩。”
“船和杀手,都是你安排的?”卢斐的口气十分冷静,好像不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
“问题就出在船上。”赵昱汶痛苦地眨了眨眼:“在我的计划里,录下你沉海的过程后,会有一艘快艇马上来打捞你,送你去急救后离开香港避风头。你阿妈我会帮你照顾……”
“快艇没来。”卢斐说。他只是独自沉入了深海。
“不止快艇,我为了以防万一,在你沉海前预先放了渔网下去,有渔网托住你,你不会沉到海里的。”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我在岸边的急救车里,和船上的人保持联络。但是收到他传来的录像后,无线电忽然中断了。”赵昱汶把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掌中,似乎不敢面对卢斐了。
“我以为是风暴干扰了讯号,反复调整信号频率,但是都没用。”
赵昱汶想起那个让他浑身血液都冷下来的瞬间。他在急救车里联系不上杀手,慌忙跑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浸透了海水的沙滩上狂奔,涨潮的海水漫过他的小腿,他朝海平面忘去,看到那艘原本应该驶回的水泥船正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而重重雨帘之后,根本看不见他安排来打捞卢斐的快艇。
桶里有卢斐,还有大半桶水泥浆,没了渔网的阻挡,装了卢斐的巨桶只会在重力的作用下,一直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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