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拔腿就跑,诸非相一脚将人踹晕,将他拖到无情面前,示意道:“我抓住凶手,可有赏金?”
无情看他动作随意,淡淡道:“一来朝廷并未设悬赏,二来此人不知底细,还需审问,大师莫要抱太大期望。”
诸非相笑了声:“他就是。虽然没有赏金,但协助六扇门办案总不至于叫我空手而归吧?”
无情只道:“那便劳烦大师讲清为何这般肯定,在下定会酌情酬谢。”
诸非相摇了摇拨浪鼓,笑着应了下来。
他无聊得很,难得有事找上门来,自然要追究到底。
*
那场灭门惨案在事发之后立即传至京城,死者与诸葛太傅曾是同僚,告老还乡许久,诸葛正我收到消息立刻让无情前来追查,迟了一些才禀报官家。
此事被怀疑是为了灭口,而仇人只可能是昔日政敌,诸葛正我怀疑蔡京派系所为,故而没有立刻声张。
无情没想到凶手会被诸非相赶到他面前。
即使那人并未承认,但无情对诸非相的话已信了七八分,再怎么无聊,诸非相应当不会拿这等大事忽悠他。
两人回了无情一行人的落脚点,无情便让人端上茶,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诸非相煞有介事地干咳一声,开始讲述。
——某日某夜,他半夜在屋顶上赏月,明月清风,万籁俱寂,一只信鸽飞过,于是他随手将鸽子抓了下来,随手拿下鸽子腿上的纸卷看了看,又随手将纸卷装了回去。
“所以我知道他在这里。”
诸非相前因后果一说,如此总结,端起桌上的茶盏,悠悠饮了一口。
无情:“……”
这像是能随手做出的事吗?
无情道:“你既未见过他,又是如何确定他是那个人?”
诸非相道:“我往信纸和鸽子身上做了气味记号,闻过便知。”
无情:“什么气味?”
“你不会想知道的。”诸非相随口忽悠。
无情暗道他既然不想说,再问也是无济于事,反倒是审问那男人揪出真相更为重要,当下便不再深究,问诸非相:“还请大师近日不要离开此地,待我们审问那人后再做打算,有劳您等上一等。”
诸非相摆摆手:“当然不会走,我还得等你给我酬劳。”
他话说得像笃定那人是凶手。
无情微微颔首:“若他是,必不会让大师失望。”
诸非相围观了一场审讯,那男人油盐不进,大约是发现易容已被卸下,竟没有丝毫狡辩,死犟着不肯开口。
看了片刻,诸非相觉得无聊,便离开了。他离去之后,那男人咬着牙终于说了第一个句子:“他是诸非相?”
无情冷淡点头。
“是。”
“……哼。”男人怪笑,“怪不得……这么多管闲事。”
无情蹙眉:“说清楚。”
男人咬牙道:“我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和我有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有什么不对吗?我自认无罪,可律法上我却是有罪,大捕头,您可准我将功赎罪?”
无情冷眼看他,心知他有九成是胡言乱语,却想看他如何狡辩,便颔首道:“看你立的什么功。”
男人道:“那位诸非相诸大师身边应当有个中年男人,他杀了许多人,江苏袁家家主,汝南白家的二公子,清风派掌门,李通判,都是他杀的。”
无情眉头微蹙,又听他说了数个名字,其中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部分案子至今不知凶手是何人,愈听愈心惊。
“诸非相包庇凶手,他也不是个好人,受罚不应当只有我受罚,他们两人都得付出代价!”
“空口无凭,你又从何得知?”
况且从诸非相行事风格来看他本就不像个好人。
无情冷冷发问。
男人一下卡壳:“您、您去他身边找找就知道了……”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罢。”
无情不为所动,推着轮椅离开,留下男人一个人心焦如焚。
*
张厚心打了个喷嚏。
顾惜朝担忧地凑过去:“师父,是不是昨夜着凉了?”
张厚心心里熨帖,道:“你都没有着凉,我怎么会呢?想必是有人在念叨我。”
顾惜朝眨了眨眼:“念叨你的会是大师吗?”
张厚心迟疑了一瞬:“不一定。”
有可能是以前的同事。
张厚心想。
他虽然被大师救下,但依旧未与组织做个彻底的了结,那些人惹不动诸非相,最初试探了几次便不再出现,托诸大师的福,他已经过了一段相当宁静的日子。
但迟早要做个了结。
张厚心不知道的是,无需他了结,组织已经自个儿玩完了。
无情虽说不大信那男人的话,但秉着以防万一的原则,仍是立刻派人去将才走出不久诸非相带回来,然而三刻钟后,出去寻诸非相的人无功而返,紧张地站在他面前说怎么也找不到诸非相人在哪儿。
……那人就走了没一会儿,竟然能找不着?
无情揉了揉眉心,并不认为是属下办事不力——在京城中也是如此,明明知道诸非相就在京城之中,但想见他的时候永远见不着,也许追命是个例外,诸非相似乎很乐意与追命见面。
“去他说的那家客栈守着。”无情只能这般吩咐,“见到他后再请他来一趟,看看他身边有没有那个中年男人,若是有,把两人一起请过来。”
下属领命而去,无情喝了口茶,回到房中去写报告。
此时诸非相正摇着他的拨浪鼓,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
他出来的早,但转了一大圈,已到了午饭时间,诸非相一脑袋钻进了街旁的小饭馆里。
小饭馆中有位熟人。
白游今讶异地看着骤然现身的诸非相,后者也瞧见了他,相当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
“你在卖画?”
白游今手指微动,他手上有墨迹,难怪诸非相只看了一眼就问出这个问题。
他点头。
诸非相撑着下巴看他,没有说话。
白游今主动找了个话题:“昨夜我瞧见你们了。”
诸非相问:“哪里?”
白游今道:“船上。”
诸非相“哦”了一声:“人多,没瞧见你,和你倒也算有缘。”
“他们……是你的家人吗?”
白游今想到那名妇人和少年,今晨的中年男人和诸非相的气质截然相反,但另两个人明显是对母子。
诸非相摇头:“只是住在一起的人罢了。”
白游今面露费解之色。
“只是住在一起”似乎显得太冷淡了一些。
诸非相却不多说了。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顿饭,诸非相跟着白游今去了趟他的画摊前,说要买幅画。
“你想要什么画?”
白游今说有花鸟画,山水画,仕女图……他都会画。
诸非相问:“你想给我画什么?”
白游今道:“画你如何?”
诸非相扬起嘴角:“很有主意嘛,画吧。”
他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等白游今画他。
诸非相闲的没事摇了摇拨浪鼓,白游今便制止他,让他尽量不要做太大的动作,诸非相看他一本正经,收了动作,也敛了笑,安静地垂眼。
渐渐地也引了一些人围观,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有人凑到白游今身旁,看到画上的内容,赞叹一声,说画得不错。
白游今怕诸非相不喜,孰料对方反倒笑吟吟地与路人打招呼,问他问题竟也会真的回答。
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白游今想,传闻里诸非相是会将人的手用筷子钉在桌面上的狠人,也是谈笑间会一剑穿心的怪人,可此刻的诸非相笑意盈盈,待人温和,倒真像个以慈悲为怀的和尚。
——除了他有头发这点不像。
白游今有心想画仔细一点,认认真真地为诸非相画一幅,于是一画就画了近两个时辰。
他放下笔,面露满意之色。
诸非相凑过去看他画的如何,画迹未干,白游今将他身后的街道房屋行人都画了出来,不由一乐,心想白游今倒挺有原则的。
古画重意重神不重型,忽略画中人与现实中诸非相本人些许微妙的不同,这幅画确实算一幅很好的画。
诸非相爽快地掏钱买下这幅画,又给了辛苦费,随后从一旁买了串糖葫芦递给他。
白游今瞪着那串糖葫芦,片刻后抿着唇接了过来。他还不打算回客栈,便只目送诸非相抱着画卷离去。
客栈外无情的下属已经等了大半天,眼瞅着诸非相抱着画卷归来,正要上前相邀,便见一中年男子越过他,上前相迎。
“大师。”
张厚心主动伸手从诸非相手中接过画卷,用眼神示意那守在门柱下的男人目的不明。
他一看那男人便知对方乃官府中人,对方一直在客栈旁候着,却没有任何举动,依照方才的倾向,竟像是为诸大师而来。
诸非相越过张厚心看向眼熟的人,弯眼笑了起来,说:“他是来找我的。”
待看到那人的目光往张厚心身上瞥,诸非相又悠悠补充一句:“可能也是来找你的。”
张厚心不解。
无情的下属禀明来意,请诸非相和张厚心再去一趟。
诸非相却道:“天色已晚,明日再上门拜访。”
下属微呆:“可我等了大师许久……”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诸非相歪头,“我也才回来,很累。你先回去,明日我再和他一同上门。”
张厚心眨了眨眼,没有作声。
对方有些犯难:“可我奉了命令……”
他知道诸非相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言语之间不敢过激,但又十分为难。
诸非相不是会为了他人委屈自己的人,话也说了,对方走还是不走都与他无关,便径直朝客栈中走去,将那人抛在身后。
张厚心朝他点点头,抱着画卷跟上诸非相,两人朝楼上走去。
那下属呆站了一会儿,无奈地回去禀报,无情诸事缠身,得知此事额角一跳,不知是该说意外还是毫不意外,摆摆手,让下属下去休息。
诸非相既然说了会登门拜访,便不用太过担心。无情想,只是时间上稍微有些拖延罢了。
客栈里张厚心向诸非相问起客栈门口守着的官府之人的事,他早就注意到那人,一直暗中观察,未曾在对方面前露面,不大明白什么事会与他和诸非相扯上关系。
诸非相随意道:“我今天出去做了件好事——你今天说的那个灭门惨案的凶手,我把他送到无情大捕头手里了。”
张厚心脑子转不动了:“……凶手?大捕头?”
诸非相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张厚心勉强理解了大半,却还是不明白短短一天他怎么能做这么多事。
还买了幅画。
张厚心看了眼桌上的画卷。
“但为何还要找我?”张厚心最为不解的便是这一点,“我已经金盆洗手,他们没见过我,不可能知道我曾经的身份……。”
话一出口,张厚心默然。
诸非相笑了声:“明白了?”
张厚心叹气:“……明白了。大师没有向无情捕头说出我的身份,那显然是那位凶手所说。”
知道诸非相身边有他在的,只能是昔日同一组织中共事的杀手。
诸非相:“你准备怎么办?看来你的昔日同事还恨你恨的要死。”
张厚心沉默了很久。
他过了大半年的安河日子,放在过去想也不敢想,如今被六扇门的名捕找上门来……后事未可知。
“……顺其自然。”张厚心说,“明日我会与大师一起前去拜访。”
诸非相点点头,起身欲离开,张厚心忙举起画卷:“大师,这画——”
“哦,你收着吧。”诸非相回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视线,“有空可以找人裱起来。”
总是随心所欲的年轻人推门离去,张厚心瞄了眼紧闭的房门,诸非相的影子从门上映过,他好奇地展开了画卷。
“……!”
看清画的内容后张厚心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是幅随手买来的花鸟山水画,却没想到是一幅分外用心,一看便知道画了许久的、诸非相的肖像画。
张厚心不会赏画,只知道这画很好看,却想不通诸非相既然特意找人画了这画,为何又如此随意地扔在他这边。
夜色渐深,张厚心将画收好,心里想着何时有空将这画找人裱起来,骤然望见窗外圆月,忽然一怔,想起自己前途未卜,心里又有些沉重。
顾惜朝与红袖从街上回来,撞见诸非相,赤衣年轻人坐在楼下的角落啃饼,看见两人后笑着摆摆手。
顾惜朝蹦了过去:“大师,你何时回来的?”
“嗯……有一会儿了。”
诸非相把茶壶往两人面前推了推,顾惜朝殷勤地提壶斟茶,随后三人面前各摆上一盏温茶。
“怎不见我师父?”
诸非相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顾惜朝扭头,看见楼梯上的张厚心,笑着向他师父挥手。
红袖也仰头看着他,目中含笑。
诸非相偏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抬手斟了一盏茶。
张厚心收敛心神,带着笑,大步走上前去。
29/57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