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源极力压着恐惧,终于问出完整的话,“你是谁?”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和你一样,希望江骛死的人。”
他笑,“我们合作吧,一起送江骛下地狱。”
——
同一时间,江骛转过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江骛刚要跑过去,陆嵊先朝他走来了,“真话?”
显然他听见了刚才江骛与谢清源的对话,关于朋友那段。
江骛想了几秒,摇头,“不知道。人的记忆太容易模糊了,也许那时我真那么想,也可能一个太久了,只要来个人都想珍惜。”
他上前一步,微微垫脚拍掉了陆嵊肩头的那抹灰尘,问:“还有视频吧。”
刚播放的视频里,婴儿的他已经得救存活了,可分明上次他们进入江延鲁记忆时,那时的他眼睛在流血,是个死胎。
中间少了一段。
“是。”陆嵊没否认,他深深望着江骛,“看了会改变一些事,你确定好好看,我们就回家看。”
他将选择权交给江骛,江骛也没有犹豫,“我要看。”
江骛话音一落,周遭瞬间变幻,等视野清晰,江骛看到了熟悉的装修。
回家了。
一间他没来过的影厅,大银幕在昏暗的空间折射着星点的光影。
陆嵊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银幕亮了。
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巨幕,丝丝密密穿越上万米地洞,滴落在那双沉睡着的黑眸。
下一秒——
男人瞬间睁开了双眼。
第59章
这一次,江骛看到了男人的脸。
不只眼睛,其他地方也和他身边的陆嵊一模一样。
江骛没扭头去看陆嵊,他第一时间看向荧幕里男人的右手。
右手食指右侧——
捕捉到光洁的皮肤,江骛瞳孔微微闪烁,没有红痣,真是和蓝衫男人并肩的男人。
胸腔的位置猛然跃动,江骛紧盯着荧幕。
在男人苏醒那一刻,荧幕里的世界静止了,哀嚎、哭声,山地飘摇破碎声,全都停止了。
李扶枝垂首,仍是紧紧抱着婴孩的姿势。而那名婴孩通身雪白,眉毛,眼睫毛,嘴唇都是白的。
他身体里的血流尽了。
是一个死婴。
苏醒的男人瞬间出现在地洞,他没使用法术,蹲下望着死婴,片刻,他抬起右手,食指的指尖温柔落到婴孩额间。
透明似水的血源源不断灌入,死婴立刻出现了变化。
雪白的眉毛、眼睫毛逐渐变回深色,透明的嘴唇也恢复了粉色。
柔软的眼睫毛微微扇动,婴孩就要苏醒了,他张开双眼,看到陌生的世界,他本能张开嘴,咬破了嘴皮。
一滴圆润的血珠自婴孩唇珠冒出,男人收回食指,轻拭掉唇珠上那一抹鲜红,同时他食指的右侧,出现了一粒白砂糖大小的红痣。
“……”江骛沉默了。
男人果然是陆嵊,唯一没想到,是陆嵊那粒红痣,原来是他最后一滴血!
困惑全解开了。
他的透明血,所看见的死亡预告,陆嵊和他共感……
全是因为他体内流动着的,是陆嵊的血。
浅浅吸了一口气,江骛继续专注看着荧幕。
随着婴孩苏醒,山洞也有了恢复迹象,就在这时,伸手想触碰婴孩的男人再次沉睡,又一次坠入深渊。
地面裂开的缝隙恢复如初,婴孩懵懂盯着地面,藕节一样的手挣开李扶枝的怀抱,想爬向男人消失的地方。
万物在这一刻彻底复苏,白招行撕心裂肺的呐喊打断了婴孩的行动,“阿枝!”
……
画面在这一刻停住了。
影厅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去多久,陆嵊开口打破了沉默,“饿不饿?”
江骛愣了一下,嘴角翘了起来,“饿了。”
江骛是真饿,满满一碗春笋蘑菇面,他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放下碗,他才扭头问陆嵊,“当初你接近我,是天书上部给了你解决共感的答案吧。”
他几乎是肯定了,他和陆嵊的共感属于过去,天书有答案。
而陆嵊,也会问这个问题。没人会放任一个威胁自己的存在,更别提是陆嵊。
“天书给了什么答案?”江骛猜测,“让威胁消失?”
陆嵊眉峰拧了一下,江骛太聪明,瞒不了他,他思忖两秒,回:“没错。”
江骛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没动手?”
他清楚陆嵊不会以强压弱,但陆嵊只要不救他,就能毫无负担地,旁观他这个危险消失。
陆嵊却三番两次救了他。
“你错了。”陆嵊看出他的想法,低笑一声,“我从不是你想象的正义,换做他人,早不存在这个世界了。”
江骛第一次无法接话,他没谈过恋爱,却也知道陆嵊这句话的份量。
但非要钻牛角尖,也不是只有一种解释,鬼帝大人的情,还可以是亲情,也能是友情。
江骛望进陆嵊的眼里,“还记得我说过,我在你记忆里看到过那位蓝衫天人吗?”
陆嵊回:“他是谁对我不重要。”
“那如果他是我呢?”
陆嵊猛然一震,他很快又恢复沉静,“不可能。”
江骛是短暂闪过这个念头,只是知道陆嵊不会嘲笑他自比天人,才会询问出口,其实这个猜测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实在是窥见的记忆中,那名蓝衫天人是他难以触及的冰清玉润。
但陆嵊条件反射的反应反让他起了疑,江骛试探着,“你对他没记忆,怎么笃定我不是他?”
他观察着陆嵊的反应,“我看见的过往,他和你相熟相知。四百年前,我的血唤醒了你,又是你用你的血救回我,这难道只是巧合?”
陆嵊这次没有异状了,他眼眸微眯,竟是有了笑意,“那你解释一下,你口中的天人,为何要转生为小婴儿。”
这确实问到江骛了。
如他所推测,蓝衫男人是那位救苍生化作一场甘霖的水神,那确实很难想象他会转生投胎为李扶枝的孩子。
难道为了再救一次世界吗?
毕竟天书预言今年冬至又会降临一场天罚,能救世的人是一名鹤骨松姿的年轻男性。
那么这位预言中的新神,是谁也不可能是他。
偏心无法做神,他的心,偏得厉害。
他不会是水神,也不想做神。
江骛缓缓吐了一口气,他刚要开口,手机铃声急促着划破影厅。
江骛掏出手机,来点是雷填填,“你在哪里!”
雷填填第一次那么凶。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江骛开的门。
几乎门刚打开,雷填填就闯了进来,他完全顾不上屋子里有他最畏惧仰慕的鬼帝,就要抓住江骛审问。
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说清楚,什么叫脸从出生以来就是幻象!
结果冲进玄关看到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雷填填满身牛劲荡然无存,他错愕望着江骛,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江骛有几分愧疚,“抱歉,不是有意瞒着你,我是觉得——”
他诚恳点头,“眼见为实!”
要有人顶着一张凹凸不平的脸告诉他“其实我长得还不错”,他真不会相信。
“不是……”雷填填回神张大双眼,三百六十度打量着江骛,整张五官都在激动,“我见过你,真的!我在我家保险柜见过你!”
江骛,“?”
雷填填猛点头,“真的!我五六岁的时候喜欢抽卡嘛,我爸说我玩物丧志,扣了我的零用钱!我就自己去我家保险柜拿,我家密码都是我生日,很容易就打开了,然后保险柜里就有一张你的画像!一模一样!额……”
他干巴笑了声,“不能说全一样,也有不一样的,他长发头,你短发。”
江骛,“……”他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雷填填摇头,他掏出手机,“我马上问!”
电话接通,雷爸听到雷填填的问题,他马上破防了,“逆子,我就知道那年保险箱是你小子撬的,你当时还拒不承认……”
“爸!”雷填填打断,“你先回答我,那张图上是谁?”
雷爸一秒收回情绪,“不知道,那是你祖奶奶留给你妈的传家宝。”
“我祖奶奶呢!”
“她老人家现在全国旅游,只有她主动联系我们,没人能联系上她。”
“……”雷填填叹气,“爸,我对你很失望。”
雷爸,“……”
雷填填挂了电话,现在抱歉的人变成他了,他垂头丧气很不开心,“对不起啊阿骛,我没帮上忙。”
江骛被他逗笑了,拍拍他肩,“你告诉我这条信息已经是帮大忙了。”
雷填填马上恢复了元气,“是吗?能帮上你忙就好!”他抬头又看到了江骛的脸,忽然十分失落,“阿骛我能说一件事吗?”
“嗯。”
“你现在的脸挺好,真的。”雷填填鼓起勇气,“可是以前的脸也不差,真的!我从来不觉得你以前的脸难看,我就觉得很漂亮,和现在的脸一样漂亮!我保证不是在说谎话。我还挺想念你以前的脸……糟了,我好像开始想不起来你以前的脸了!”
江骛眨眼,“我有照片,看吗?”
“看!”
所谓的照片,其实就江骛的毕业照,雷填填拿手机拍了一张留存,又缠着江骛和他说了蓬莱岛地洞发生的事,等两人聊完,公良也敲门叫他们吃晚饭了。
雷填填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你说谁请我吃饭?”
公良也恭敬,“这栋庄园的主人,陆嵊先生。”
“……”雷填填想遛了,他这种废柴小虾米,哪配和鬼帝大人同桌吃饭!
他战战兢兢,“劳烦你转告鬼帝大人,我有事先——”
“什么事?”陆嵊突然出现,他越过雷填填,看向屋内明显表情轻快许多的江骛。
朋友来访这么高兴?
陆嵊眉梢微动,终于看雷填填了,“我可以代办。”
“……”雷填填从喉咙里挤出鸭子音,“回,回您,没、没事了……”
陆嵊点头,吩咐公良也,“开饭。”
几分钟后,三人分别在餐厅落座。
庄园里第一次来客,两个厨师激动得做了一大桌菜,雷填填双脚并拢,吃得很拘谨,头快埋进碗里了,偶尔偷瞄一下对面自然聊天的两人。
他觉得……
这个画面真的无比和谐!哪怕江骛和陆嵊相差四百年。
一顿饭吃完,雷填填撑着肚子离开了陆宅,回到他家车上,他才想起来忘了告诉江骛一件事。
他和贺兰收到龙家的回电了,龙家人说,龙麟得急病去世了。
没有相处过,但短暂做了几个月舍友,雷填填还是有些不好受,他来回编辑了几次,才将这条噩耗传给了江骛。
江骛彼时在房间写着东西,收到短信,他看了内容,并没有反应,回了雷填填就放下手机,继续记录。
白纸上写着一行字——
李扶枝回到四百年前的蓬莱岛产子?
他闭上眼,在脑海里揪出不合常理的地方。
李扶枝为什么会回到四百年前产子,为什么选蓬莱岛?
以及最大的问题——
江延鲁的记忆里,清楚说过李扶枝无法生育,后来为什么能生了?
江骛有预感,只要能找出这些不合理的答案,他就能知道蓝衫天人是谁,他是谁。
冥想许久还是没头绪,江骛冲了澡上床休息了。
这段时间他没睡过一次好觉,现在陆嵊平安归来,他得好好补觉了。
那些问题,明天睡醒再想。
江骛关灯闭了眼。
黑暗的房间里,呼吸声始终平静,大约一小时后,啪嗒一声,电灯随着开关声亮了,江骛黑着双眼坐起身。
他很困,但睡不着。
直勾勾盯着前方催眠了几次还是睡不着,江骛放弃了,他掀开被子,抱起他枕头出去了。
他知道在哪里能睡着。
穿过回廊,他抱着枕头抬手扣门,轻声,“陆先生?”
敲一下,门开了。
陆嵊头发有些凌乱,真丝睡袍的敞开了大半,垂眼问江骛,“有事?”
江骛点头,双眼清澈问:“今晚我能睡你的床吗?”
第60章
陆嵊,“可以。”
没一秒的迟疑,转身回里间。
江骛瞥了一眼门,没关,抱着枕头跟进了屋。
里间卧室亮着盏落地灯,昏暗的橘光落在蓬松的羽绒被上,江骛果真有了困意。
下一秒,陆嵊掀被上床,扬手一挥,外间的门无声无息秒关上。
“……”江骛迟疑了一秒,“不是同意我今晚这儿睡吗?”
陆嵊闭眼,“床有两米,够你睡了。”
他似乎很困,语落屋内就安静了,只有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外间的壁炉正烧着柴,火很旺,屋内暖和,又弥漫着浓郁的松木香气。
总之一切都非常适合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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