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会儿再吃,先去买门票吧。”
他们在东门售票处看了地图,最近的脚踏船和电瓶船码头进门右转。
租船的窗口排着队。“有鸭子船!”谢元排在队伍里探头张望,小声嘀咕。
明盐否决:“那是脚踏的,电瓶船省力。”
“电瓶船好像要等啊。”
队伍前面的一伙学生排到船了,他们五个人租了条六座的大电瓶船,工作人员正在指挥上一拨游客上岸。等待的学生中有两个女孩往这边看了几次,交头接耳,终于跑过来忐忑又兴奋地问:“请问……你是明盐吗?”
天太热没戴口罩,偶遇读者被认出来了。明老师瞬间营业人格上身,春风和煦端庄持重:“你们好。”
女孩子高兴地:“我们是P大大二的,很喜欢师兄的书,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没问题。签哪里?”
两个女孩都背着迷你小包,显然只能勉强装下手机和一包纸巾。四个人面面相觑。
今天是出门约会,谢元没背书包,背的是昨天刚拿到的新帆布包。他掏出记事本和水性笔,支持作家工作。
明盐签名时,女孩们问谢元:“你们也来划船啊。”
谢元把帆布包名义上的正面翻过来,展示果小然设计的藏书票图案,抓紧机会给读者介绍推广:“明老师来采风,我是《茶与盐》的编辑,给他打下手的。你们看过我们的MOOK吗?”
“每期都买的呀。”女孩们拿到签名了,体贴地问:“现在人多不好排,要不要跟我们拼?”
他们沿着女孩指的方向看过去,女孩们的同伴已经登船了,加上她俩,船上只余一个空位。明盐谢绝:“不用了,谢谢你们。”
女孩们嘀咕起自己的同学:“内个谁不是不太想划船,要不叫他下来……”
谢元连忙说:“明老师您跟她们去吧,正好我也不想划,我晕船。”
明老师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读者师妹的邀请,他的编辑宣传了一波“请多多支持我们的书”。
两个读者有点抱歉地道了别,跟同学上船走了。
明盐转回来质问:“你不想划?你不想划我们在这里排了二十分钟?”
“哎呀。”谢元举着他的帆布袋挡脸,笑得两肩发抖。“好嘛,对不起。”苹果梗从帆布袋上沿露出来,不好意思地偷窥一眼。“嗯……您喝水?吃块月饼?”
明盐从他脸上揭下帆布袋,掏出瓶装水。“我小时候,家里不让吃路边摊,不允许边走边吃,也不允许边吃边说话。”
“啊?”
“在萍浦跟你去夜市是第一次。”
谢元有点惊讶。“原来城里人这么讲究啊。”他鬼使神差地想到:“那我在你家吃饭有没有吧唧嘴?姐姐没说什么啊。”
明盐笑着揉他的卷毛:“因为我姐革新了家规,我们栽树,你和晏晏乘凉。”
还好想划鸭子船的人更多,终于排到一条电瓶船。受到刚才偶遇的读者启发,谢元不自觉又计算上了:“我们也可以找两个人拼船,省三十块钱。”
明盐拽着他拖下码头:“别闹,我给你三百。”
“您又阔起来了,刚才在景山还叫我花二十省一块。”
“闭嘴。”
谢元看着别人的鸭子船还是有点羡慕。但等他把电瓶船开起来,领着小风破浪而出,把鸭子船和手摇船都甩到后面,他就惊喜地真香了:“我们好威风啊!”
他拿了驾照半年没碰过几次车,倒是开上了船。电瓶船在湖面上风驰电掣,直往南边荷花盛开处去。盛夏的荷花占了大片湖面,游船的空间被压缩了,还都挤靠在荷花边缘。谢元拍了几张照片,发现流连在此就是给岸上的老年摄影爱好者当背景,于是掉头回空旷处。
开到半途,同时出发的鸭子船才吭哧吭哧踩过来。
明盐一脸“看我刚才说什么了”的得意,“还好没选鸭子船吧。”
谢元也承认:“这多的二十块花得值。”
“我们只有两个人,踩脚踏船会很累。我还以为你这么实用主义,不会想划那种可爱的船。”其实这种鸭子船的造型说不上多可爱,何况可爱也是给岸上的人看的;只是电瓶船的外观实在无趣。
谢元没答话。他把船在空阔处停下,随它在余力中随着水波慢慢漂去。
明盐拿出排叉,谢元拿出没看完的书。没看几眼就被晃得不行,他仰头闭上眼睛,把书盖在脸上。
“困了?”
“晕船。看来不能瞎说。”
“难受吗?喝点水?”
“没事,不看东西就行。”他把书抹下来,露出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明盐拿走了他手上的书。
接着他闭目听见明盐往湖里倒了点水,过了会儿一条拧干的湿手帕盖在他额头上。
谢元半睁开眼睛,展开手帕把整张脸盖住。手帕是白色麻质的,很大,两折四层正好盖他的脸。
明盐笑着要给他叠回去:“别这样,不吉利。”
“这样凉快啊。就是好像不太透气。”
谢元蒙着手帕发呆,换明盐接着看他带的那本书。船静静漂荡着,似乎已经不动了。若有似无的轻风拂过手帕,带走脸上的热度。
“好开心呀。”谢元小声说,“我小时候就一直想划船了。”
明盐抬起头。“没划过吗,学校春游秋游也没划过?”
“不一样。”
手帕下面沉默了几秒。又轻轻地说:“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体验,给我只想走主线剧情的生活里丰富了支线的故事。
四下无人,明盐靠过去隔着手帕,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手帕下传来闷笑。“哎,真的不透气,小龙女怎么没闷死。”
“小龙女的手帕不是湿的。”
谢元翻开手帕露出鼻孔,那样子傻得明盐直乐。
第074章 悦宾
三更。
他们在静止的船上悄悄牵了会儿手。
“几点了?是不是该退船了。”
明盐看手机。“还有十分钟。没事,开回去很快。”
“还好没租脚踏船。”谢元摘下已经变温的手帕,重新叠成条,扎在手腕上。“我们回去吧。”
但船变慢了,没出去几米就越开越慢,眼看离码头已经不远,却居然慢着慢着几乎停了下来。谢元先以为逆了水流,但一想北京大部分公园的水都是死水,不该有顺流逆流的问题。俩人得出结论:没电了。
电瓶船也有脚踏,但来不及按时回码头了。明盐在船舱内找出一个喷漆的管理处电话号码。打完电话等了几分钟,码头那边开来一条纯白的小汽艇,绕着他们掉了头。穿着救生衣的工作人员拉出一条拖绳,勾住他们的船。被汽艇带起来比电瓶马达更快,可惜太快了,还没过瘾就靠了岸。
因为是船的事故,超时的几分钟没有计费,照样退了押金。俩人从码头上来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了。
明盐提着谢元的那个周边帆布袋,“接下来去哪?要不要吃饭?”
谢元把帆布袋接过来。虽然小然老师设计的图案很好看,但亮在外侧总叫他有怕被路人注意到的杞人之忧。刚吃了两个月饼是不饿的,但他习惯了到点还是要吃饭,不然后边的作息就乱了。“吃饭是不是得出公园?”
明盐抬手一指湖上的琼岛。“岛上有个仿膳,不用出去。”
“啊,那家我听过。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的那种地方。”
明盐没想到他年纪轻轻,还知道这种梗。“也没那么夸张。你想吃吗?”
谢元不信太贵的地方能有多好吃,虽然他也没吃过。但食材顶了天就是那些东西,溢价从何而来呢。“不太想。有没有朴素的选择?”
“有啊,悦宾吃过吗?”明盐想,自己总算也带小卷毛深度游游了,北海划了船,不就该去吃北京菜。
“那是什么?”谢元只知道前辈同事们聊起的、老板和领导们请客人吃饭的餐馆。
“北京菜。不是豆汁那些小吃,是炒菜。去吗?”
谢元听他替外地人避雷豆汁就笑了。“去啊。”
明盐握住他的手腕牵着走。“那坐个车吧,悦宾下午会关门休息。公园可以下次再接着逛。”
“嗯。”
他们从北海东门原路出来。这一带车少,坐上网约车后,从景山西街到美术馆对面的翠花胡同只用了几分钟。
疫情之后经过装修重新开张,悦宾的墙面桌面都干干净净。地方很小,座位和座位之间挨得紧凑,冷气足得有点太冷了。
谢元在网上看评论,听着明盐点了肘子、面筋白菜和米饭,更多的他就劝阻了:他那儿没有冰箱,不至于为了存放剩菜再大老远回望京。桌上摆的是一次性塑封包装的消毒餐具,他也让换了普通餐具。“省两块钱。”
菜上得很快,几乎是点单一进去菜就端出来了,而且分量巨大。谢元看着盘里的肘子山:“真该让某些湘菜馆来学学。”
“哪家湘菜馆?”
“海淀黄庄的湘什么楼,不记得了。分量特别小。之前我跟芮姐他们吃过,米饭碗跟料碟一样大,我吃了八碗饭。”
明盐笑喷了。能让谢元吃八碗饭,得是多小的碗。作为小卷毛身边北方人的代表,他骄傲介绍:“北方菜最大的优点就是分量足。”
谢元尝了一口,又一口:“谦虚了明老师,挺好吃的!”只是盐放多了而已,但有米饭呀。
“对了,潘老师那本书名字定了。”他边吃边说。
城里人是咽下去才开口的:“嗯,沈一念跟我说了,我下周过去。”
“您又来干嘛?”
“什么叫又来?”明盐的眉头一皱即展,“工作啊。不看书我跟人家聊什么?”
“哦哦,明白了。”
蒋静言责编的、大作家潘淼老师的新书,是个保密项目。书名一直对外宣称待定,其实是保密防盗版。用一个临时的假名字申请了CIP和书号,没书名没封面没简介只凭潘淼老师的大名就向销售渠道征订到了十八万的订货量。现在出了清样才拿出最终确定的书名给出版社换了备案信息,等新的条码到手就可以付印了。
这样的年度大书,沈一念当然要把明盐用起来的。稿件不能外泄,至今只有沈一念、蒋静言、校对爷爷、内文制作的姚姚、王老板和楼下出版社张总编看过内容。明盐要和潘老师谈新书,就得去公司坐在责编的监视下读清样。可以做笔记,但稿件一张纸都不能带走,编辑部更不可能出个电子版给他。
姚姚她们对任何人要求“导出电子版”几个字的警惕性很高,连责编去要都得反复确认用途;毕竟任何书如果有了网络盗版,怀疑到根源上都是从排版制作环节泄漏的。虽然盗版防不胜防,印刷厂也可能流出“原单”盗版书,但编辑部这头还是要严格守住,保密同时也为避嫌。
“你哪天来?”
“你想我哪天去?”明盐很开心又能跟男朋友去上班,挤在通勤地铁上公然贴贴,中午还能一起吃饭。
谢元吃着白菜,没声地笑,不自觉翘嘴:“都行嘛。”
悦宾下午两点休息,两个人两个菜居然还是剩了三分之一,打包带回去晚上吃。
“从这里可以走回去吧。我回去要刷牙。”
天上的薄云已经消失了,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地面。还好离得很近,尽量避在影子里走,十几分钟就回去了。
谢元感到自己是喝了一瓶水、出了三瓶水的汗。回到家,他起床时烧的一壶水已经凉了。凉到室温,接近三十度,但可以喝了。给并排的两个马克杯都倒上水,自己先去刷了牙洗了脸,顺手摘下腕上明盐的手帕也洗了洗。
“下次不点带蒜蓉的菜了。我吃完老惦记着要刷牙。”
明盐刚在手机上回完姐姐发来的消息,点评一番晏晏的海滩照片。他笑着挤牙膏,“没事。”凑过去吻一下男朋友,还故意往人家湿润干净的嘴哈气。“嫌我吗?”
谢元实话实说:“嫌。”
今年夏天是真热。仅有的一丝凉意只在日出之前,天一亮就都彻底消散了。通常夏天如果格外热,当年的冬天就会格外冷。冬天来临前,他们会找到合适的房吧?
明盐刷牙回来时,房间的地上被谢元的行李箱摊去了一半,谢老师蹲在旁边翻找东西:“我记得我还有把扇子。去年妇女节,我们班女同学集体送的。”
明盐失笑,“妇女节为什么你有礼物收?”
“因为我是妇女之友。”他找到扇子了,还是个扁长的礼盒,嵌着一把折扇和一把木梳。谢元抽出折扇来用,明盐摘下木梳在他的卷毛上试了试。
谢元把木梳拿过来放回去:“这种梳子我用不了。”卷发要用多齿的板梳或滚梳,就像明盐给他买的那个;这么想想,明老师还挺贴心的。夏初他把发长留到颈间时都没用过梳子,随便耙一耙就算了。他的卷发细而柔软,总是蓬蓬的,用力梳平了反而塌得奇怪。
明盐蹲下在箱子边看他的家当。“你就这些东西?”
“是啊,除了书放在公司免得搬家麻烦,其他都在这里了。参观请自便。”
箱子的一半是紧紧卷压起来的冬装,另一半则是各种零碎,去年明盐给他寄的香薰蜡烛就在里面,日常实在不必需。
明盐把蜡烛捡出来,平时就可以点嘛。又拎出一个文件袋:“这是证件?能看吗。”
“看呗。”谢元坐在床边摇扇子。
毕业证、学位证,已经作废了的学生证,照片上都是五年前刚上大一的样子。护照和日本学签上的照片是大二的谢元,比现在看起来稚嫩一些,甚至比大一时候还要瘦;那时他正在不遗余力地辛勤打工,脸被蓬松的鬈发衬得发尖。还有一页户口纸,和学校集体户的首页复印件用回形针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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