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淮林机场。
正是暑假,航站楼人流如织,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青年走在人群里, 步伐却依然轻快,仿佛那样密集的人潮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个子很高,腰窄而肩宽, 远远看去, 光凭身材就已经能叫人很是惊叹了, 只可惜五官都被帽檐的阴影挡住,叫人看不真切, 仅仅从线条流畅的下颌判断出,这人应当也有一副不输身材的好相貌。
青年走得怡然自得,步履中都透着一股子“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快活, 却挡不住有人形色匆匆,推着两个最大号的箱子往前面跑的时候, 险些把旁边的人全都给卷进去。
眼见着就要撞到青年, 想象中的惨剧却并没有发生,那人很轻巧地侧过身子, 顺手扶住了脱缰野马一般的箱子,把它们往后推了推,看向箱子们的主人。
“还好吧, 需要帮忙吗?”
“没……没事!”推着箱子的大学生慌忙接过自己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走过,他忙推着箱子往旁边躲, 情急之下却绊了自己一下,险些摔着。
面前的青年似乎笑了一下——不带恶意的, 声音很清越,听起来年纪可能和自己差不了多少。
他帮着扶住还在往前滑的箱子:“你去哪?”
“C口旁边那个星*克。”
“刚好顺路,”青年笑了笑,抬头看向他,“我和你一道儿过去?”
他抬起头的时候,帽檐的阴影便没那么重了,大学生看清他的面孔,五官深邃,眼睛像是一对黑曜石,笑起来时很好看,气质介于风流和轻佻之间,有点像是哪家那种有钱的小少爷。
而且看着有点说不出的熟悉,总感觉是在哪儿见过的。
电视上?
他没看电视的习惯,也就近期扫了几眼奥运,主要关注的还是一直以来最火的那些项目,想了一阵子也没想起来,等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答应了对方的帮助,两人一道走过去,路上还闲聊了两句。
青年手里那个箱子很沉,大学生自己光是推着就够费劲的了,但在对方身上显现不出来和刚刚有任何区别。
少了个箱子,路程感觉也就短了不少,总算快到学校说的接人的地方,大学生终于松了口气,一抬头,倒看见前面熙熙攘攘聚着一群人,举着□□短炮,声音即使在人非常多的机场里也算得上嘈杂,隐隐约约能听见在说谁的名字,“盛……”什么的。
“我到这儿就行了,太谢谢你了,你要不要……”眼见到了地方,他正想着措辞感谢一下旁边的青年,然而语句还没组织好,却看见那位青年正缓缓从前方收回视线,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只是气质和之前见面时截然不同。
他敛了笑,墨黑色的眼睛扫过来。青年五官其实生得很深邃,是艳丽逼人挂的。正经起来时,便有种刀枪剑戟般的锋锐,在帽檐淡淡的阴影下,看起来又有点骇人。
原来是侵略性这么强的长相吗?
这看着……心情像是不太好吧。
大学生在心里想,莫名觉得有点怕,电光火石之间又觉得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眼熟,直到对方又笑起来,恢复成不久前那样子,他脑海中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名。
他确实在电视上见过的,奥运里的,算不上是什么大火运动项目的运动员,但今年却有着叫人无比骄傲的成绩。
射箭项目今年硕果累累,一直处于顶尖位置的女子射箭自然不必说,优秀得毋庸置疑,男子射箭今年的成绩好得叫人意外,个人赛竟然包揽了金银两枚奖牌。
对于男子射箭,这可是头一遭!
大学生还记得自己当时在家看了半决赛和决赛,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十几分钟内不知道多少次口不择言蹦出国骂,尤其是决赛,即使金牌已经落在了华国一家,却仍旧刺激得叫人难以忘却,只能在结束后说上一句精彩。
而面前这位,可不就是只比自己大上一点儿,但已经夺得了奥运金牌的新任射箭冠军盛恕吗?!
“你真是盛恕……?”
震惊之余,他甚至有几分期待。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奥运冠军!也就是盛恕场上场下性格差异太大,不然他其实一早就该认出来。
“是我,”盛恕往下摁了摁帽子,对他认出来自己有一点意外——倒不是他突然转了性变得低调了,只是在机场,不远处还有那么多无良小报的情况下,人太多了麻烦。
他把箱子归还给了大学生,拒绝了他答谢的请求。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边的记者,“前面有点不太方便,我就不送了。”
大学生还沉浸在惊讶之中,半晌点了点头,关切道:“前面这么多人,你没事吧?”
“没事,”盛恕没有再看向前方,当他把眼神从那么乌压压的一群人身上移开后,嘴角笑意反而更深了一些,“有人来接我呢。”
他和大学生说了声再见,自己往前走,到了没躲过去,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盛恕最烦这种在公共场所堵着通道的事情,叫他们在一边散开,好歹不要挡路。
盛恕的脾气已经不是这些无良小报第一次见了,脸皮早厚得没边,勉强让了个地方出来,仍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发问,试图从盛恕身上找到点新的话题。
“拿冠军到现在也有段时间了,有什么感受吗?”
“听说你私下和季明煦关系很好,这次打败他,没什么想说的吗?”
“除了射箭以外,你还有什么打算?这次来淮林是为了干什么?”
“最近的安排……”
一个个问题吵得盛恕头疼,他一边推开人群往外面走,一边随便挑了个问题草草回答一下。
“度假!”
度假?盛恕这种射箭狂人,有朝一日竟然也能说出要度假这种话?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盛恕就已经挤出包围圈,往外面跑过去。不远处有人前来接他,脸看不清楚,身型倒是有点熟悉。
一群人在远处端详一阵,有点迟疑。
射箭最近关注度还挺高,两位国际健将自然引人注意,盛恕是一个热点,季明煦自然也是。
只不过听说他最近也正在享受假期,好像还是要去陪男朋友的。
外界对于季明煦男朋友到底何方神圣的揣测很多,只是始终不得要领,毕竟他实在不爱分享自己相关的内容,说得最多的还是射箭,偶尔问道对方的问题,他总能把所有美好词汇往人身上堆栈,不管有没有互相矛盾的意向都是如此。
众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形容什么啊,喂!
不过去年的时候季明煦倒是有一次说过双方见面的时间其实没有那么多,大家也都推测他男朋友肯定是个和竞技体育,起码是射箭无关的人选。
运动员日常训练很忙的事情基本所有人都知道,难得可以放假和亲友相处一下,他们也都能理解,还有不少人去季明煦那个除了转发过射箭队得奖信息以外再也没有消息的微博下面祝好。
所以季明煦在淮林就这么几天假,光是陪男朋友都陪不过来,还能特意到机场接盛恕?
一群远远看着的人心中感叹,这得是什么华国好队友啊!
——
盛恕把箱子和包放进后备箱,总算舒了一口气,自打看见季明煦,他眼里的笑就再藏不住了。
“师兄,”季明煦也叫他,这人脸生来很冷,平常都表情淡淡的,现在却能看出嘴角明显上扬的弧度,“我想你了。”
停车场是公共场所,两人的拥抱一触即分,但上了车后,却仍有一抹余温萦绕在两人之间。
现在是盛夏,车里空调明明开得很足,但内里仍旧叫人觉得热。
可能是外面的热气在开门的几下中窜了进来,也或许是点别的什么。
挺燥的,盛恕想。
“这么想我呀,”他念头一转,冲着人打趣道,故意明摆着在季明煦面前数了数,“这才一、二……才四天没见,一周刚过一多半呢,就有这么想我?”
他数得很认真,为了调戏季某人,刻意缓慢地数着数,甚至每数一下,还会特意伸根手指。
盛恕很白,手生得修长且漂亮,但看起来并不柔弱,反而是极为有力的,上面有不少平日练习留下的茧。
现代人奇奇怪怪的爱好很多,比如手控,卫建安就是其中佼佼者,之前给季明煦看过一些自己的珍藏图片,结果对面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反应极其平淡。
——漂亮归漂亮,但也就是手而已,谁的都是那样。
季明煦之前说得斩钉截铁,现在却开始后悔。
他看着盛恕的手出神,头一次觉得真的仅仅是手而已,就能好看到这个地步。
他一时愣住,没回答,猛然抬头,对上盛恕似笑非笑的一双凤眼,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起来。
盛恕这人明着坏,平常他老是说话被季明煦噎着,一旦从对方身上发现一丝窘迫,就不放手了。
他轻笑着等着人的响应,已经想好了多种可能的回答。
可事实证明,无论相处多久,在说话方面上他心眼忒多,永远和季明煦不在一在线。
盛恕经常瞎白话,但用词分得很开,从一开始就不把想啊,爱啊挂在嘴边。
但季明煦不同,他说得从来认真。
“我每天都在想你,师兄,你不在的每一天都这样。”
季明煦眼睛形状没那么凌厉,虹膜颜色较盛恕也要更浅一点,当他全心全意盯着一个人看,眼睛里甚至能隐隐映出对方的样子时,就有种说不出的深情。
当然,有这种待遇的大概也就盛恕了。
他本来计划好了怎么继续撩人,一下子却被看卡了壳。
哪有这样的人,太犯规了!成天把想挂在嘴边上,要让队里的其他人知道季明煦私下是这个样子,大概会惊得合不拢嘴吧。
而这还没完,季明煦又接了一句他们两个惯例的“我爱你”。
盛恕不常用这词,就连平常和哥们开玩笑也都会避开,好像这词烫嘴,季明煦在大家面前更是如此,但这规矩已经是一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建的了。
一开始当然是季明煦说的。
他当时说:“喜欢太浅了,对师兄,不够。之前想提及爱,又总觉得没有资格。如今终于有了这么个可以说出口的身份,就总想这样说。”
不提这个还好,他一提,盛恕想起之前那些隐藏爱意,却又极其小心的事情,心里其实有点来气。
季明煦多优秀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姿态放低得太过。
他从小就老成,盛恕尚还有一段真正鸡飞狗跳,把自己搞成教练心里头号刺儿头的少年时代。季明煦就是从小不坏一点规矩,和人相处虽然点到即止,但也不愿意让对方有一丝半点不快。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法,没什么可说的。
但谈恋爱也这么小心翼翼,盛恕觉得大可不必了。
盛恕:“爱是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说,算哪回事?”
他眉头微皱,看了季明煦半晌:“小明,我真怀疑,要是我不给你回答,你是不是就会这么一直等下去。”
季明煦:“我愿意的。”
他已经等过很多年,曾经也有过不愿放手的时候,但只要盛恕人还在,再等一辈子,其实也未尝不可。
他话音刚落,感觉盛恕冒了真火。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卑微到这份上了季明煦!感情不是你靠等就能等来的,我答应你,也不是因为你等的时间太长了,就好心施舍一下。”
“我……我爱你,这才是唯一的理由。”
季明煦像是也愣了一下,头被盛恕揽过来,放在他肩窝上。
“你有顾虑,我知道的。但是起码在我这里,多任性一点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歹也被你叫了这么多声师兄呢。”
从这一次开始,一句“我爱你”就阴差阳错成了规矩。
盛恕最开始不太愿意说,后来也逐渐适应,并且开始花样翻新,到了最近又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
他被季明煦那眼神给撩到,又不愿叫人看出来,飞速凑去季明煦唇边亲了一口。
“这话我爱听,我也爱你。”
他们两个在车里叙了半天旧,车子如今倒是还没开出一丈远。季明煦做人比盛恕要再细一点儿,往窗外看去。
“那些跟你的人应该还没走,我们要不要……”
盛恕:“管那些干什么?他们要拍刚好。”
他一边说,那双凤眼有弯起来,有种狡黠,又有种别样的深情。
“我巴不得那些无良小报把这些都昭告天下,他们就都知道,你是我家的了。”
盛恕心思活泛,这话说了没多久,又开始想:那时候无良小报逮着我会问什么?‘你家金牌有多少块’’能不能挂满一面墙’这种问题吗,要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他的“答记者问”还没想清楚,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季明煦欺身上前,把他整个人笼在双臂之间的小小空间里。
“别想他们了,看着我吧,师兄,”季明煦说,“是你叫我再任性一点的。”
师弟难得提个小要求,盛恕从善如流。
机场航站楼里,那些尚未散去的人还在讨论,盛恕和季明煦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么要好,或许又有点超出队友的暧昧,不清不楚的。
而车里面,他们气息交融,心跳都快到了比赛时的那种地步。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也分不清是谁的气息,但盛恕觉得这样刚好。
暧昧,那是没在一起时才会说的话。
他和季明煦,就要不明不白,就要纠缠不清。
那一吻终了,两人飞快的心跳还是好久没下去,等了有一阵子,才终于把车从地下停车场里开了出去。
两侧风景一路倒退,盛恕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没问呢,小明,你什么时候偷偷学的车?”
“也没有偷偷学,”季明煦纠正道,“一直断断续续地在考,不过拿到驾照之后没跟你说,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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