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狂风随时都有可能再刮回来,我没有时间等待。”
生死攸关的事,从李极口中说出来,慢条斯理似全然不在意。
也像是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
李极早就想到了一管药或许无法突破天赋的天花板,所以在死城,她向韩复要了两管药。
还记得韩复当时劝了她一句。
“一管药能无知无觉提升天赋,可如果你喝下第二管,一定会有异常反应。”
李极:“是什么?”
韩复耸了耸肩说:“不知道。没人这么做过,只是我多年和毒药打交道的推测。”
李极:“只要不当场毙命就行。”
韩复:“并不排除当场毙命的可能。”
李极抬了抬眉,没再多说。
不排除的意思是,有可能。
但她不试一试,她的小满再也没可能醒过来了。
有可能和没可能,她知道该怎么选。
小满护她的时候没有半分迟疑。
如今为了小满,有何所惧?
第二管药入喉,灼烧感折磨了她不知多少个日夜。
三日前,她终于在黎明中醒来时,高烧未退,却笑了。
——还活着,我不是废物,我能救小满。
支起浑身剧痛的身子,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满头白发,面若死灰。乍一看以为看到陌生人,再看,是自己无疑。
这便是第二管药的副作用。
一向爱美的李极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这不重要,不重要。
李极对自己说,还活着就行。
如果说S级的天赋让李极清晰地感受到能力的突破,只要她想,她甚至能够监听安王府所有人的心声。
那双S级则像重生。
精神力变成了浮在云端的自在,信手拈来,毫不费劲。
路过窗边的小鸟都会被李极的情绪感染,落到她的肩头。
她听懂了鸟叫虫鸣,听见日出,闻到冻土融化。
甚至能感受到天地的运行。
焦躁恍惚的情绪不见了,李极恢复了理智。
头发白了,但情绪稳了。
再次进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狂风再来,她轻松拨开。
天地昏暗,她轻轻一挥衣袂,晴空万里。
她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唯一主宰者,天地间的真神。
狂风跑了,残毁的大地在她的指尖轻动下重塑。
听到这里,第五阙实在忍不住,问她:“那不是很顺利吗?为什么小倾洛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李极乜她一眼。
小倾洛,还是叫得这么亲热。
李极放下茶盏,本能地注视曾倾洛的方向。
“我是拥有了重塑的能力,小满精神世界的残存我都重建了,可是,我不知道那些房屋、池塘、小桥和小院里被摧毁前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它们的细节。”
通过长时间的观察,李极猜测这个精神世界就是曾倾洛的记忆世界,或许,是她长大的地方,是李极没能参与的曾经。
小院有什么样的藩篱,院里有养家禽还是宠物?
屋舍内有几间房,房中都是如何布置的?
李极完全不知晓。
而且,就算她知晓,那个问题依旧困扰她。
精神世界不像现实世界,这儿除了废墟就是一片白茫茫的虚空,要是重建,该用什么当材料重建?
李极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
半晌,窦璇玑提议:“我正好要去找沈逆和边烬一趟,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倾洛是她们师妹,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想要的细节她们或许能帮得上忙。”
李极:“我也正有此意。沈逆她们不是也想知道小满现状吗?沈逆那个狡诈的脑袋说不定能帮忙出个主意。”
第五阙:“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
贺兰濯拉了一下第五阙的袖子,“我也去。”
第五阙回眸,贺兰濯没第一时间得到第五阙的回应,抬头追了一句:
“可以么?”
第五阙忽然有种当家做主的自豪感。
“可以啊,当然可以,有我在,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带你去。不过我得回去拿顶帽子,你这金贵的脑袋可不能冻着,不然又要头痛。”
第五阙迅速去拿了一顶保暖的帽子,外加暖融融的披肩,给贺兰濯全数裹上。
李极把曾倾洛抱上轮椅,帮她扣好安全带的时候摸了摸她的脑袋。
窦璇玑的皇室仪仗非常宽敞,比李司的天子仪仗小不了多少,她们五个人坐进去还很宽敞。
李极怀着一颗期待的心,飞向北边的小村子,期待着转机。
结果——
“什么?那不是疯了吗?”
听完边烬委婉的话,心里一总结,李极脱口而出。
边烬没搭腔,李极原地转了两个圈后,整个人歪歪斜斜地扶着墙头,失魂落魄的情绪多少有点上脸,连踩到一坨烂泥都没发现。
此时沈逆正在房车内睡觉,边烬将她的状况继续和好友们简略说了一番。
第五阙:“严重贫血?”
边烬:“对。我猜测黑魔方变白的原因,是阿摇的血中有罕见的抗辐射酶。她能净化强辐射的星河铬素,也是因为这种酶。根据阿摇的回忆,黑魔方进入她体内最初乱体还是黑色的,她和乱体对抗过很多次,血流得越多,乱体的颜色就越浅。为了吸走黑魔方,她在自己的身体里也安装了逆芯,新的逆芯里星河铬素的含量非常高。或许是抗辐射酶和星河铬素双重作用,让黑魔方变成了白魔方。”
窦璇玑难以置信道:“白魔方,还是性情温和,不会随意伤人的白魔方。那……”
边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还未说完。这段时日我一直在观察,加之阿摇自己接入了房车工作室里的生命体征系统,可以得出结论——阿摇的严重贫血就是白魔方导致的。白魔方在贪婪地吸收阿摇的血液,不断强大自身。若继续留在阿摇体内,一定会威胁到阿摇生命。所以,无论是黑魔方还是白魔方,一定得彻底摧毁。”
贺兰濯:“沈逆先前一定有完整的解决计划,可是现下她思绪混乱,恐怕无法继续。”
边烬眉心紧拧难解,见贺兰濯的眼睛昏暗无神,知晓她失去了视力,此时就像个空壳。
所有人都走在迷途上,不知前路,一时无言。
六人坐在房车和仪仗中间,沈逆不知何时醒了,从窗户后面探出半颗浑圆的脑袋。
好多人啊。
先前边烬跟她说了,今日会有几位老朋友拜访。
和老友们的关系与旧事,边烬多少与她说了些,沈逆这会儿正在一一对比线条,匹配她们谁是谁。
边烬蹲到曾倾洛面前,试着与她说话,她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听完李极所述曾倾洛是因为救她才变成这样,边烬无言地望了天边片刻,缓声道:
“倾洛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李极单手支着脑袋,听到边烬的话表情还未变,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从发红的眼眶里涟涟垂落。
李极抹掉眼泪,深呼吸,很快调整了情绪。
“我要重建她的精神世界,我要救她。麻烦你告诉我她的过往,她的故乡。如果能给我看看你记忆模块中的关于她的事就更好了。”
“可以。你打算如何重建?”
李极被问得一时迷茫。
“不知。我可以让残存的碎石沙砾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可是已经被卷走的,即便我知晓它们该是何模样,也不知该用什么来重建。现在的困境便是,即便我能起死人,也无法肉白骨。小满精神世界被卷走的血与肉,我不知该用什么去填充。本来是想听听沈逆的看法,可是……”
沈逆听到那白发女郎提到自己的名字,注意力跟了过去,观察了她片刻,拉开车窗说:
“你是画师吗?”
沈逆已经将李极和边烬对她描述的安王划上了等号。
李极见沈逆身后摇着两根白色的乱体,狡黠的样子倒还保留了几分。
“嗯,是。”
沈逆身子往外探了探,说:“那你画啊,你用精神力为丹青,画回原来的样子不就好了?”
边烬她们转过来,用“能行吗”的眼神看着她。
贺兰濯的表情却是一震。
李极黯淡的眼眸渐渐变成琢磨,随后眉宇间的愁绪消散,旷若发矇。
照顾曾倾洛的这段时日,李极一直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进进出出,所有的思绪都放在曾倾洛身上,已经很久没提起画笔,忘记了作画这件事。
用曾倾洛最喜欢的画技,重塑她的精神世界,妙不可言。
“可以,可以一试!沈逆。”李极站起身时直接刮倒了椅子,她指着沈逆,“你疯了也是个天才。”
沈逆皱眉,对边烬道:“她烦烦的。”
第170章
李极再次进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伸手,一支画笔凭空出现在她掌心里。
笔尖所到之处层台累榭,妙笔生花。
双极楼赫然耸立在空荡荡的视野中。
高山峻岭,雾涌云蒸。
李极尽情地挥毫泼墨。
画曾倾洛生活过的地方,双极楼,小院,风雪。
画曾倾洛本人。
破碎的世界被重绘,更加美丽、生动,生机盎然。
写字好看或许不能争皇帝,画得漂亮也未必能养百万兵马。
但此刻,李极知道自己的笔能救人,救她最爱的人。
就在李极完成了局部画卷的当晚,在为曾倾洛净面时,她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阿娘。”
曾倾洛用干涸的嗓子唤出破碎的字句。
“阿娘,别走……”
李极一怔。
“小满?”
曾倾洛身子前倾,紧紧抱住李极的手臂。
曾倾洛刚被双极楼收为外门弟子时,阿娘感染黑魔方过世才不到半个月,她亦落下残疾,在害怕和彷徨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她人生的分岔口,充满了苦闷和焦虑。如今她的精神世界里的双极楼重建,痛苦的记忆率先翻涌。
记忆中的片段变成了精神世界真实的一段路,组成如今的曾倾洛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曾倾洛踏踏实实地踏上去,心魂归位,说出了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李极真的把她的世界画活了。
像在深渊之下窒息了无数日夜,终于呼吸到了氧气。
李极欣喜若狂,用力抱住她失而复得的宝贝,泪湿了曾倾洛的肩头。
潸然泪下的人还在安抚对方:“小满,有人在等着你,等了好久……从今往后,这个人会代替你阿娘,永远护着你。”
……
听闻曾倾洛终于醒了,边烬她们一大早就来敲门,想看看她的状况。
李极她们都暂住在村子里,包下了村子里最大的客栈。
边烬她们来访时,曾倾洛正坐在阳光之下,面对她们依旧无甚反应,但那双眼再也不是没有魂般的空洞。
她会时不时看向窗外的某个地方,似乎在思考什么,被什么吸引着。
李极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她对周遭有了反应。”
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听李极说她重建的过程。
沈逆则靠在曾倾洛身后的墙边,手指卷着曾倾洛的长发玩。
李极看着沈逆,对边烬道:“沈逆的意识都在,记忆可能都没有残缺,只是被白魔方搅乱,无法一一对应。只要思维归正,她就能好。”
边烬:“你是说……”
李极:“作为回报,我来帮她归正。”
沈逆若是能好,白魔方这个最后的隐患就能说不定就能彻底清扫。不过边烬也有所顾虑。
边烬道:“多谢好意,只是看你的状况最好不要冒进。”
重建精神世界是非常庞大的工程,要消耗的精神力无法估量。
曾倾洛是有了意识,可李极又肉眼可见消瘦了几分,本就血红的眼睛看上去鲜血欲滴,更加吓人。
贺兰濯也提醒李极:“精神力也会透支,透支的下场你看到了,就像我这样。”
李极不在乎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贺兰濯抬抬眉,边烬接话:“我有另外一个法子,若是不成功,再来劳烦殿下。”
李极淡笑:“没问题。”
沈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去了,边烬不放心她独处,挺危险的,村民挺危险的。
边烬去找沈逆,李极想到了一些往事,对第五阙说:“我能单独和她聊会儿么?”
“她”是指贺兰濯。
第五阙正在给贺兰濯按摩脑袋上的穴位,缓解她的头疼,听到李极的请求一时没回答。
贺兰濯拍了拍第五阙的手背,示意“没问题”。
第五阙:“那也别太长时间,她昨晚就没睡,这会儿难受着呢。”
李极:“放心,我也累。”
李极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贺兰濯到了客栈里的一处阳光丰沛的小院内。
一路上李极都在想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贺兰濯先说。
“殿下不必为难,您让我捅回去几刀咱们就算扯平了。”
李极一阵沉默,正要答应的时候,贺兰濯笑出声。
“开玩笑的。就算殿下答应,我也无力持刀,更讨厌血腥味。”
贺兰濯睁开眼,迎着温暖的方向,想试着感受明暗的变化。
“过去的事不用提了,当初殿下也身在局中,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加上殿下性子多少有点扭曲,我能理解。”
李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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