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公爵没有应答,大概是觉得他的提问太蠢了。
克拉拉僵硬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那三位与自己同行的神甫正躺在他的身侧,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伤。
“恶魔去哪了……还有诺曼子爵……”他脸色变了变。
“一切都结束了。”奥斯卡公爵平静地望向废墟。
克拉拉瞳孔猛地收缩,穿着长袍的黑发青年缓缓从破碎的石板砖中走出来,抱着昏迷的尤拉身影有一点点狼狈。
他麻木地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只觉得此刻这位和自己差不多的岁数的青年仿佛被温暖的圣光笼罩着。
这一定是被神明眷顾的人吧!
诺曼将尤拉小心放下,他的目光与克拉拉接触,露出一丝微笑:“谢谢您,克拉拉祭祀。”
克拉拉有点懵,不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值得感谢的事。
“恶魔已经逃离了。幸亏您最后念出神谕唤回我的意志,不然我的精神可能就要被狡猾的恶魔吞没了。这次驱魔能成功,真是多亏了您。”
“嗯,不用谢。”克拉拉有些面热,只能顺着青年的话回复,“我去看看其他人的状态,但愿他们没有受多重的伤。”
恶魔驱散,无人伤亡,他莫名其妙被捧为了大功臣。克拉拉感觉一切都仿佛是做梦一样。
****
半个月后,冰面彻底融化,大船终于能靠近这些无名堡礁。
为了防止恶魔的再次侵袭,所有人被要求先撤离这座被神秘力量夷为平地的“白鸽圣苑”。
死寂的清晨,船员来到甲板清理昨夜冻结的冰霜,发现诺曼子爵已经捧着书,懒洋洋地倚在桅杆边了。
“休息室没有热水了。”有人在他背后说。
船员转过头,瞧见那冰冷尊贵的面容,他的眼皮本能地跳了跳。
“万分抱歉,不知道您有晨浴的习惯,我这就去为您准备。”船员立刻道歉,慌慌张张地跑回船舱里。
“奥斯卡公爵,早上好。”黑发青年抬起头,露出温和地笑,“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与半个月前相比,今天确实能算为美好的一天。现在奥斯卡的脑中还能回忆出青年灰头土脸从废墟中走出来的狼狈模样。
虽然最后功劳似乎都落到了那位克拉拉祭司身上,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驱赶走恶魔正是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年轻子爵。
“陛下命令你带着这些人前往东洋传教,不用回帝都了。”奥斯卡面无表情地说,“等出了这片冰海,会有另一艘准备完全船等着你们。”
“哎,我以为这边结束之后多多少少能休息一阵子。”诺曼幽幽叹了口气,“毕竟在孤岛上呆了这么久,还真想回繁华的都城看看。”
“你不愿意去东洋?”
“我可不想违背陛下的意思。”诺曼耸耸肩。
“你是想去东洋的。”奥斯卡语气没有起伏,“那里有你想了解的神学历史,传说埋藏着有关世界最古老的起源。”
诺曼愣了下,望着奥斯卡的脸看了会儿,随后微微笑了笑。
“公爵大人,您比想象中更加了解我。确实,神学是我所感兴趣的探究方向。”
“通常来说,学者是最缺乏信仰的一类人,他们喜欢用自己建立的体系来解释世界的一切。”奥斯卡盯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可作为圣维亚最顶尖的学者,你很不一样。”
“其实没什么不同,我翻阅无数的典籍,沉溺在知识的深海中,也是在渴求着真实的本质。”诺曼收回目光,“只不过他们陷入了误区,信仰与真理决不矛盾,它们是相辅相成的。”
“你追崇的神是什么样的?”
“和你,和我,和任何一个人类截然不同。它冷酷无情,不为任何所动。它在蕴含万物之中,衡量着神秘的自然法则。”诺曼声音变轻了许多,整个人的思绪仿佛陷入畅想中,“我不追崇它,但我坚信它是存在的。”
“如果有机会,你想见见‘神’的真容吗?”
“当然,这种诱惑谁能拒绝……”鼓动不安的帆布遮掩住诺曼后面的声音。
他背对着奥斯卡,无视湿冷的海风,直面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天空。他缓缓伸出手,弯曲自己的食指,远远圈住了那轮逐渐升起的太阳。
第4章 真伪前奏01
约克赛拉镇,光明受洗河。
这条不算宽的河流是南方领地与东方的界河。在信徒的口口相传中,萨尔菲德一世曾来到过这里,受洗成为光明神虔诚的信徒。
此处是光明教廷的圣地之一,附近有专门的修士巡逻戒备,一般的村民无法靠近,更没有受洗的资格。
今日的约克赛拉镇格外热闹,因为听说帝都教廷的队伍到来,淳朴好客的村民们自发举办了热烈的庆典活动。敲鼓高歌的声音即使在河对岸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河面上漂浮着干净的白袍,有人坐在寓意神圣的光明受洗河边,随意地划弄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很多信徒将受洗当做人生大事,将在此地受洗当做人生最为珍贵的幸事。
但这个男人一直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若有所思,神情称不上愉悦,更称不上激动。
“接下来,我将亲自为你受洗。”站于身后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惶恐至极。”艾瑞克斯缓缓抬起头,“拉斐尔殿下,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让您成为施行洗礼者?”
拉斐尔沉默不言,弯下腰盛满一瓢水。
艾瑞克斯叹了口气,想到两人有言在先,只能有些认命地步入受洗光明河中,
受洗是信仰坚定者的证明,同时也代表着受洗者答应归于光明神的愿望。从宗教规定来说,普通人也可以受洗。但一般来说,正式的受洗仪式只有光明教廷的神职人员才能施行。
因为经历过正式受洗的人将会被教廷记录在册,视为一名光明教廷的一员。
“艾瑞克斯,我以神明之名询问,您是否会终生坚定自己的信仰?”拉斐尔清晰地念出经文。
“我…不知道。”艾瑞克斯选择实话实说。
至今,他仍然迷茫,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在追求着什么。
冰冷的刺痛感让艾瑞克斯不由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从天而降的水流便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样也行吗?”艾瑞克斯擦着脸忍不住说。
这样不忠诚的答案当然不行,但他的意愿似乎被完全忽视,岸上的银发男人还是按部就班地为他完成了受洗礼。
“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将写入教廷的名册。”拉斐尔背过身去,“恭喜你成为教廷的一员。”
“真的好吗?”艾瑞克斯回到岸上,推开额前碍事的碎发,盯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我想我的觉悟还远远不够!”
“这不重要。”拉斐尔轻声说。
“那为什么一定是我?”艾瑞克斯快步跟上,“您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让我加入教廷?”
“因为我们有着一样的命运。”
艾瑞克斯愣了下,抬手拦住了拉斐尔皇子的去路。
“殿下,请饶恕我直言的无礼。”艾瑞克斯注视着男人沉静的双眸,“我已经听从您的命令来到这里,也完成了教廷的洗礼。现在应该轮到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我的母亲,玛丽·维多利亚没有自杀……”艾瑞克斯声音颤抖,眼睛却无比坚定,“您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知道了。”拉斐尔收回目光。
******
回到约克赛拉镇上最高级的驿馆,艾瑞克斯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他穿过略显窄小的走廊,在一扇松木门前站定,深深吸了口气。
“进。”
拉斐尔端着一杯红茶,站在窗边,阳光沐浴在他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庞上,像是一尊冰冷的神像。
“城镇上也在举行受洗仪式。”艾瑞克斯走上前,顺着拉斐尔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广场,“好多人。”
“《光明旧约》记载,今天是光明降世的日子,公平、善良、正义等美德接踵而来。”拉斐尔淡淡说,“混乱的世界在神的指引下重获新生。”
“公平、善良、正义吗?”艾瑞克斯远望着广场,“我现在却无法看见这些了。战争留下的疮痍,所处可见的偏见,还有沦为借口的正义……”
“你对眼下的世界不满吗?”
艾瑞克斯摇了摇头:“我不擅长说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在越变越糟糕。”
“那于你而言,加入教廷更是正确的抉择。”
“教廷也没有不一样吧,不公平的事随处可见。就如这广场之上,人们要分成两支队伍。”艾瑞克斯顿了顿说,“贵族一队,平民一队。”
“他们的手腕处将烫以‘红点’,那是神明信赖子民的标志。”
“可贵族信徒却不需要。”艾瑞克斯说,“至少我会去想,这个标志的存在到底是嘉奖,还是一种身份区分?”
拉斐尔的眼神缓缓转向身边的黑发青年。
“很抱歉,殿下。我不该说这些。”沉默有些漫长,艾瑞克斯这才想起了拉斐尔的另一个身份。
真是糟糕。艾瑞克斯嘴角撇了撇。他真是得意忘形,居然在这位皇子殿下面前说起光明教廷的坏话来。
“神明之下,众生平等。‘红点’确实是一种区分,它区分一般平民与平民信徒,也区分平民信徒与贵族信徒。这是不对的,有违神明公平的意志。”
艾瑞克斯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因为他万万没想到拉斐尔皇子会顺着自己的话承认教廷规定的不妥。
“不仅是这一点,教廷内部还有许多腐化不堪的地方,需要有人突破成见,一一改变。”拉斐尔皇子说,“那就是你和我。”
“您……和我?”艾瑞克斯完全可以理解拉斐尔皇子,对方理所应当会成为左右光明教廷的那个人,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要提到自己。
“看来消息还未传到你的耳朵里。”
“什么?”
“你和我都在圣子的提名之中。”
“我?这不可能!圣子从来只有一个人。”艾瑞克斯很震惊,拉斐尔说的话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事实如此,你我都是被光明神选中的人。”
“不,肯定是哪里弄错了。”艾瑞克斯英气的眉毛皱在一起,试图拒绝这份邀请,“我无法和您一样胜任如此重要的位置,而且我也没有想法去……”
拉斐尔皇子转身回到屋内,似乎对艾瑞克斯所说的并不放在心上。他走到书桌前,放下骨瓷杯,将一份牛皮纸包好的文件递向艾瑞克斯。
艾瑞克斯盯着眼前的文件,以一种罕见的复杂神情接过。
这是他离开都城,同拉斐尔来到此处接受洗礼的原因。
那日他莫名其妙昏倒在皇宫庭院,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带上了马车,而这位拉斐尔皇子就保持着平淡冷酷的姿态坐在对面。
“殿下,您准备带我去哪里?”疑问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他当时脑子有些懵,再联系自己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甚至以为这位皇子殿下要杀人灭口。
“前往约克赛拉镇为你完成受洗仪式,大约半个月的路程。”
“受洗?不,拉斐尔殿下,我还没做好成为神职人员的准备,而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你的母亲,玛丽·维多利亚的死可能另有隐情。”拉斐尔直接忽略了他的拒绝,然后说出了令他无比震惊的话语,“如果你想知道些什么,就安静听从我的安排。”
那一刻,艾瑞克斯意识到自己感知着的世界出现了一丝裂缝。
“这是答应你的。”略显冰冷德声音将艾瑞克斯的思绪拉回现实,“玛丽·维多利亚夫人曾向教廷寄过一封求救信,她声称有杀不死的魔鬼纠缠着自己,因为担心你的生命安危,所以希望寻求高级神职人员的特殊庇护。”
“杀不死的魔鬼?我从没听说过,但是我知道……母亲她那段时间精神不太好。”艾瑞克斯紧捏着信封,语气略有激动,“您难道是想说……有魔鬼杀了我的母亲?魔鬼?那是什么?我无法理解这种可能……”
“据我了解,玛丽夫人是位强势的妇人,并且极其疼爱你。如果她坚信周围有危险的‘魔鬼’存在,绝不可能选择自杀,留你一人去面对。”拉斐尔顿了顿,“她会选择不择手段地帮你铲除。”
“抱歉,恕我直言,殿下。”艾瑞克斯的肩膀颤抖着,像是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您这番说辞,是在为自己兄长所犯下的过错推卸责任吗?我一直避讳谈及此事,但所有人都应该明白到底是谁逼死了我的母亲。在我看来,这信中的魔鬼暗喻的就是弗恩·萨尔菲德,他以我的前途与安全去威胁我的母亲是不争的事实。”
“弗恩皇兄的事我也在教廷内有所听闻。这其中疑点重重,很难想象我认识的弗恩皇兄能有威胁魔导师的魄力。”拉斐尔不紧不慢地说,“况且强行摘去魔法监控器,又用普通的火|器自杀,如此自相矛盾的行为本就是惹人怀疑的。”
“那您希望我如何理解自己母亲的死?”艾瑞克斯的脸色非常难看,“您难道知道真相吗?”
拉斐尔摩挲了下挂在胸前的纯银神像,神像折射着微弱的神圣光辉。他灰色的瞳孔像是穿过艾瑞克斯,看着更远的地方思考着什么。
“没有人能蒙蔽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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