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星望着小吃摊,一个兴致冲冲的孩子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
她侧身给孩子让开路后,才意识到陈玥没了影子。
“苏落星。”
苏落星循声看去——
陈玥手里拿着两根糖葫芦,笑容灿灿。
她的视线追随着陈玥,直到她在自己身前站定——
这个人的眼睛,真的好漂亮。
“喏,想吃那个?”
两根糖葫芦,一根圆的,一根扁的,轻薄的糖衣上撒着匀称的白色芝麻。
苏落星没有立刻选,而是问:“你想吃那个?”
陈玥眨了眨眼睛:“我都可以。”
苏落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走了扁的那根,两人同时开口——
“扁的更甜一点。”
“嘴巴酸,咬不动圆的。”
陈玥侧过脸,鲜红欲滴的耳垂暴露在了苏落星的视野里。
苏落星垂眸,笑意合着晚风,一同湮没在帽檐的阴影下。
她不太忍心再逗她了。
“今天不是假期吗,怎么还有学生上课?”
陈玥回神,有些无奈地说:“因为‘自愿补课’。”
“哦。”苏落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眼神淡漠地表达了自己并不真心的关心,“可怜。”
陈玥哭笑不得,不等她说话,苏落星先开口了:“陈玥
“嗯。”
苏落星伸手,望着她一字一句说:“我手冷。”
陈玥莞尔,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十指相扣。
——“想吃什么?”
“不知道,我好饿。”
“米线?”
“好。”
——
周围仍旧热闹,车辆人流在不算宽敞的路上缓慢移动着,她们处在其中,这是短暂的一瞬间,是只属于她们年少时光里的灯火。
米线店在镇中学大门的正对面,两个人逆着人群走着。
苏落星走的很慢,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陈玥放慢步调,转头看向她,苏落星便停下了。
“这里,”苏落星环顾一圈,视线扫过身侧护栏围住的操场,“你初中是这里嘛?”
“嗯。”陈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这个操场特别小,一圈只有三百五十米,中考的时候,体育要考八百米,就要围着这个操场跑两圈半——我当时被陈宝国拦在家里,是四姐姐偷偷把我帮我出来的,没有车了,我就一路跑了过来。”
陈玥没有看苏落星,但她能感觉到苏落星正在看着她。
她舒了口气,望向苏落星,委屈却云淡风轻:“十五公里,我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吧,跑了过来。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苏落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一股羞耻感由内到外的,把陈玥缓缓地浸透、淹没。
——很拙劣吧,我故意卖弄的可怜。
陈玥垂在身侧的说不自觉攥紧。
倏然,苏落星走近——额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陈玥,你恨他吗?”
意识到她说的是陈宝国后,陈玥的喉咙紧了紧,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恨。”
“有多恨?”
“想让他死吗?”
“嗯。”
死亡并不是惩罚,但对于畏惧他的人来说,它是最严酷的惩罚。
陈宝国在自己的世界里充当着野蛮而权威的霸主,在真实的世界里作为无知无畏地活着。
铸就的不幸,落在了除他以外的人身上。
陈玥曾经憎恨自己为什么不同母亲一样,地狱一样的生活里,感染疯症也似是上帝的一种怜悯。
——“我好羡慕你。”
陈玥怔住了,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不等她询问苏落星这句疯了一样的话从何而起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陈玥?”
陈玥转身。
身后,一位同她差不多高的女人穿着黑色外套,大半张脸都被口罩遮掩着,头戴着一顶黑色的冷帽,银色的金属logo边沿已经泛着砖色的斑驳。
陈玥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你好?”
女人露在空气里的眼睛在得到肯定地回答后马上弯成了好看的弧度,直到她走近了,陈玥才发现黑色外套下是耸起的腹部,同她一起的还有一辆蓝色的婴儿车。
小朋友安静地躺在里面,已经睡着了。
“不记得我了吗?”女人拨下口罩,“我,李艳。”
苏落星淡淡看着陈玥。
眼眸中光影明灭,读不出情绪。
陈玥却恍惚了一瞬。
李艳是她初中三年的前桌。
成绩中等,性格也安静,两人最多的交集是传递试卷,后来也曾经当过一段时间午饭搭子。这样安静的姑娘,在初二下学期便没有再到过学校了。
如今,谜底揭开了。
陈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李艳却率先继续着话头,语气自然道:“这是放假回来?”
“嗯。”
李艳:“吃了吗?”
陈玥笑了下:“正准备去吃。”
李艳粲然,打趣道:“米线?”
陈玥也莞尔,没有否认:“嗯。”
“那,一起?”
陈玥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偏头,没有回答。
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李艳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这位是?”
苏落星的视线又落了回去。
沉静。
陈玥哽住了。
该如何介绍她呢?
朋友?
还是,女朋友?
——“你好,”苏落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她望向李艳,笑容恬淡,“我是苏落星。”
李艳点了点头:“陈玥朋友是吧?那你们吃,我顺路去打个包。”
苏落星仍然笑着,点了点头,温柔说:“好。”
话题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被苏落星和李艳接了过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等到了米线店,苏落星同李艳的热络程度,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陈玥却还兀自失神着——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说了,她是苏落星。
也对。
她是苏落星啊。
陈玥忽然很庆幸,自己没有头脑一热,讲出来那三个字。
如果说出来了,自取其辱是一回事——苏落星会不会感觉到丢脸,或者,好笑?
倏然,孩子嘹亮的哭闹声把她纷乱的思绪一刀切断了。
李艳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忙把孩子抱了起来,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的动作更像是祈祷——求你不要闹了,至少不要在这里闹。
好丢脸的。
店内客人不满扫过的视线,都好似一滴浓硫酸溅落在了她的身上——酸的生疼。
孩子仍然没有要安静下来的意思,甚至因为被吵醒,大有要好好发作一番的意思,手不满地捶打着妈妈的胸口。
老板皱眉,正欲上前,陈玥轻声对李艳说:“给我吧。”
孩子在她怀里,竟然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苏落星对老板笑了下:“你好,两碗番茄米线她看向李艳,无声询问。
李艳深吸了口气:“一碗牛肉米线,在这里吃。”
那个傍晚,米线店内,她们谈论的话题陈玥已经很模糊,只记得,到最后,三个人分道扬镳的后,她同苏落星肩并肩走着。
秋天的晚风是初冬的序曲。
再次路过镇初中的时候,苏落星停下了脚步。
她望着她。
苏落星抬头,帽檐下亮亮的眼睛望着她——悲伤的,仿佛阴天下的海面,每一个拍击在礁石上的海浪,都是海洋平静之下的汹涌郁结。
陈玥忽然想到了《小美人鱼》的结尾。
阳光下晶莹的泡沫,小美人鱼获得了不灭的灵魂。
苏落星呢?
——“陈玥,谢谢你。”
“谢谢你,逃了出来。”
谢谢你逃了出来。
因为逃出来了,所以陈玥是陈玥。
野草一样,烧不灭。
[那一刻,她同我讲完这句话,我在她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我,那晚是有月亮的嘛?记不清了,我的月亮在我面前。我有一个冲动——我想带着她向前跑,跑到没有力气,跑到我们都瘫倒在地,那个时候,我们会在那里倒下?我们的手还是牵着的嘛?]
[“冲动最终还是被克制住了——太晚了,她太累了。我也没有勇气,我始终没有勇气。是夜,她睡着后,我躲在卫生间,借着手机的光,写了一封情书,放在了月亮小狗的背包里,我想叫她知道,我是因为爱她才亲吻。第二天查看的时候,却发现字写得实在难堪,于是月亮小狗的背包又空了。”]
[“回到成华的时候吧,郑重的,在阳光下再写一封,我们总有时间的。”]
——[苏落星消失在我们回到成华的两周后。]
陈玥的十七岁就此宣布终结。
苏落星是个坏人,对吧。
第51章 51.
[……“我们在古水镇待到假期最后一天,回到成华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我忽然期待,如果当时我们顶着同样迷蒙的眼睛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们看向我们的眼神会是怎样?会是不必言明的揶揄吗?她会作何反应,会视而不见还是干脆牵紧我的手?我更希望是一个吻。]
[“我们会一起完蛋*吧。”]
[“一起完蛋吧。”]
回到学校后的第一周,陈玥都处于一个精神微醺的状态,身体连同灵魂,都是轻飘飘的。
周围的一切好似蒙着一层纱——景象是模糊的,声音也是模糊的,除了苏落星。
只有苏落星。
万幸学习和刷题已经成为了肌肉本能,作业和课堂上的东西并没有落下太多,但还是稍稍有些吃力。
倪随转过身,认真看着她。
不一会儿,许柯也转了过去。
陈玥抬头的瞬间,对上了两双如铜铃般的眼睛。
“怎么了?”
陈玥放下笔,坐姿不由得端正,试探地看着两个人。
“小月亮,”倪随一字一句,语气肯定,“你不正常。”
许柯点头,附和:“嗯,不正常。”
陈玥扯了下嘴角,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扣紧凳子的边沿——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心虚了起来。
“假期回来到现在,你不对劲。”
许柯重重点头,半眯着眼睛审视着陈玥:“不对劲!”
倪随轻啧了声,瞥向她:“捧哏?”
许柯白了她一眼:“这叫观点恰好一致。”
“真以为我夸你呢?!”
“谢谢。”
陈玥僵硬的腰放松了一瞬。
但倪随打准主意的事不是几句俏皮话能糊弄过去的。
“我也讲不出来你到底哪里不对。”倪随蹙眉。
——但可以被削弱。
许柯目的达成,事了拂衣去地撑在孟非晚的空桌子上,悠哉悠哉地看着她们。
陈玥垂眸,重新拿起了笔:“可能小长假休息过来了吧。”
倪随蹙眉,看着她:“是嘛?”
“好像气色确实好一点了,红润了,也白了。”
陈玥确实白了不少,相比刚刚到成华的时候。
那个时候夏天刚刚宣告结束,余温和阳光里的毒辣尚未完全退去,陈玥整个人仿佛被扔在土里的树枝,营养不良的黄黑色,唇色也淡。
适应成华的气候后,阳光也变得温和,皮肤细腻了不少,营养也跟上了,个子也长高了几厘米——从营养不良的小麦变成了健康的小麦。
——但,好像不止如此。
具体是什么样子,倪随也讲不明白。
陈玥却意识到了其中的微妙。
握着笔的手不觉更紧了,指尖泛白。
不能再想了。
陈玥深吸了口气:不应该在继续用沉默降低存在感了。
——这是心虚的人最大的错觉。
人越心虚的时候,越会试图粉饰太平,岔开话题或者举例自证,但开口的瞬间便破绽百出。
万幸老天仁慈,让她免了一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
许柯借着倪随的遮掩,有一搭没一搭划着手机,手顿了下:“哟,今年剧团的其中一个赞助商,就那个教育集团,出事了。”
倪随果断凑了过去,陈玥的笔也顿住了。
“不太严谨,赞助商没事,是负责和剧团对接的部门的科长——”许柯没有言明,手向下指了指。
“事情还挺大,十年起步的样子。”
“嗯——”
倪随想到了什么:“对了,他还是当时那个苏……就是附中那位,他是那位的舅舅。”
“苏栀。”陈玥说,话音刚落,她刚想说什么,许柯摁灭了手机——
上课铃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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