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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春烟深吸一口气，不再让自己再陷入到沉寂的思绪之中。她回到教室将自己的书包拿上，想了想又塞了几套数学卷子。
现在正是饭点，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教室里和走廊上到处空荡荡的，苏春烟跟在徐语慧身后朝外走，路途中没有碰到任何一位同学。
苏春烟几次想和徐语慧说话，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徐语慧也是一脸思索，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苏春烟欲言又止的神情。
好不容易回到家，苏春烟上楼把书包放好，抓出数学卷子沉默地刷题。徐语慧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食物香气在客厅里开始弥漫，她站在楼下叫苏春烟：“袅袅，下来吃饭了。”
苏春烟沉默地放下手中的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徐语慧很少亲自下厨，苏春烟记忆中她上一次下厨还是在过年的时候。
桌上的菜很丰盛，有荤有素，有菜有汤，一道芋头排骨、红烧杏鲍菇、清炒油麦菜和一碗紫菜蛋花汤。苏春烟捧起碗，夹了一筷子排骨放进嘴里，排骨被高压锅炖得软烂，芋头的香气也渗入其中，是一道十分美味的菜品。
两个人不说话，一筷子一筷子地吃着桌子上的菜，中途的时候苏春烟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氛围，忍不住叫了声“妈”，徐语慧却像是被刺激到一般连夹了几筷子菜放进她碗里：“这个杏鲍菇好吃，油麦菜也好吃，你尝尝。”
苏春烟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等到桌上的饭菜吃完，两个人都放下筷子，苏春烟再也忍不住：“妈！你今天和班主任聊了些什么？”
徐语慧的身子一颤，苏春烟注意到记忆中那个坚厚宽广的后背如今看来竟也如此瘦削，甚至她的头发已经混入几缕银丝，面容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蓬勃。
徐语慧缓缓放下碗筷，没有看苏春烟：“和她分手好吗，袅袅。”
徐语慧的模样是难得的脆弱，如果放在以前，这时徐语慧说些什么苏春烟肯定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但是这次......
苏春烟深吸一口气：“不可能。”
她看着徐语慧：“我不知道班主任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和付而秋是互相喜欢、深思熟虑之后才在一起到的，我不会和她分手的，除非她自己向我要求。”
苏春烟知道从学校到现在，徐语慧一次都没有提及付而秋的名字，她想竭力避免让这个名字出现在苏家，也竭力在维护着最后那一层遮羞布，苏春烟此时此刻的话语，无疑将那最后的薄膜也完全捅破。
徐语慧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坚持这么久的冷静在这一瞬间击溃了：“不和她分手你想干什么？成为一个让人厌恶的同性恋吗？”
她的声音尖锐了一瞬，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瞬间收敛回来：“袅袅，你知道......”
苏春烟胃里刚刚吃下的食物正在翻滚，她也说不上自己是更为徐语慧话里的“同性恋”还是“让人厌恶的”一词而难过。
她和付而秋恋爱时想象得太过理所当然，身边知道她们关系的也都是些能够理解接受的同龄人，这是苏春烟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对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恶意，她被兜头打击得惨烈，嘴唇都颤抖了起来：“妈！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
我只是什么？话刚说出去苏春烟便有些茫然，难道要说她不是同性恋只是刚好喜欢上付而秋吗？是，她是可以这样说，但对于外人而言，这又有什么区别？她是女生，付而秋也是女生，她们相爱这不就是同性恋吗？她难道还以为自己比别的同性恋高贵什么吗？
母女俩的视线胶固住了，谁都不为谁屈服，谁都希望对方能够理解自己。
徐语慧的眼神里充满痛苦，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像在看走入歧途的珍宝：“袅袅，你还小，不知道自己走上这条道路要面临些什么，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你的朋友可能会疏远你、你的同学可能会孤立你，周围的人也会说你的闲话......”
不待说完，苏春烟打断她的话语：“妈！只要内心和实力都足够强大，我相信我们能够共同面对这些事情！”
徐语慧不说话了，她经历过的事情苏春烟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经历，所以她们互相都体会不到对方的想法。
徐语慧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想起来了，她曾经和付而秋在青禅观里就见过面，那时候她还觉得女儿和她的关系好，为自己的女儿交到学习这么优秀的朋友而感到高兴，结果却没想到付而秋根本不是苏春烟的朋友，而是她的......女朋友。
苏春烟盯着徐语慧，知女莫如母，同样的知母莫如女，她完全能够猜到徐语慧在想些什么：“不是青禅观的时候，那时候......我和她还只是普通朋友。”
徐语慧松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她们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而是对着苏春烟伸出手：“把日记本交给我。”
日记本？
一瞬间，苏春烟脑海中闪过些什么。更衣室漫不经心的回答、教室里送来的那封信、围在课桌前的几个女孩......她知道老班为什么会知道她和付而秋的事情了，日记本上的内容就是无法辩驳的铁证。
只是......会是谁？
苏春烟脑海中闪过那几个女孩的脸颊，会是谁向老班告的密？李梓涵吗？
找到了疑似“凶手”的人物，苏春烟变得心浮气躁起来，她站起身就要朝楼上自己房间走去，徐语慧叫住了她：“袅袅！”
苏春烟脚步一顿：“日记本在书包里。”
徐语慧摇了摇头：“还有你的手机，也给我。”
这是不想她和付而秋联系的意思。苏春烟心里烦躁，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来丢过去，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
“袅袅，我当时真该听你爸的话将你送进私立学校。”几番沉默之后，身后徐语慧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苏春烟的心猛地一沉。
自从苏跖事业发展越来越好后，他和徐语慧二人之间的意见分歧越来越大，当初苏春烟升学时二人曾爆发过一次激烈的争吵，苏跖想要将苏春烟送入私立中学接受贵族教育，他只有苏春烟这一个女儿，无论如何都想给苏春烟最好的，别的富贵人家有的，苏春烟也要有，他觉得私立中学的教育质量的同学阶层都比普通中学高不止一个层次，那里才将是苏春烟未来发展最有力的平台。然而徐语慧却不同意，她不希望剥夺苏春烟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体验，只一心将她送往普通中学，她曾对着苏春烟说，不求苏春烟能有多大的成材多大的出息，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行。
这场争吵的最后，两个人把选择权交给了苏春烟，年少的苏春烟当时哪考虑过那么多，看着玩得好的宋娆杨羽瑕等人都去了江城一中，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城一中。
如今徐语慧这么说，便意味着......她后悔了。
后悔将苏春烟送去江城一中，后悔让她在学校里遇到付而秋，后悔她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同性恋。
苏春烟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将房门反锁，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日记本。这本日记本陪伴她走过成长的岁月，苏春烟早将它作为自己私人的秘密记事本，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朝一日被其他人看到的可能性。
她随手翻开一页，上面记录着小时候自己顽皮徐语慧为了防止她摔倒扑过来而手臂蹭伤一大块的事情。又翻开一页，记录着两个人去游乐园玩尝试了许多新鲜的项目，回家后苏春烟高兴地连亲了徐语慧好几下，说长大后还要和妈妈一起玩。
苏春烟翻不下去了，她把日记本合上，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又过了好一会儿，苏春烟突然爬起身，将日记中的某一页撕下压枕头底下。
她把剩下的日记全部交给了徐语慧。苏春烟的日记本上详细记录了自己是怎么打算勾引付而秋又是怎么为她而心动，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这些东西，将这些完整地交了出去。
她希望徐语慧看到这些东西后，能够不再责怪付而秋，而是对她多生一丝好感。
苏春烟第二天照常上了学，只是眼下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宋娆对她的样子十分疑惑：“你晚上干嘛去了？”
苏春烟看她一眼，没有心情回话。她的视线一瞬不瞬盯着前方李梓涵的座位，等到对方朝外走去时，她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李梓涵！”正要走进厕所的李梓涵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激灵，转身看到苏春烟时才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看到苏春烟神色不对，李梓涵才收敛了脸色，有些不安地绞了绞手指：“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春烟走上前，双眼直直地盯着，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神色：“是不是你告诉老班的？”
李梓涵神色一愣：“告诉老班什么？”
苏春烟似是要透过她的表情看透她全部的内心：“日记本的事。”
“哦，日记本啊。”李梓涵左右看了看，神色变得非常微妙，她凑近苏春烟：“我没想到，你居然在和付而秋谈恋爱！”
苏春烟心下一沉，那天她日记本上的内容果然被人看到了。她抓住李梓涵的手：“所以你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老班？”
李梓涵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用力扯回自己的手：“什么告诉老班？我怎么会把这种事情告诉老班！我是百晓生又不是告密生，我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吗！”
不是李梓涵？苏春烟松开手，觉得自己的头更大了起来，不是李梓涵，那这个告密人的范围就变得更大了起来，有可能是当时围在她座位边的那几个人，也可能是她没注意的其他人。
苏春烟望向李梓涵：“那天我的日记本到底怎么回事？”
在李梓涵的讲述下，苏春烟终于明白了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那天李梓涵见苏春烟书包里装着一本模样老旧的本子又听她说是日记本，内心便多注意了几分。恰逢后面楚烨来放告白信，他不想手里的告白信被别人看到，便打算将它装到苏春烟的书包里，翻动时用力大了几分害得书包里的日记本掉落摊开在地上，里面的内容也恰好被周围的人看到。
再然后便是苏春烟推门进教室弄出的声响吸引了其他人目光，楚烨趁着这机会将日记本捡起放回书包从后门溜掉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苏春烟忍不住苦笑，那天的所有片段都串联到了一起，只是这样，她也越发无法确定是谁像老班告的密，而且告完密之后还能叫老班一下子信任。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面孔，只是苏春烟觉得他们都不像是会告密的人。
苏春烟就这么站在厕所门口沉思，李梓涵忍得辛苦：“你还有其他事情没，我要上厕所去了。”
苏春烟这才回过神来，朝厕所里面迈步：“我也去。”
李梓涵一整个惊跳起来，像遇到流氓一样将自己整个人抱住：“你你你、我不和同性恋一起上厕所的！”
李梓涵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经过大脑，但也正是如此才代表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苏春烟宛如被一记大锤敲在脑袋上，她面色沉了沉：“放心，我这个同性恋也看不上你这样的人。”
下课的时候，苏春烟去找老班，办公室里还有几位老师在看剧闲谈。
她坐在老班办公桌前的座位上，大马金刀地问道：“谁跟你告的密？”
老班没有说话，把手上的课备好之后才抬起头。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比了个嘘声指指身后聊天的老师们：“听听。”
苏春烟倒也真的静下声来听那几位老师的聊天，那是几位上了年纪的女老师，正在聊暑假时候热播的一部耽美剧。
其中一个老师不解道：“现在这些剧真是，越写越世风日下。两个同性恋还搬到大屏幕上，真是不成体统！”
另一个老师附和道：“就是，我孙女还爱看得不得了，整天念叨着什么同性恋才是真爱，我可真怕她哪天也被这破电视剧给带坏了。”
中间还有老师插嘴：“要我子孙里面有人被带坏成同性恋，我非要告了这电视剧不可。”
还有似乎是中立一点的声音：“同性恋这种事情，别人搞搞也就算了，要是我的孩子搞了那可不行。”
......
老师们还在聊着，她们似乎是觉得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全都叫苏春烟给听了个真切。
苏春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老班伸手止住了：“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本身。”他看着苏春烟，眼神怜惜：“如果你真的要走这条道路，到时候听到的可不只是这些老师们这么温和的言语。”
“几年前隔壁班上也曾经出过类似的情况，她不像你这么幸运，闹得全校皆知。当时很多同学都把她当洪水猛兽，还有造谣说她患了艾滋，家长们也不断打电话闹到学校，要求将她开除或转班。”
说道这里，老班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苏春烟一开始还保持沉默，等了半天，老班也没有再讲的意思，忍不住问：“那她后来呢？”
老班盯着她，透过她似乎在看其他什么人：“后来她自己退学了。”
“啪！”这是苏春烟把拳头砸在办公桌上的声音，老班身后闲聊的女老师们止住动静，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盯着老班，“时代在变化，我和她的情况也不相同，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会走上她一样的道路？”
老班摇摇头：“时代在变化，可是有些东西却又顽固着未曾改变。苏春烟，如果你真的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那我告诉你，这个女生在学校面临的场景甚至可能只是人生道路上相对轻微的经历，在社会、在家庭，你将会遇到更多难以理解、难以承担的糟糕事情。”
老班的语气严肃：“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清晰地想清楚利害，你们是快要成年的高中生了，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应该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些什么。如果你只是图一时激情或者还能回头，我劝你尽早回头吧，别伤害自己，也别伤害你妈妈。”
苏春烟的拳头握紧又再度松开，面对老班真挚的这么一席话，她反倒有些茫然起来。
“对了。”老班又补充道，“向我告密的那个人也并非怀着什么坏心思，她只是太惊讶也太不知所措了，她觉得你这样以后会很不好，希望我能够帮助你回到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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