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儿更冷静了,脑海中飞速运转——他好像知道外面是谁了。
是那些山底下或者隔壁山的灾民。
不能开。
“轰!!”
又一道雷落了下来,宣儿又吓得一抖,看到院子里被雷劈出了一道很强的光,但屋里却没事,仿佛连天地都在庇佑他。
外面的声音没了。
“他走了吗?”小白耗子忽然出声,宣儿扭头一看,耗子也害怕的蜷缩起来了。
他走到了桌边,伸出手摸了摸耗子,像是在安抚。
“他走了。”
小耗子抬起头,却听宣儿忽然问:“你比我在这个世上待得久,他说妖和人,没有好下场……是真的吗?”
小耗子一顿。
它看着宣儿懵懂又担忧的眼神,某种奇异的,类似占有且忌恨的情绪占据心扉。
“……对。”
它说,“妖怪和人在一起,会折损人的寿命。阿治也知道,但他为了你好,不想告诉你。”
宣儿静了,呆住了。
不多时,门被推开了。
他扭头看过去——这一次,是阿治。
“好大的雪啊,山里总这样莫名其妙的,”阿治披着风雪回来了。
他背着包袱,即使戴了面具,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宣儿!”他放下了手里面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背上的包袱,显然买了不少。
阿治伸出手,“过来!”
——以前宣儿每次都会凑过来抱住他,用腿夹住他的腰,万分依赖的依偎着,叫他的名字,或者叫哥哥。
那段时间里,阿治觉得拥抱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可这次,宣儿坐在桌前,没有动。
“嗯?”阿治诧异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是不是因为我回家迟了,你生气了?对不起呀,路上的路有点难走。”
他提起衣袍,露出全是泥泞的鞋,“你看。”
想买婚服要去一百多公里外那个没有旱灾、稍微富裕些的地方。
那边很远,他翻山越岭,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但并不觉得冷或者难过。
他心里有一团火,这团火生生不息,灼热滚烫,足以让他在八千里路趟过,也虽死不悔、一往无前。
宣儿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伸出了手,“……嗯。”
阿治顺势掐住他张开的双臂,抱住了他,看上去十分高兴。
他们太习惯彼此了,以至于他一抱,宣儿也揽住了他。
这本是个很亲密的姿态,可宣儿心里却有点难过。
他和阿治在一起就会折损他的寿命。
每一刻都是阿治拿命换来的。
阿治沉浸于要办喜事当中,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抵住宣儿,在他颈间嗅了又嗅,“宣儿……”
冰冷的面具碰在脖颈的感觉有些怪异,宣儿冷得缩了缩,也回过了神,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阿治一愣,随即想起什么,懊恼的把他放下来。
“都怪我,回来太晚了……不过我给你带了糕点,你应该会喜欢。”
他把宣儿牵到了桌前,拿出了一些晶莹软糯的糕点,呈到了宣儿的嘴边。
还有些紫色的果子。
糕点闻起来好香,阿治也正在兴头上,宣儿顿了顿,不想扫他的兴,便张开口,吃了糕点。
“!”
果然很好吃!宣儿眼神一亮,又吃了好几块,还给阿治也喂了几块。
这动作是他第一次对阿治做,阿治眼眸一动,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开心。
不过……
“外面怎么有个雷劈的坑啊。”阿治想起回来时见到的东西。
宣儿一僵,嘴唇动了动,低下头。
呜,那大概是上天在警告他吧。
可是他好想和阿治永远在一起。
但如果在一起,会要了阿治的命,他又不是那么想要在一起了。
他想阿治活着。
活着……那他远远看一眼,也可以呀。
“怎么了?”阿治察觉不对劲了,揽过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宣儿否认了,“没有。是外面的雷声好大,我有点害怕。”
原来是怕这个?阿治神情一松,“有我呢,别怕,打雷而已……你刚才的神色吓到我了,还以为你不想和我成亲了。”
宣儿一僵。
“你不会,真的不想和我成亲了吧。”阿治的声音也僵了。
小耗子似乎也察觉了这沉重的气氛,扒着笼子看着他们。
“……我不愿意了。”宣儿挪开目光,不敢看他,“我是妖怪。”
阿治顿住了。
紧接着他身上的气息变得十分恐怖,把宣儿死死的桎梏在怀里。
“为什么?”他问宣儿,“你还是嫌我丑吗?”
宣儿一怔,下意识摇头,他看着阿治,心里像有锤子在锤,好闷、也好痛。
“……我如果和你在一起,你会死的。”他看着阿治,眼眶忽然红了,“我不想看到你死。”
阿治暴怒的气息冷静了下来,“谁说的?”
“我是妖。”宣儿看着他,“人和妖不会有好下场。”
阿治掐住他下颌,咬牙切齿:“你连法力都没有,你算什么妖?”
“可我就是妖啊!我会猫变人、人变猫,你又不会!”宣儿这次很聪明了,“说不准只是我笨才没法力呢。”
阿治:“……”
“你笨?”他声音又冷了,“你才不笨——明天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我逼你成!”
宣儿急了,一把推开他,“你之前可不愿意成的,现在怎么又巴不得成了?”
“我从未说过不愿意。”阿治将他捉回来,眯起眼睛,“我是怕你嫌我丑。”
宣儿一怔,想说那我就是嫌你丑……但他没说出口。
这句话好恶毒。
他怎么能明知他的弱点是什么,还拿这种话去扎阿治的心?
他犹豫的神色被阿治看在眼里。
“宣儿……”阿治喃喃,“心软换来的下场,只有万劫不复,这是你教我的——”
他抓住了宣儿,掼到了榻上,抽出了绳子想绑住他的手——
宣儿头皮一炸,迅速变回猫身,可又被他抓了回来,锁进了一个鸟笼,放到了桌上。
“喂!你放我出去啊!”他看着阿治,“你这样关着有什么意思?又不能和我交.配!小心我恨你啊!”
阿治笑了,轻声说:“好啊。你恨啊。”
明明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可他的眼睛太漂亮,所有的情绪皆聚在那双眼睛里。
他的眼神里好像有些落魄、又好像有些可怜。
“我看着你就好了——反正我一直都是只能看着你的,只配看着你的。”阿治忽然说。
宣儿一怔,没明白。
阿治却去拿了一块布,一些吃的,一手抓住宣儿,一手将垫布和吃的放进里面,然后把笼子放上了床榻。
小猫宣在他手里挣扎,还咬了一口,发现皮太厚咬不动,又逃不了,便放弃了。
“这样没意思的,”他说,“阿治,要么放我走,要么我变回人形——如果你不怕和我在一起会死的话,我们可以成亲。”
之前他不知道阿治会这样执着。
知道的话,他悄悄的就跑了,做什么非要刺激他呢。
“你在我身边,就有意思,”阿治把他关进笼子,闭上眼,并不信他说的可以成亲的话,只觉得他是想逃跑。
“睡吧。”
宣儿叹气,蜷在笼子里了。
这一夜,阿治没有睡好。
他梦到了在神界的时候,梦到了宁寻和宣主订婚后,梦到宁寻那个狗东西。
他那时只是木偶,被坠在原主的腰间,小小的一个,什么也做不到。
宣主和宁寻的婚约订得很早,宁寻也常来找他宣主。
只是宣主不爱和他说话。
他在雕刻他的木偶。
宁寻穿着流光溢彩的袍子,和他说,“宣主,我跟你说,最近可发生了好多事……青姬和她哥抢嫂子,你知道吗?”
宣主那时心煞发作,在宫里待了两个月,并没怎么在意外界的事。
但他知道青姬。
青姬乃是凤凰族的公主,桀骜不驯,高傲又漂亮。
她是一只凰,还有个哥哥,是一只很爱说骚话的凤。
那凤和宣主还是好朋友。
“……他妹妹抢了他哥的嫂嫂?”这消息太过荒谬,宣主终于抬头了,眼神里出现一丝迷茫,“那不是乱.伦了吗?”
“是呀,但他们是表兄妹啊——这也不算乱.伦吧?”宁寻眼神里竟然露出一丝羡慕,“我还挺喜欢他妹妹这种婚礼抢人的做法呢……”
小小年纪,可怕得很。
宣主一顿,心说你这表情,以后怕是要绿我。
“但我不喜欢。”
他说完继续雕木偶。
这木偶还是他小时候雕的了,那会他并不会雕,所以现在的木偶看起来很丑。
宣主在细化他的眉眼,这是个精细活,他断断续续的刻了有半年了。
宁寻看着他,忽然又说:“你雕它做什么呀?我记得你把它带了有……几十年了吧?不喜欢模样就丢掉呗,何必再花心思。”
那时木偶其实因为常年待在宣主身边,沾染了神息,早已生出一点灵识。
他暗暗记住了这个声音。
“我不喜欢你这话。”
宣主吹了吹木偶上的木屑,抬眸扫了一眼宁寻,冷冷的道:“出去。”
他今日穿了身白金色长袍,束了冠,俊美的脸上神色清冷,语气却有着生来的疏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寻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给他面子,眉头皱起,看了眼屋内侍奉的众人,攥紧了拳头。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多言。
可宁寻觉得他们在心底嘲笑他。
“……是。”
他不敢反抗,起身出去了。
“不就一句话吗?”宁寻皱眉,不明白有什么好生气的。
一个旧物,竟然比得上他这个正牌未婚夫?比得上南海?
他偏不信。
屋内。
“好了……现在漂亮多了,”宣主把手里的木偶放在了桌上,轻声说,“我能感觉你好像有些意识……你别在意他的话,我不会丢掉你的。”
木偶没有动,但他希望宣主漂亮的眼睛永远只看着他。
你不许看别的人。他心想,我要盯着你。
可很快,他盯不了了。
宁寻潜入宫殿,拿了刻刀,他听见宣主的宫人在喊——
“宁殿下,放下他……请您放下他,不然等主上从天地宴回来,会杀了你的。”
天地宴是众神云集的宴会,宣主受了他爹的引导,要去和神们结交。
神太多了,一时半会,宣主是回不来的。
宁寻很清楚这一点,便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只要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丢了就丢了,还会彻查不成?”
木偶忽然觉得眼睛黑了,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身躯上也传来了痛苦。
他意识到,宁寻在拿刻刀毁他。
这一瞬,他恨极了这个人。
可是谁会在意木偶的恨意呢,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他快失去知觉了。
“宁殿下!!”
宫人们在尖叫,“殿下!别这样做——这是陪了主几十年的木偶,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不得寻常物件,您别……”
宫人们噤声了。
他们听到了外面的血雷在响。
天色在一瞬间暗淡下来,宁寻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连忙想跑——
迟了。
一声青年的厉喝穿透慌乱的人群,镇住了所有人。
“住手!”
宁寻一抖,手里百孔千疮的木偶落到了地上,彻底摔成两半——
宣主的身影一闪,想接住它,可没来得及。
“……!”
宁寻抬起眼,看到了宣主蕴着无边怒气的眼睛,一抖,“主……主……”
他的一句主上还没出口,带着雷霆之势的白骨刃将他拦腰一甩——
“轰!”
神宫里的柱子裂了,宁寻被打出了人鱼原形,吐血不止。
宣主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他拧着眉头,捡起了木偶的残片。
神宫里所有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残片上还有最后一丝神识。
宣主攥紧残片,忽地又冲到了宫后那雪莲木的白色森林里,白骨刃一动,砍下一截木头来。
金色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一地。
宣主拿着白骨刃,重新雕刻了那截木头,将木偶的残片融入新雕刻的身体——
而后,他把白骨刃对准了自己。
他剜出了一点心头血,白金色的衣袍被血染脏了。
“……我赐你,再生的躯,”宣主脸上中出现一抹可怕的、偏执的占有欲,“从此以后,你的一切都属于我——天地见证,吾为尔主,永不背叛,若是叛之,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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