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C发布了进攻指令的一分钟之后,群里的狂欢被截断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发不出去?]
[换个地方发呢?]
[都不行!]
[那就直接给她发消息、打电话!]
[等等,你们快去看看自己的账号]
[那些东西怎么还在?我早就删了啊!]
[快格式化掉!那些东西会惹大麻烦的]
[不行!完全动不了了!]
[别慌!我们之前做得很干净,没人能抓住我们的把柄!]
C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撇掉签子,打开自己的社交平台账号,后台的记录里,本该被他完全删除的消息一条条地浮现出来,仿佛有一只幽灵在屏幕中飘荡着,擦去了他拙劣的伪装,向世界展示着他的所作所为。
那是无数条包含个人隐私的消息,那是他引以为傲的杰作,是他的剑、他的矛。
而现在,它们是完全足够报警的罪证。
C一把推开桌前的外卖,拽过键盘,手指飞快地在上面跳动着,一行行代码迅速浮现,像一根根急迫的手指伸进屏幕,企图抹去一切。
但他失败了,不论多少行代码都没能做到,那些信息像是漂浮在屏幕之上的另一个图层里,不论他使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将它们删除或隐藏。
C感觉自己手指忽然丧失了力量,甚至不再有按下键盘的力气。
他瘫坐回椅子上,手掌松松地放在鼠标上,轻轻点开群聊。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他们这次不是没能把消息发出去吗,没有人会关注他们的。
一条语音的出现撕碎了他仅存的希望。
那是一个模糊的、充满恐慌的声音:“你们、你们有试着给那小妞打电话吗……”
一阵布料摩擦声后,是一个冰冷的机械音:“您的行为已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情节严重,我们已保留证据并报警。”
在一道沉闷的撞击里,语音断开了。
机械音在C的脑海里不断循环着,越来越响。僵硬的抑扬顿挫间,一股刺骨的寒冷顺着脊椎涌上C的大脑。
叮铃铃铃——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往常清脆的铃声在此刻变得格外嘶哑。
C颤抖着靠近手机,无力的手指尝试了好几次才将它翻过面来。
屏幕正中是一串字母。
C的呼吸瞬时加快了,他紧紧盯着那些字母,认出那是一行代码。
他打了个激灵,感觉那股停留在他脑子里的阴寒彻底炸开来,他像触电一样抖动起来,用几乎看不清残影的速度挂断了电话。
一秒之后,电话又一次响起了。
仍旧是那行代码,仍旧是嘶哑的铃声。
铃声哑叫着,在空旷的室内不停回荡着。
C咽了下口水,终于在这一时刻体会到了那些被他戏耍的人们接受到电话骚扰时的恐惧。
在铃声即将循环第四遍时,C终于鼓起了勇气,用那几乎没了知觉的手指划开了电话。
电话那头,那个铁锤般的机械音分毫不差地重复着它留在C脑海中的话:“您的行为已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情节严重,我们已保留证据并报警。”
……
工地宿舍里,鼾声漫天。
B躺在床上,手机里放着一部粗糙的小电影。
不久,完事之后的B擦干净手机,转而点开了社交平台。
他的帖子出乎意料地受欢迎,评论数已经过千,他翻看着自己的评论区,阅读着那些连珠的妙语,不时被吧友们的才华逗笑。
看着附和他的评论一条条增加,象征着赞同的小红点越来越多,B的心里又有些痒痒了。
还不够,他觉着没骂爽。
于是他再一次点开了对话框,想要再发点什么,让自己再痛快一回。
手指落在白色对话框上,跳出来的却不是键盘。
以手指点击的地方为中心,仿佛一滴墨汁落入清水,迅速蔓延,很快便能清晰地照出B的脸来。
一行白字悄然出现:【您的行为已构成诽谤、侮辱和名誉权侵害,我方已依法取证,将对您提起诉讼。】
黑底白字变成了一面镜子,映照着屏幕那头B惊恐的面孔。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像是浑身都被冻住了一样,迟迟没有拿开手机。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里的鼾声依旧响亮,被黑色占据的手机屏幕悄然发生了变化。
黑底白字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好像是给手机屏幕蒙上了一层纱。
透过那层纱,B看到屏幕上的千层的高楼正在被一层层铲掉,那些脏字被一片片抹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又一条与B眼前的白字相同的话。
它没有放过任何一条评论,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在黑底白字的陪伴下,B彻夜未眠。
……
不仅仅是A、B、C,在这个普通的夏日夜晚中,还有更多的人被这近乎神迹的黑底白字拜访。
他们都是普通人,做着普通的事,他们不过是看到了些并不符合自己价值观的事情,于是在某种激动情绪的驱使下留下了一些发泄的言论。
他们很快会忘却自己曾说过的话,网络也会很快忘却他们,这些裹挟着恶意的评论会被淹没在网络的海洋里,无人关注。
但今日,每一条不善的言论都被删除,每一个曾对女孩发表过恶言的用户都被警告,每一个正想要发布恶评的用户都在按下发送键时被制止。
黑底白字之后,只有那行写在对话框里的字格外清晰:
【善语结善缘,恶语伤人心】
第174章 坏蛋冰淇淋(19)
第二天下午,视野角落里那个被玩家们忽视已久的代表对面队伍的进度条悄然走到了80%。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那个平行世界里,一场风暴已经诞生,一个生命即将逝去。
但在当下,他们无力阻止。
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玩家,他们如今能做的最大的反抗也不过只是违抗系统分派的任务。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无能。
秦光霁从来明白自己与系统之间的鸿沟,不仅在力量,也在观念。
对系统来说,生命的价值微乎其微,可对于他来说,个体生命的价值同样重要。
系统企图用强行分配的任务绑架他们,不论他们选择做或者不做,其实都是落入了对方的陷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场风暴是客观产生的,哪怕没有玩家介入,粉色冰淇淋的命运也会走到最后的融化。玩家是催化剂,并非源头。
所以,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反其道而行,不是单纯的拒绝,而是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抗争。
不仅为了女孩,也为了自己。
第二日早晨,根据越关山在网络世界中掌握的情报以及女孩与诈骗受害者们的交流,二人共同整合好了所有的证据,通过网络直接向警方报案。
秦光霁几人则继续留在网络世界里。怪物的风暴不会轻易停歇,他们还要在网络世界中时时把控,追击那些再度萌芽的恶意。
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没有引发任何意外的波澜。除了队伍的进度条——伴着地图上怪物图标一个个消失,那鲜艳的条带正在一点点缩短,如同一条剧毒的花蛇被斩断头尾。
网络世界永远喧闹,冰淇淋行人们走在路上,不论外界如何,内里皆不会改变。
……
秦光霁仰头凝望仍旧绚烂的天空,终于有时间敲开客服界面:“我们的进度条最终会降低到零点或是负数吗?到那时会发生什么?”
“任务强制结束,且会有惩罚。”客服回答地很快,也很简短。
秦光霁哼了一声,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既然选择了反抗,就不怕惩罚。”
“但是,”秦光霁合上眼皮,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这样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系统当然不可能放任他们继续这样违抗它,但只要他们仍在副本内,只要任务仍在继续,它就无法直接干预他们的行动——这是写在游戏基本规则上的,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系统有别的小心思,但程序上的禁令使它绝不可能违反这一点。
所以,秦光霁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拒绝完成任务,因为哪怕知道有惩罚,那也是在任务完成之后的事情了,并不会影响到当前的任务进程。与亲手害死一个生命相比,这代价微乎其微。
可是……
秦光霁垂下了眼眸,一双眼睛里滚动着的情绪如高原的云海般莫测,却又被飞速隐去,只留下一片寂静的黑。
他们的确“拯救”了女孩,可是这真的是一场“拯救”吗?
在这个世界里,女孩的命运的确发生了改变,可就在同一时刻,就在玩家们的视野角落里,在另一队玩家所处的那个平行世界里,相同的悲剧仍旧在发生。
这不禁令秦光霁产生了思考:他们所做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们究竟在哪儿?是切实的世界,还是一段单纯的回忆?
他们所改变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女孩的未来,还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或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副本从头到脚也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他们所谓的“拯救”,也仅仅是一场自我安慰。
这一回,客服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念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客服没有否认秦光霁的思考。因为那是不争的事实。
有关平行世界的理论众说纷纭,各派学者各有自己的看法,但在此刻,没人能否认一个最根本的点——被人为制造的苦难正在世界的另一面无阻地畅游。
这是两队竞争的模式带来的必然。
客服顿了几秒,忽地转移了话题,语气却始终未变:“系统发布了内测模式的具体规则,你有认真读过吗?”
早在进入任务之初,秦光霁便已读过那几条简短的内测规则。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解读,它都只是单纯地记录了系统曾经通报过的话语,无法从中提取更多的信息。
秦光霁先是随意点了点头,随即簌地抬起眼眸:“难道——”
“这是个全新的模式,”客服很快打断了秦光霁的话,“世界的归属权在系统本体名下,一切都和过去的副本不一样了。”
“从规则上也能看出,系统的权限比以往副本要大。”秦光霁的眸色暗了下来。没有了任务发布者在中间斡旋,一切任务的制定和解释权都归属于系统本身,自然拥有了比以往庞大不知多少倍的权柄。
“没错,”客服回答道,“而且为了保证内测模式的公平公正,系统不会将未公开的信息透露给客服,除了系统本体,没有人能知道这个副本内的具体情况。”
秦光霁皱起了眉,正要再说什么,却被客服打断:“但不论如何,游戏基础规则不会被改变,在副本进程内,不论是系统还是任务发起者都无权修改既定程序。”
客服的话忽然停了下来,可没等秦光霁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他便再次转移了话题。
“试着招招手。”客服突然对秦光霁道。
秦光霁抬起头,看见一片方云悬在头顶天空。他招手召唤来头顶的方云,方云却并不展开它的搜索框,而是自行摊平,如同一张徐徐展开的躺椅。
秦光霁尝试着躺上去。方云蓬松柔软,与后背接触后便自动变形,成了一床舒适的鹅绒被,将上面的人完美包裹。
“睡吧,”客服说道,“你已经很累了。”
客服的话像是一场催眠,在他的话音萦绕下,原本精神还高度紧张的秦光霁竟是真的随云朵一起缓缓向后倒去,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云被里。
方云并不如普通被子那样温暖,而是透着丝丝阴凉,对于劳累了整整两天的秦光霁而言,这是最好的缓解。
或许是因为劳累,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因素,他沉沉睡去,方云的簇拥抹去了他肌体的疲惫,却完整地保留了他心中那份越发清晰的不安。
哪怕梦中仍不得安眠。
悲剧、拯救、世界、过去、虚假、恶意、挣扎、反抗、徒劳……这些词汇以及它们背后所蕴藏的许许多多的故事和思考如同缠绵的蛛丝般将他围绕,直至梦的尽头。
在梦的深浅交接之初,客服的提示反复沉浮,若即若离的线索如滑手的游鱼般戏耍着他,使他思索,令他纠结。
在梦境破碎的前夜,他抓住了它。
那是一条名为规则的鱼。
在游戏世界里,一切的规则都拥有追根溯源的能力。
……
第三天上午,对方队伍的进度变成了100%。系统公告随即响起:“叮~蓝方队伍已完成任务一,用时40小时35分~请红方队伍继续加油,切勿消极比赛~”
系统的童声被绚烂的穹顶无限放大,不断回荡在玩家们的耳边,变得极度刺耳,也变得异样锐利,像是一种警告,也像是一种威胁。
……
第四天上午,进度条降到了0%。
系统声音再次响起:“叮~检测到红方队伍进度异常,任务一失败,将直接传送至任务二场景~”
……
传送异常漫长。
无边的虚无穿梭,是最好的静思时刻。
再一次闭眼,秦光霁的眼中已不再是纯粹的黑。
一个个方块字蹁跹入画,仿佛三千七百年前的古巴比伦工匠高举手中工具在玄武岩上留下经久不衰的法律,又仿佛两千五百年前的郑国名相以金鼎为器铸造律令。
在那一行行曾在午夜梦回时数次出现的独属于游戏世界的规则里,秦光霁读出了那与冰冷系统相异的温暖底色。
它们是严肃的,却并不是残酷的。秦光霁看到了那些文字背后的人情,也抓住了那些格外特殊的痕迹——那是几度修改规则所留下的不自然之处。
系统的规则被修改过,这是早在秦光霁与穆朝相识时就知道的事情,而此刻,借由超乎常人的记忆里再次审视这些被放置在系统角落几乎无人问津的规则时,秦光霁终于发现了其中隐藏的规律。
游戏几番变革,系统却并不能修改所有的规则,正如人无法改变自己的血脉一般,总有一些东西是它无法撼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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