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花期的花同时开放,复合的香气催人沉醉。
灯火通明,苍翠的草坪上,几只披着红色领结的铁架小鹿闪烁着米黄色的光,铁丝缠绕的鹿角上也覆盖着一层雪花,越发灵动。
最大的变化来源于花园中央的糖果树。整棵树都被绿叶填满,繁茂的枝叶间零星点缀着包着彩纸的糖块,一颗硕大星星在树顶耀眼地亮着,好像是被全部的树枝托举着闪耀。
荆棘墙消失不见,古堡的大门徐徐展开,悠扬的古典乐从里头传来,身着燕尾服的芒奇缓缓走出,优雅地向着玩家们鞠了一躬。
“晚宴已经开始,请诸位入席。”
乐声陡然变大,立体地环绕在耳畔,地毯不知何时铺到了脚下,头顶天空炸响绚烂的烟花,连雪花都在自由地舞动。
走进厅内,所有人影都变得坚实,却仍旧呆板,好像许多个蜡像被浇筑在坐席上,栩栩如生。
明晰不知何时回到了古堡,顺着她的身形往周围看,秦光霁发现整个古堡的装饰都已彻底变了样。再不见陈旧到几乎散发腐味的陈设,取而代之的是明亮而温暖的饰品,且搭配得当,没有丝毫的廉价感。
恰到好处的节日感凝聚起满屋的温馨,熊熊燃烧的炉火驱散了最后一丝冷意,偶然的噼啪声甚至给人以一种意外的欣喜。
然而,无论环境如何烘托,这空旷的室内也终究是冷寂的。
芒奇的欢快成了一场孤寂的独舞。他不断地在人影间穿梭,时而挽住明晰的手臂,时而环住詹云逸的脖子。
无人回应。
好像他们的灵魂早已散去,如今所见的身形不过是几个被执念塑造的泡影。
芒奇的热情也在他们的冰冷下逐渐消退了。
壁炉仍旧在燃烧,芒奇站在火光前,脊背从未如此佝偻。他背对着玩家们,几乎弯成了一个虾米,手臂颓唐地拖在身侧,仿佛两条连续不断的泪带。
火焰的跳动忽地变响了,大约只有从中跳出的火焰笔延续着故事开头的模样。
它飞上壁炉,在越来越小的空隙中落笔,写下了这场晚宴最后的规则:
【九、现在是平安夜,不要点燃壁炉
十、别忘了为芒奇留下一桌圣诞节大餐。】
至此,收笔。
火焰铸就的笔杆化作灰烬扑簌簌落下,像一场灰色的小雪,亲吻芒奇的肩胛。
芒奇久久地凝视着炉火,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具蜡像,不曾挪动半分。
乐声黯淡下来,芒奇转过身,额头眼角的皱纹条条深刻,脸颊暗得像是被抹了碳灰。
他轻轻一跃来到空空荡荡的长桌,走过六个无声的影子,坐到他们之后,离炉火最远的地方。
几副餐具凭空出现,他拿起一个银勺,敲击玻璃杯。
当——
空杯的震荡竟比沉重的铜钟更加深刻,不见虚浮,唯有庄严。
“我宣布——”芒奇闭上眼,苍老和年幼同时出现在脸上,靠着一呼一吸飞快地转换,“晚宴,开始。”
“等一下。”刚刚开头的音乐被一个人声打断,芒奇睁开眼看向秦光霁,其余蜡像也扭过僵硬的脑袋,无神的目光尽数倾注在他的身上,带来死一般的压迫。
秦光霁的视线并不在他们,他站在长桌对面,眼眸中倒映的唯有那一束炉火。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从来平稳的双手也开始轻微颤抖。
他没有扎眼,表情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被竭力遏制的激动。
“还有,”他顿了一下,极其庄重地闭上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有一个人没到。”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秦光霁感受到这其中掺杂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期待、紧张、欣慰、担忧……
有那么一刻,秦光霁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体内奔腾的声音。
不,那不是幻觉。
他听见了遥远的呼唤,听见了流淌的火海,听见了——
他抬起了手臂,张开的手心里捧着一簇银白,仿佛一颗明星从银河坠落。
他握住了它。
他打开了它。
是一团小小的火焰正在燃烧。
那是他的技能,从伊始至终末。
它的名字叫:【希望的火种】。
第251章 逗小猴开心-往事(1)
手中的火与壁炉的火在上空相会,忽然起了风,吹起了人们的衣角,吹起了秦光霁的发丝,也吹起了他的心。
他看见如太阳般的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撒落在他身上,看见那两团相同的火焰渐渐交融,又在即将合为一体的刹那间彼此分离。
他看见火焰开始旋转,看见芒奇的胸口里飘出了六道狭长的微光。
看见它们一道道地加入了火焰的步伐,将其围拢,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
这是一片雪花,红色的雪花,双核的雪花。
秦光霁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起来,感觉到他的灵魂逐渐脱离了躯壳,感觉到视野正在起飞,感受到时光在倒退。
……
古堡仍旧是古堡,但并不死气沉沉。
起先,只有一个人坐在一张长沙发的侧边。
那是秦光霁,或者说,那个还未分裂的、尚不知姓名的他。
他倚靠着沙发,散漫地坐着,嘴里哼着一支诙谐的小调,手指在空中悠然地画着圈。
不远处的壁炉里凭空升起一簇火苗,堆叠妥当的木柴次序燃烧,带来松木和烟熏的香气。几片比火烈鸟更加鲜艳的火色羽毛从火中蹦出来,跌跌撞撞地落在地毯上,像几只初生的小鸡。
他看着羽毛们摇摇晃晃地直起腰,浅笑着,将一阵清风送给它们。
乘着风的羽毛飘飘荡荡地飞着,在空中首尾相接地打转,编制出一个火焰般的羽环,悬挂在壁炉上方。
他收回了视线,目光游荡四方,最后停留在略显老气的地毯上。
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团光立即围住了地毯。细微的光好像一团金红丝线,在地毯上下翻飞,织就簇新的图案与流苏。
光的织女悄然离去,他对这块全新的地毯满意点头,接着又用相同的方式改换了其余织品的模样。
室内登时焕然一新,他拍拍手,舒舒服服地躺回沙发上。
他耸耸鼻子,黄油和奶油的香气不知何时充满了整个大厅。他循着香味望向不远处,只见各种新鲜瓜果排着队飘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给自己削了皮、切了块。等它们走到目的地时,便已成了完整的果盘。
紧接着飘出来的是一排排精致的点心,色彩之丰富,种类之繁多,令人垂涎也使人瞠目。
大门忽地打开,从外走来的是程静涵廖言钦夫妇,他们一身欧洲贵族打扮,相扣的十指上,两枚戒指格外闪亮。
“好香啊!”程静涵深吸一口充满甜香的空气,两眼放光。
“回来啦。”他对两人点点头,随口问道,“顺利吗?”
程静涵打劫了飘在空中的一只蛋挞,优雅地咬上一小口,被酥皮的渣糊了一嘴,忙用手挡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飞速舔了一圈嘴唇,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说道:“那边的同行向你问好,说等节后就来拜访咱们。”
她三下五除二地又解决掉了两个甜品,举止始终优雅,但速度堪称一绝。
“哦对了,”她抬起手臂,“我还带回来一件东西。”
话音未落,一盏极其精美的水晶灯出现在了程静涵所指的头顶,上千块精雕细琢的水晶叮当作响,将平凡的白光折射出醉人的色彩。
“我们临走时顺道解决了一个高难副本,这是npc送我们的礼物,”她解释道,“那个副本的背景是十八世纪的欧洲小国,这是从他们皇宫里拆回来的。”
他眯起眼睛仰望吊灯,啧了一下,感慨道:“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刚还嫌原本的灯太朴素呢。”
程静涵得意一笑:“我的眼光自然不会出错。”
“哟,你们可算回来了!”带着一顶宽檐草帽的刘媛拎着一把大剪刀走进屋内,见到夫妇俩十分激动。
她把剪刀往旁边一丢,让它自行消失在空气中,自己呼哟地飞到廖言钦身旁,拽住他的胳膊:“上回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呢,这次你可不准溜了!”
廖言钦嘴角抽搐,赶忙求饶:“姑奶奶你可放过我吧,就算我们早都死过一次了,也没有拿伏特加对瓶吹的道理啊!”
刘媛登时像条河豚一样变得气鼓鼓的,可还没开口,就被悄默声出现在身后的刘姝拎起后脖颈:“可算逮到你了,花园没收拾完呢,快跟我回去。”
刘媛心有余而力不足,扭成麻花也没能把自己从姐姐的手下挣脱出去,只好偃旗息鼓,灰溜溜地跟着她飘向屋外。
当然,临走时她也没忘拉长胳膊,从蹲在桌边等着甜品自己掉下来的程静涵嘴边截胡几个小蛋糕,悄悄藏到身后。
坐在沙发上的人不仅能看见客厅里写作布置装饰读作打情骂俏的小夫妻,也能看见花园里飘上飘下地用花枝打架的姐妹俩,从枝头掉落的花瓣被光照成七彩的颜色,落在地上,长出不同的模样,将花园装点得花繁似锦。
他还能看见窝在厨房里,说是研究菜色实际上在用各种原材料捏小动物的詹云逸——他已经做出了两只白菜狗、三只土豆猫、一只萝卜兔子和五只玉米鹦鹉了。
他不禁扶额轻叹:“这究竟是一群什么人呐……”
……
太阳西斜,日光渐暗。
彩灯和圣诞树的组合烘托出浓厚的节日气氛,苍翠群山和原始森林的包裹下,这座位于世界之外的神秘古堡在众人齐心的布置下一改原本的陈腐,变得崭新而热情。
詹云逸来到了大厅中,身后跟着他在这几个小时里捏出来的动物园,以及和出自和小动物们的本体相同原料的各色菜品,不免有些地狱。
刘姝和刘媛也从花园里飘了回来,被注入生命力的草木在她们的手下长出各种造型,弯成花环、爬上矮墙,又或是自行钻入花盆,长成郁郁葱葱的盆栽。
可以自行演奏的乐器在角落里交错,他挥挥手,聪明的指挥棒便高高飞起,换了一首更欢快的曲子。
这是游戏的世界,也是他们的世界。古堡是他生来的馈赠,他在此度过懵懂与迷惘,逐渐理解责任、掌控力量。
造物主赋予他生命,赐予他身份,却并不告知他该如何成长,如何生存。
于是有一天,他决定离开古堡。
他在无数个世界无数段时间中穿梭,一点点积累经验,一点点获得情感。
他是这方空间绝对的主人,但他并不孤独。
当他重新回到这里,他的身边已有一群伙伴。
他们是朋友、家人,更是脱离那些悲伤往事后唯一的依靠。
……
大门再度打开,姗姗来迟的明晰沐浴着伙伴们的期待步入古堡。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缓缓移动,最后集中到她的怀中——她带来了一个孩子。
“这是……”刘媛轻轻用手指触碰孩子白嫩的脸蛋,虽然她已注意调节过自己皮肤的温度,但突如其来的冷意还是让熟睡着的孩子皱起了眉毛。
那一刹,无数条深刻的皱纹浮现在他的脸上,好像一棵老树的树皮,斑驳可怖。
刘媛被吓了一跳,连连甩手飘出两米远,可再一看,见到的又是一张普通婴儿的白胖脸庞。
他看上去只有两三个多月,头发和睫毛都有些稀疏。他似乎睡得不大安稳,两只鸡爪一样的手向四周挣脱出来,让人看见他布满了青紫色斑块的松垮皮肤,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孩子,而是给一个缩小了的老年躯体强行匹配了婴儿的脑袋。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像是察觉到了空气的细微扰动,这个诡异的孩子动了动眼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是血一样的红色,没有眼白,只有两汪红色的泉水,倒映着围观者的容颜。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惊吓之余,詹云逸感慨道:“好严重的污染!”
他凑近了些,没有碰孩子,而是张开手掌悬在孩子的面前。
“好神奇!”重新睁开眼,他发出一声惊叹,“他体内的污染并没有威胁他的生命,反而完成了彻底融合,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你是在哪里捡到他的?”詹云逸问明晰。
“污染区的深处。”明晰回答道,“就在泄露的源头。”
程静涵睁大眼睛:“那里居然还有生命存活?”
“千里之内,只有这一处生命迹象。”明晰将他放入凭空出现的摇篮里。
骤然离开怀抱,孩子有些害怕,撅起嘴皱起眉,脸上的皱纹又一次显露。大颗的眼泪从他松弛的眼皮里流出来,他伸长手臂,张牙舞爪地扑着空气,从干瘪的嘴里发出的并非嚎啕的哭声,而是幼小野兽的尖叫。
明晰赶忙伸手,想要把他重新抱起,但随即便有一束明光在摇篮上空绽放,变作一片朦胧白雾将孩子包裹。
孩子很快安静下来,皱纹融化在白皙的皮肤中,向着这力量的来源展露纯真的笑容。
“这孩子很幸运。”他勾了下手指,白雾中出现一片长长的羽毛,在孩子眼前晃动,荡涤着血红的目光,使其逐渐消退。
“但这也是他的不幸。”
“灾难发生时,他的母亲恰好临盆。当她生下孩子时,她体内的污染浓度已经达到了极限,她的身体机能被完全破坏,很快就死去了。”他低声念着这孩子身上发生的事情,它们被这双新生的眼睛记录下来,潜藏在幼小的大脑中,如同一片烟尘,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将其连接成完整的回忆。
“在那种情况下,哪怕是超高限额的防御道具也无法完全抵挡污染,但这层防护成功将毁灭性的污染削弱成了相对温和的感染,给了他活下去的可能。”
“可是,这孩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刘姝问道。
“污染。”他回答道,“低浓度下,污染逐渐侵入他的身体,他本该死去,但母亲临终前施加的治疗道具和污染产生了特殊的共鸣,感染变成了改造,污染源成为了他的血液。恰恰是源源不断的污染维系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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