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低鸣如同无数呓语,一股脑如洪水般钻入耳道,几乎要将脆弱的鼓膜撑破,蛮横地冲垮神经,直入大脑。
秦光霁浑身颤抖,内心有一个念头在此时骤然出现,瞬间占据了他的大半意识——跟随它!
秦光霁蜷曲身子,指甲狠狠掐进手掌,企图用疼痛遏制心中诡异的渴望。
他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勉强勾住恢复道具,用残存的意识迅速使用脑白金,把自己的精神值拉到水平线以上。
呓语登时减弱,他深吸一口气,顾不得擦干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水,径直伸长手臂,拦住下意识想向黑暗中的身影发出攻击的越关山和于倩:“它没有恶意。”
几秒的沉默后,细微的水波荡漾开来,渐而越来越明显,水声随即响起,一个银灰身影缓缓从黑暗中爬了出来。
细长瘦削的躯体、覆盖着岩石粉末的皮肤、尖锐的指甲、暗红的眼睛——俨然是一只怪物!
探照灯的白光生硬刺眼,对方却没有半点犹豫,任由玩家把光打在它身上,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它。
越关山盯着它手臂上的纹身思索片刻,眼神微动,确定道:“我之前在矿洞里见过你。”
怪物明显一怔,那双蒙着灰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清明,随后,重重点头。
于倩诧异:“它居然还拥有理智?”
三人一齐看向秦光霁——显然,这只怪物是跟着他来的,他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怪物越是靠近,秦光霁的反应就越大,他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尽力维持冷静,用不停抖动的手指打开了烦恼消除仪。该死的,这价值八千的破仪器居然还要手动开机调频才能用!
他顶着三人加一怪物的注视,慌忙勾了自己三个最要命的debuff准备消除。
然而——
【使用失败】
【使用失败】
【使用失败】
秦光霁:rnm,退钱!
无奈,他只能暂时放下这不靠谱的东西,顶着嘀嘀嘀一直在掉的精神值,争分夺秒地向三人解释怪物的身份:“记得老头之前提到过变成怪物的玩家吗?就是她。”
“姐。”秦光霁拼命忍住晕眩感,叫住越关山,勉强伸出手,手指在左手无名指上绕了一圈,意有所指。
越关山动作顿了顿,神情陡然变得复杂。
“我明白了。”她对秦光霁重重点头,随后直起身子,把探照灯从怪物身上挪开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这条地下河中唯一一处外界阳光能够透进来的河段,怪物们长期生活在黑暗中,不会轻易接近这里,因而相对安全。
但相对应的,这样的环境也拦住了他们面前的这只特殊的怪物。
越关山对她仍有忌惮,虽然消除了一些敌意,但也没有放松警惕。她滑动了两下船桨,把小船转了个方向,让秦光霁稍微远离了些怪物。
怪物倒也识趣,知道自己还没有得到他们的信任,便乖乖待在墙上,不再靠近。
呓语稍稍减弱,秦光霁眉头放松了些,微微勾起嘴角。
虚弱状态还没过去,他终于撑不住了,浑身陡然松懈,骨头被抽走了一样软绵绵地跌在地上,只有手指勾着坑爹的烦恼消除仪,不死心地继续研究。
【使用失败】
【使用失败】
【使用失败】
又是接连失败了三次,等到第七次尝试,耳边才终于响起了使用成功的提示音。
两个debuff消失,身上的重担登时减轻不少,秦光霁叹了口气,慢慢抬起头,脸上表情是说不清的麻木无语。
“爹的……”他暗骂一句,“早说这状态是消不掉的啊!”
他盯着负面状态里红彤彤的【异化暂停,剩余时间59:56】,再看看一下子又跌落回红线以下的精神值,长叹一声。
他被这个坑爹仪器整整多诓走了一倍的精神值,才把异化暂停在了初级阶段。
秦光霁不得不再次下单了一瓶脑白金,看着自己的精神值慢慢悠悠地爬到黄线,他的心都在滴血。
两千积分!整整两千积分一瓶啊!
他算是知道梁飞声当时为什么不自救了——要不是有温星火和于倩赞助,外加他还勉强有点存款。他秦光霁也得在这里栽个跟头。
不过,除却心痛骤然缩水的钱包,秦光霁的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比起所有人都被怪物伤到,一起折在这矿洞里,牺牲他一个倒也不算太坏。
只是这话不能让越关山听到,秦光霁暗暗想道,要不然,她肯定会怪自己又鲁莽了。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鲁莽啊。”越关山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秦光霁打了个激灵,原本还在胡思乱想到处乱飘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对方身上。
不是,我姐怎么听得到心声啊??她也没发动技能啊!
“对不住,”越关山指了指暗处的怪物,对秦光霁抱歉道,“本来只想读一下那边那位的心,但忘了增益道具时间还没过,技能不小心开大了点,意外把你的心声读到了。”
秦光霁嘴角抽搐两下,弱弱道:“没、没事儿……”幸亏他没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等等——”秦光霁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越关山话里的信息,目光转向怪物那边,迟疑道,“她……她还有心声?”
越关山垂下眼眸,重重点头:“她叫陈婧涵。”
“三年前,她和未婚夫一起进入了游戏。”
“他们都被永远留在了副本里。”
第037章 银都怪物(19)
秦光霁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陈婧涵。她的身体已经和其余怪物无异,浑身覆盖着厚厚的银灰色粉末,只有左边手臂处格外薄些,从下边透出一个陈年纹身的痕迹。
她感受到秦光霁的注视,用自己暗红蒙尘的眼睛回应着他,仿佛有两滴经年的血落在她的眼眶里,带着道不尽的悲切。
“她……她还说了什么?”秦光霁的语气有些犹豫了,他不知道这样的读心对于现在的陈婧涵而言,算不算是一种二次伤害。
“她说——”越关山转头,认真看着秦光霁,“谢谢你。”
“是你的敲击声唤醒了她。”越关山说罢,曲起手指,轻轻在船沿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被困在矿难的夹缝中时,矿工们是这样敲的;被系统传送到矿洞中时,秦光霁是这样敲的;三年前独自落难被怪物所伤时,陈婧涵也是这样敲的。
这是最简单的求救信号,代表着:“S”、“O”、“S”。
这是属于人类的智慧,也是在这片永恒黑暗中,唤醒神智的唯一密码。
早在进入矿洞伊始,秦光霁就已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它。
“果然是你啊。”秦光霁释然一笑,曾经的画面在眼中一一闪过。
在洞中回应他的敲击、在水塘边刻意露出纹身提示、在他们离开矿洞时扔下戒指、在秦光霁难以逃脱时刻意绊住其余怪物的攻击……每一个节点,都有她的身影。
她做了整整三年的怪物,浑浑噩噩,不通前尘,不知明日。她藏匿在幽暗之中,依靠着本性而活,却从未清醒一天。
而现在,她是陈婧涵。哪怕面目全非,哪怕永世困囿,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曾是人,是拥有名字,拥有神智的人类。
秦光霁调出背包面板,指尖落在那枚银色戒指上,想要把它取出,物归原主。
【物品已绑定,无法取出】
秦光霁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陈婧涵看出了秦光霁的想法,借越关山之口道:“不用拿了,我早就不是人类了,也自然不需要再戴着代表往事的戒指。”
她的眼中划过彻骨的痛楚,随即加快语速:“越是深入,保持理智就越难,我不能再往前了。”
“在一切的源头,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你们。”
“找到他!”
话音未落,秦光霁的耳畔突然传来极其尖锐的耳鸣声,紧接着便是交叠成堆的呓语接连不断的涌入脆弱的耳膜,交织成一段段频率诡异的旋律,蛮横地秦光霁的思绪。
再一抬头,不远处的陈婧涵已经张开了她骇人的手爪,紧紧抓住了她向前伸长的另一只手臂。
她整个人呈现出极其纠结而扭曲的形态,半边身子拼命向前,半边身体竭力扼制。
“吼——”她第一次发出属于怪物的吼叫,面目狰狞,眼中不再清明。
越关山面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被迫收回了自己的读心技能,转而眼神一凛,翻手将探照灯的光直接打在陈婧涵的脸上。
明亮的光芒直射,陈婧涵没再显露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是愤愤地用暗红眼睛瞪了他们一眼,随后缓缓转身,一点点向暗处挪移,阴冷目光却仍旧留在秦光霁的身上。
秦光霁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不由自主地想要追上前去,跟随她——是异化状态带来的趋同性。
他紧咬牙关,用昏沉的意志艰难挡住内心翻滚的欲.望。刺痛从舌尖传来,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仿佛根根银针扎进血脉,继而钻入大脑,用残忍而直接的方式强行唤回他的意识。
“走。”他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眼,五官因着内心的抵抗而变得扭曲起来,偶然露出的唇齿间已被鲜血浸染,如油画般的面孔也挡不住直冲天灵的戾气。
精神值再次下跌,顾不得耳畔的警报声和源源不断的晕眩,秦光霁死死抓住船桨,以最快的速度向反方向划走。
……
秦光霁尽力地放空自己,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支撑着他机械的动作。
不知划了多久,周围的空气又变冷了几分,秦光霁才终于从那种恐怖的精神召唤中脱身出来。
“终于结束了……”他轻叹一声,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手心已然被汗水浸透,几道掐痕格外显眼。
越关山递给他一个持续恢复精神值的道具,担忧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秦光霁浑身都被冷汗浸湿,闻言也只是轻轻摇头:“我没事,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怪物的确是群居的,但从在笔记本中找到的线索来看,矿工们是在最后一天才出现了跟随同类的情况,而先前在和梁飞声相处的过程中也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
照理来说,初级的异化状态应当不会有这么严重的趋同反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陈婧涵,还是他自己?
以及……还有一个疑惑始终没有解开:在陈婧涵的记忆里,她从未到过水潭之下。那么,那块堵住泉水的铁板,究竟是谁放的?
秦光霁的眸色融入黑暗,看不清究竟。
————————————
这条水道并没有多少分叉,于倩用了个技能增幅道具,轻松判断出了上游源头的方向。
一路无言,唯有水声格外清晰。
越是往上,水道就越是狭窄,如果在这种地方遇到大群怪物,他们恐怕会遭遇比先前还要棘手的情况。
但不知是否因为幸运,直到眼前出现大片黑色浅滩,他们也只遇到过零星的几只怪物,四人轻松就解决了。
水路已经浅到小船无法通过,几人便准备下船踩水通过。
“等一等——”刚一踏上黑乎乎的河床,于倩便表情一变,拦住了想从船上下来的秦光霁和温星火。
“吼……”
“吼——”
夹杂着怪物吼叫的风声适时传入耳中,众人皆是警惕起来,攥紧了自己的武器,预备着和怪物打一场遭遇战。
但当探照灯渐渐下移,照清眼前岩壁上的景象,远处的怪物似乎也变得没那么紧要了。
……
噔噔咚!
墙上,仿佛有无数个人影晃荡,伴着风左摇右摇。它们被一些钉子牢牢地固定在上面,仿佛基督教中的某些刑法,扑面而来的尽数是死亡的气息。
“这是……”越关山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墙上的东西,“皮革吗?”
“是。”于倩的语气格外沉重。
她闭上眼,像是做了些心里建设,才慢慢开口:“而且,这是人皮。”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蓦然怔住。
秦光霁站在小船上,再次细细打量面前这个并不算大的洞窟。
它总体呈椭圆形,其中一个尖头连接狭窄地下河道,另一面则是一个呼呼地往里灌进风的矮小通道口,水流也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与其说是洞窟,倒不如说只是在普通水道的两侧稍微拓宽了些,形成了这个相对宽敞一些的空间。
而在这个洞道的两侧墙面上,挂满了一张张类似人形的皮革。
它们应当已经经历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干燥,表面彻底脱水变黑往里蜷曲,干硬地像是挂在暗房里的牛肉干。
皮革的数量相当可观,从洞窟的底端一直到天花板,密密麻麻的两面墙几乎被挂满了,令秦光霁不禁想到了小时候见过的中老年女装店,也是这样大剌剌地把衣服挂在上面。
只不过,人家卖的是衣服,这里卖的——是人命。
众人一时没有再靠近,只用探照灯警惕观察周围,防止有怪物突然出现。
“这么多人皮——”温星火的声音带着点细微的颤动,“就是老人之前说过的,六十年前矿难发生后失踪的矿工们吗?”
秦光霁走下小船,提着探照灯,一步步靠近人皮墙面,面色未改:“我觉得不像。”
越是走近,那些人皮的独特纹理就越是清晰。秦光霁甚至能够看清其中一张皮上一道长长的清晰的痕迹,比周围的皮肤要浅些,看上去像是被某种锐器砍中后重新愈合而长出的增生新皮。
“还记得星河姐找到的线索吗?”秦光霁道,“老头一家不是原住民,他们是七十年前才搬到这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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