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浩大的复仇之后,神山陷入了沉睡。
往事随火焰消散,所有的见证者都被浩劫湮没,鲜少有人记得这片死地上曾经发生的一切。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被矿难困在地下的矿工们用遥远的祭祀唤醒了它。
神山苏醒了,但令它没想到的是,人类的恶并没有因那场大火而终止,反倒愈演愈烈。
于是,愤怒的山走上了另一条复仇之路。
它第一次回应了祭祀,将对人类的仇恨赋予祭祀者,使他们扭曲、畸形、退化,赐予他们无穷的力量,让他们在幽暗的地底扎根。
这就是怪物的由来。
它来自山林的恨,源于……人类的罪。
脸颊忽地传来一点湿润,秦光霁睁开眼,发现是一滴泪从眼眶中落下。
那是来自山的情绪。
秦光霁抬起头。
啪嗒……
是一滴水滴在了他的眼角。
下雨了。
“而现在,这份念终于显露出来了。”秦光霁的轻叹消失在雨里。
……
大雨淅沥,很快模糊了山影。
火焰终究抵不过水的浇灌,在雨中熄灭,升起股股青烟。
温星火拿出了几把伞分发给其他人,但秦光霁却没有接过。
他就这样站在大雨里,衣衫湿透,发丝湿漉。
由淤泥构建的高台被大雨融化,再次融进水里,重新涌入下方长长甬道。
这是山的泪。
经年之后,它终于原谅了一切。
因为……那位老怪物。
哪怕已身为怪物,他也从未放弃过自己人类的灵魂。
他一生藏匿于无光之地,却始终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曾经的同类:在怪物环伺中坚持了三十年的守林员、留下尸体供人埋葬的遇难者、同样还留存着理智的陈婧涵,都是他保护的对象。
哪怕终究没能逃过岁月流逝,他也怀抱着带有讯息的石板离去,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线索。
他用自己的一生证明了——拥有原罪的人类,也有纯粹的善。
这样的善如沙中的钻石般稀少,但狂风卷席之后,流沙尽逝,它也依旧能璀璨如初。
当头骨被火焰融化,属于他的意志终于被山望见。
他在向这座神山诉说他的故事、人类的故事。
这一声呼喊,迟了两百年。
偏执的山,终于被打动了。
……
耳畔的声音渐渐消失,个人面板上,异化状态被悄然抹去,身后被捆住的梁飞声眼神变得清明。
这场旷日持久的复仇终于落下了帷幕。
几百年来,山积累了太多的仇恨,太多的执拗,而今日,就像是这场大雨,也终究都逝去了。
大雨落了整整一夜,无垠的水从各处汇入矿洞,流入地底的世界,将扭曲的造物彻底抹平。
再也没有怪物了。
……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像往常一样走出房门,他们惊喜地发现,不远处的山上出现了一条细小的溪流。
溪流那样小,那样窄,仿佛只要一阵沙尘就能将它掩埋。
但对于久旱的村庄来说,这已是山的恩赐。
迷茫的村民们相互询问,却无人知晓究竟,只有身形佝偻的老人站在好奇的人群之后,默默地吐出一个烟圈。
————————————
“叮~副本已关闭,正在传送~”
熟悉的旋转过后,六人降落在一片沙土地上。
两个关卡口袋仍旧被放在地上,口子敞开着,露出里边的矿石。
但与先前不同的是,放着银块的那个口袋已经完全失去了光芒,里面的六块银块也变得黯淡。
“老人家,”短暂的错愕后,秦光霁询问前方独自坐在挖矿装置旁的老人,“另一队还没出来吗?”
老人嘴里叼着根烟,没正眼瞧他一下,含含糊糊道:“不知道啊,大概是都死了吧。”
秦光霁:???
虽然都长着同一张脸,但这个初始地图里的老头明显要比银都关卡里的欠揍一点。
秦光霁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暴脾气,好声好气问道:“老人家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点开任务面板,重新变成黄金模样的任务框里,现在的积点显示是【36000/50000】,仍然是代表未完成的灰暗颜色。
秦光霁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这串数字的意思——代表着通过关卡的玩家人数。
每多一个玩家通关,累计增加6000的点,而如果他们要完成这次副本,除去他们这一队六个人外,就至少还需要有三个通关玩家。
但是……秦光霁看向装着煤矿的那个口袋。口袋仍旧在散发幽光,可是却明显没了鼓鼓囊囊的模样,只有三块煤炭零落地放在里边。
秦光霁眼神微动,下一秒,其中一块煤竟然在他的注视下闪烁两下,随后渐渐消失不见了。
秦光霁呼吸一滞,心间登时涌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这些矿石的数量难道就是——
“如果另一队通关人数不足会怎么样?”秦光霁疾声问老头,脸上出现焦急神色。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那么他们如今的处境……
老头丢掉烟头,在地上碾了两下,懒懒散散道:“那当然就是全死光了咯。”
“别担心,”老人似笑非笑,“在这种鬼地方,尸体很快就会化成灰的,用不着我来收尸。”
“你!”没等秦光霁开口,一边的温星河立刻沉了脸,攥着拳头就想冲上去揍人。
“别冲动。”越关山及时拉住了她。
温星河眨眨眼,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撇撇嘴,满脸不忿。
越关山走上前,和秦光霁对视一眼,略略点头,随后气对老人点头,温声问道:“老人家,关卡可以二次进入吗?”
“如果我们通关煤矿副本,还能得到累计积点吗?”秦光霁紧接着问道,两人的目光中闪烁着明光,在漫天的黄沙中仍旧清晰可见。
老人似是起了兴趣,挑起一边眉毛,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你们打两份工?”
两人同时回应:“是。”
老人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沙尘被微风扬起,四处流窜,偶尔遮盖住不远处那个空荡荡的口袋,若隐若现间,令人不安。
良久,老人终于有了动作。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微闭,随意地挥了挥手:“行吧,既然你们愿意去送死,我也不拦你们。”
“关卡可以二次进入,也可以叠加通关积点。甚至等你们离开副本进行结算的时候,这两个关卡中获得的积分也一点不会少给。”老人慢悠悠地解释道。
“但我要收取代价。”老人的声音粗粝,仿佛老朽的木头被钝锯截断。
“什么代价?”秦光霁眼皮一跳,追问道。
老人冷哼一声:“二次开启关卡的时候,副本内玩家人数不得多余初始人数。”
“也就是说——”他扫过众人,“你们只能进去四个人。而留下的这两个,就是我要的东西。”
“如果你们四个人没能全部出来,”老人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我要拿走那两个人的灵魂。”
“拿走灵魂?”温星河没按捺住自己的惊诧,“拿去做什么?”
老人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又一次眯起眼睛,随手拍了拍那架老旧的挖矿装置。
“你以为……”他拖长尾音,“这东西是靠什么维持运转的?”
第044章 矿井之下(1)
这场不公平的交易终究还是做成了。毕竟,他们也没得选。
最终,习惯了做孤狼的于倩和还没完全恢复的梁飞声留在了初始地图做人质。
老头把煤矿口袋挂在钩爪上,摇着轮子一番上下后,把重新亮起的口袋丢给了决定进入关卡的四人。
“叮~玩家已选择:煤矿副本~”
“副本名称更新:【矿井之下】”
……
再次进入麻袋关卡,秦光霁已经完全适应了传送,甚至还有些享受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权当坐大摆锤了。
“救我……”
“救命——”
“救救我!”
一个渺然的声音在传送的漩涡中回荡,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男女老少,只知道那是一声又一声交叠在一起的呼救。
秦光霁的动作停顿下来,神经陡然紧绷。
但是,没等他辨清那声音的由来,传送就结束了,他啪嗒一下脸着地落了下去。
秦光霁砸到了一片软绵绵的东西上。
秦光霁:啥玩意儿?
惨叫声后知后觉地传进耳朵,秦光霁心里一惊,目光下移——他好像,砸到人身上了。
他慌忙爬起来,却是在不经意间又踩到了人家的手,又造成了一波二次伤害。
“抱歉抱歉!”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秦光霁终于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给遇上这无妄之灾的倒霉蛋道歉。
秦光霁记性很好,在初始地图里见过一面,他还记得底下的矮胖青年名叫池建,是上个赛季的玩家,在一群人里存在感很低,长着张看上去脾气还不错的老好人脸。
池建的确十分温和,虽然被秦光霁砸了一通,倒没多追究,还问他有没有伤到。秦光霁心里对他倒是多了点好感。
秦光霁环视四周,发现他们如今正身处于一个灰扑扑的村庄中,他的三个队友们就在不远处,正在与另外两个穿着军大衣的队友谈论着什么,见秦光霁落下来,也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秦光霁刚想抬手和他们打个招呼,一阵寒风恰到好处地吹来,让秦光霁浑身一哆嗦,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好冷……”秦光霁嘟囔着。他们是后来被老头塞进关卡的玩家,不会像首次进入的玩家们一样拥有初始身份和装备,只能穿着自己的衣服。秦光霁身上这短袖怎么可能挡得住零下的冷风呢!
“穿我这件吧。”池建见状,主动脱下自己的军大衣递给秦光霁。
“谢谢。”秦光霁也没推脱,三两下套上冰冷的军大衣,厚厚的棉絮包裹之下,体温渐渐将寒冷驱散。
秦光霁对池建报以微笑,一边向队友的方向走,一边问道:“你们现在的任务探索到什么程度了?怎么就剩下两个人了?”
等等……
秦光霁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他顿住脚步,目光左右摇摆,随后,缓缓移动,落到池建的温和笑脸上。
这个关卡里只剩下两个玩家了。
秦光霁瞳孔骤然紧缩:但这里……有三个人。
“怎么不走了?”池建仍旧是笑着,这笑容在如今的秦光霁眼中却像是张画皮一样,表面平淡,但隐晦的恶意却是从眯起的眼睛、弯起的嘴角、聚集的肌肉里源源不断地流露,令秦光霁心中警铃大作。
身上的军大衣像是一瞬间被冰水浸透了一样,变得冰冷而沉重,也让人胆寒。
不过……
“哦,没什么。”秦光霁裹紧了大衣,低下头收回目光,淡淡地回了一句,面色如常地往前走。
虽然不知道送这衣服的是鬼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但好歹也能保暖不是?他可不想在冷风里继续穿短袖。
……
走近些之后,秦光霁看清了其他两个队友的脸。一个正是刚进副本时问过秦光霁话的王学名,另一个则是一直跟在王学名旁边的,看上去是他跟班的眼镜男季和正。
两个人见秦光霁和池建一起走过来,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神情,连连后退,仿佛前边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什么可怕的猛兽一样。
“过来!”秦光霁被一股大力从池建的身边拽走,温星河焦急但压抑的声音紧随其后:“你还记得这关卡里只剩下两个玩家了对吧?”
温星河不时用眼角余光瞟着仍旧笑眯眯的池建,声音越来越凝重,看秦光霁的眼光也染上了担忧:“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秦光霁淡定点头:“我知道啊,他还挺好的,送我件衣服呢。”
温星河:啊?
温星河本是有些着急慌乱的,但看着秦光霁这满脸淡定仿佛岁月静好的模样,她反倒是有点不确定了:“你……你真的没事?”
秦光霁点头:“当然。”
温星河:?
越关山见温星河有点懵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先听他们讲讲这次副本的情况吧。”
说着,她对池建抱歉一笑,把秦光霁拉到两个玩家那边,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
……
正如他们先前知道的那样,进入这个副本的六个玩家如今只剩下了两个存活,就是王学名和季和正。
这个副本的时间流速和上一个不同,玩家们已经足足在里边待了四天了。
其中,两个女玩家死在了他们第一天集体下矿时,是不慎跌落深渊摔死的;另一个玩家死在第二天,是被npc害死的;池建则死在第三天,也就是昨天,是他们第二次下矿时被忽然倒塌的煤堆压死的。
可最诡异的是,这三个玩家死亡的第二天,他们都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其余玩家身边,没有任何伤口,也记得所有的事情,就好像……先前的死亡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们和仍旧活着的玩家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没有体温。
“难怪军大衣是冷的……”秦光霁嘟囔了一句。
“什么?”王学名惊诧,“你就关心这个?”
秦光霁浅笑:“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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