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云练明白了:“所以我们要去西北大煞之地,取无影树的果实。”
重雾夕点点头:“叶以舟送我的无影伞被宗政澜弄坏了,得重新做一把。”
“不仅需要无影树的果实做伞面,还需要风狸之骨做伞柄。风狸之骨乃是一味药材,药铺应当能买得到。”
“可是主人,我们为何要用无影伞隐去踪迹啊?”
“不隐去踪迹的话,那些魔族来找我怎么办?”
“杀了!”
“其他宗派弟子来找我怎么办?”
“也杀了!通通都杀了!”
重雾夕淡淡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暴躁。”
“我已经三百岁了,才不是小孩子。”雪云练打了个滚,雪白的肚皮露出来,九条尾巴在空中舞动,宛如盛开的花朵。
平常他撒娇的时候,主人定然会笑得极为开心,然后将他搂进怀里揉搓一番。但今日主人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继续望着汹涌澎湃的海面发呆。
雪云练忧愁极了。
苦思冥想了许久之后,他从乾坤袋里搬出两个雪人,眼巴巴地摆在自家主人面前。
重雾夕看着靠在一起的雪人。拜入玄清宗的十几年里,他每日都会堆一个雪人师尊,再堆一个雪人自己,用雪人来记录时间,也记录一下他的身高变化。
即墨峰有成千上万个雪人,他悄悄偷走两个,想来也不会被发现。
法宝灵船行进的速度很快,仅仅一夜时间便抵达了西北大煞之地。
日头渐升,飞光照进山林,雪云练在暖融融的日光下昏昏欲睡,尾巴突然沾到冰冷的液体,惊得他跳起来:“什么东西!”
“别害怕,只是普通的水。”重雾夕淡淡道,“雪人融化了,就变成水了。”
雪云练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主人,咱们可以用灵力……”
“没必要。”重雾夕笑了笑,“离开即墨峰的雪人,注定会融化的。”
晨光拉长他的影子,孤零零的影子倒映在水迹上,映出一片暗淡的残像。
法宝灵船逐渐靠岸,雪云练正要跳下船,岸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师尊快看,是玄清宗那个魔族!”
雪云练骤然抬头,岸上的山林中涌出一群穿着深蓝色道袍的弟子,道袍的衣襟和下摆处绣着淡青色的风纹图案。
是风雷剑派的弟子,还有风雷剑派的掌门——天枢真人。
“原本想着到魔族最后出现的地方探寻一番,没想到还真让我们给逮到了魔族!”一名小弟子兴奋地说道,“不过这魔族长得也太好看了。”
长得太好看的魔族施施然走下船:“晚辈重雾夕见过天枢真人。”
天枢真人拔出剑:“孽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孽障?初次见到晚辈之时,真人可不是这般说辞。”重雾夕笑吟吟道,“那时真人还夸赞晚辈‘独具慧根’呢。”
天枢真人怒道:“那是老夫被你这魔物蒙蔽了双眼!”
一名弟子走上前:“师尊,何必跟一个魔族多费口舌,直接将他诛灭便是。”
“诛灭?你师尊有那个本事吗?”
重雾夕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师尊是元婴真人,但你们别忘了,我也是元婴真人。”
“说来着实可笑,我不过十八岁,修为便已晋至元婴,而你师尊已然好几百岁,却仍旧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元婴真人。”
“你竟敢侮辱我师尊!”那名弟子愤怒地拔出剑,“诸位师兄弟随我一起,诛灭魔族!”
“师兄等等,有些不对劲……”
“天怎么黑了!”
原本明亮的天空瞬间变得暮色沉沉,漆黑的天幕上悬挂着一轮圆月。月光洒在重雾夕身上,透过漫天的雾气,渲染出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玄清宗乃天下第一宗门,你们与玄清宗的弟子相比如何?”重雾夕把玩着手中的物件,“玄清宗的弟子我都敢杀,何况你们。”
“他手里拿着的,是……是玄清宗亲传弟子才有的拜师玉令!”一名弟子惊恐道,“那个魔头,竟然杀了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同门!”
重雾夕笑吟吟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身为玄清宗六长老,我当然有权利处置犯错的弟子。”
“你既已叛出玄清宗,怎还有脸说自己是的玄清宗的六长老?”
重雾夕耸了耸肩:“叛逃下山的六长老,怎么不算是六长老呢?我师尊爱我至深,他若听到你这般指责我,定会不高兴的。”
小弟子义愤填膺道:“九离仙尊可真是瞎了眼,被你蒙骗至今!”
“没办法,谁叫我长得好看呢。”重雾夕散漫地勾起唇角,“不想与你们多说废话了,去死吧。”
一道剑光划破长空,风雷剑派众弟子惶然抬头。
鬼气森森的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他抬起手,一片红雾笼罩下来。殷红如血的绸带幻成一柄剑,血色魔剑凌天一斩——
天枢真人双手飞速结印,灵力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形成一道坚固的结界,将弟子们护在其中。
“诛。”
雪云练的声音响在耳边,重雾夕连忙阻止道:“装一装就行了。”
雪云练强行压下肆虐的杀意,劈碎结界之后,立马带着自家主人离开。
-
“主人,此处乃是青鸾姐姐飞升之前的住所。她曾于此设下一处结界,任何人都无法闯入。”
雪云练又变成了毛茸茸的小灵兽,只不过他的眸子还是红色的。
重雾夕摸他的头:“我的光灵根受损严重,全靠我家小灵兽保护我了。”
幼年小灵兽骄傲地挺起胸膛:“反正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谁欺负主人,我就杀谁!”
重雾夕明白,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演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相信他已叛出宗门,和玄清宗的所有人再无任何关联。
然而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小毛团子,方才是真的想杀了那些人。
重雾夕想了想开口道:“你还记得离云宗的大长老离虚吗?”
雪云练点点头:“记得,他将离云宗的很多弟子都炼成了药人。”
“天枢真人就不一样了,他不仅不会将弟子们炼成药人,还会在危险来临之际保护弟子。”重雾夕摸小灵兽的头,“你说是不是?”
雪云练咬牙切齿道:“可我一看到他那副恨不得立马将主人除之而后快的模样,我就怒火中烧!”
重雾夕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天枢真人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仙门正派,如今想一想,倒是我狭隘了。仙门中人见魔必诛,他杀我也无可厚非。”
雪云练不说话了。
重雾夕安抚好小灵兽后,闭上眼睛开始打坐调息。待他再度睁开双眼之时,天色已然变黑。
洞府四周的石壁上,镶嵌着无数颗散发出柔和光芒的夜明珠,光芒投射在地上,形成一片片交错的光影。
重雾夕借着光线,端详自己不断逸出黑气的双手。他体内的光灵根受损严重,魔气彻底压制不住了。
“我自认为我没有错。我非但没有滥杀无辜,在跟着师尊外出游历的那段时间,我还救助了不少人。”
“可是风雷剑派的那些人也没有错,他们同样未曾滥杀无辜。他们杀我,只是因为我是魔族,在他们看来,除魔就是一件最正确的事。”
雪云练扑进重雾夕怀里:“主人你笑一笑嘛。”
“之前演戏的时候笑得太多,现在彻底笑不出来了。”重雾夕扯了扯嘴角,“不过你放心,我并不难过,我只是在思考这世间的仙魔和善恶。”
雪云练回忆道:“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小时候的我十分厌恶自己的半魔血脉。后来,青鸾姐姐跟我说,万物皆具灵性,不应以仙魔来区分,而应当用善恶去分辨。”
“不以仙魔分人,只以善恶论道。有人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
“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
玄清宗的四长老玄穆模样俊美,半长不长的黑发用一根带子扎着绑在脑后。他站在一条河边,望着平静的水面。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悄然涌动。一旦有石子落下,激起的层层波纹便会以势不可挡之姿,荡平前行路上的所有阻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身后传来法器破空的轻响,他回过头:“小师弟。”
重雾夕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大哥。”
第69章
“我已经五百多岁了,小师弟才只有十八岁。咱们的年龄差距做爷孙都十分勉强,何谈兄弟?”玄穆吊儿郎当地笑道,“小师弟可真坏,净想着占师兄的便宜。”
重雾夕盯着他:“可是你曾经说过,或许你和我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玄穆随意道:“或许是吧。”
“别装了!那日我遇到魔族,他们口口声声称呼我为‘小少主’,我便猜测他们可能还有一个‘大少主’。”
重雾夕拔高音量:“难道你不是魔族的大少主吗?!难道大哥不想认我这个弟弟吗?!”
玄穆沉默了。
重雾夕的语气里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哀求:“我不是来与你对质的,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穆看着他:“你是如何察觉到我的身份的?”
“当日我在修罗山秘境外遇到受伤的师兄,当时我便觉得师兄身上的伤口很奇怪。”
“前些时日我在锦城遇到再次受伤的师兄,那时候我问你,为何每次受伤,伤口都要冒黑气?”
“彼时,师兄给出的回答是:因为我是魔族。”
重雾夕顿了顿,继续道:“也是师兄骗我服下龙骨草锻体,还赠予我能引出魔气的万里江山图和出征酒。”
当初他穿越到玄清宗遴选弟子的现场,那里摆着一块比人还高的镜子,叫伏魔镜,能识破魔族的所有伪装。
他照了伏魔镜,却没有暴露魔族身份,说明在那个时候,他体内的光灵根是完全可以压制住魔气的。
只是后来,他用龙骨草锻体,导致自己的气海枯竭,又在使用万里江山图的时候出了差错,让那幅图吸了他的血,还有那杯出征酒……
就这样一步一步,终于在宗门大比那一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暴露了自己的魔族身份。
玄穆勾起唇角:“怎么又不叫大哥了?”
“或许是我认错了,四师兄只是一个普通的魔族,并不是我以为的大哥。哥哥怎么会这样对待弟弟呢?一定是我认错了。”
重雾夕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泪掉在草地上。
玄穆沉默地掐了个决,让那片枯萎的草地恢复生机。灵力牵动体内的伤,他蓦地吐出一口血。
重雾夕盯着地上的血迹看了一会儿,最终走到他身边施展治愈术。
在那片刚刚恢复生机的草地上,一丛野花悄然绽放,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重雾夕呼出一口气:“怎么受伤的?”
玄穆道:“被师叔打伤的,上次也是。”
重雾夕看着他:“为什么?”
“我让那群魔族找你麻烦,师叔生气了,就把我打了一顿。其实师叔很早就知道我是魔族了,那日我问他,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
“你猜他说了什么?”玄穆自问自答道,“他说,是人是魔,与我有何干系?”
“从那日开始我便知道,九离仙尊确实是一个无情的人,他不在乎这天下,只在乎你。”玄穆对着重雾夕笑了一下。
重雾夕揪着心,表面上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玄穆继续道:“这次我害得你当众暴露魔族身份,师叔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却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了我一命。”
师尊,殷九离。
重雾夕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用力掐着手心,压下这三个字带来的悸动。
“我给你治伤,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穆扯了扯嘴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魔尊,还有一个魔后,魔尊和魔后育有一子。后来魔尊爱上了一名来自天外的女子,和那名女子生了另外一个孩子。”
“可惜魔尊与女子的血脉相冲,以至于那个孩子从出生起便陷入沉睡。魔尊将他封印在两界相交的密道里,期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够醒过来。”
“后来那名女子回了天外,魔尊跟着她离开,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魔后和她的孩子。”
“魔后绝望自尽,被抛弃的孩子怀恨在心,他唤醒了那个沉睡多年的孩子,精心策划了一场报复。”
古井无波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激起一片沉默。没有一丝风拂过,树叶静止不动,仿佛也被这沉重的寂静所压制。
重雾夕开口道:“所以是你救了我,否则我至今仍在沉睡。”
玄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挺会抓重点。”
心里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重雾夕终于有力气去回忆他和眼前之人的种种过往。
由于自己懒惰,不愿意学习诸多法术,所以四师兄为他炼制了各种各样的符纸。除去那幅有问题的万里江山图,他还送了自己很多法宝,比如能够抵挡一次致命攻击的照莲生月。
这个人其实对自己,也是有那么一两分兄弟亲情的吧?重雾夕抿着唇,悄悄地看了玄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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