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涟帮着柏红袖打水烧水递毛巾,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地换。
榻上那人皮肤本是蜜色,此刻脸色也有些泛白,嘴唇因为失血几乎看不见颜色。细密的汗珠从额间滑落,打在床铺上。刚绑好的绷带又立刻被鲜血染红,看起来惨不忍睹。
柏红袖拿着一块刚用热水浸泡过的毛巾擦了擦那人的脸,将脏污拭去。这时他才终于看清这人的面貌,眉毛浓密,鼻梁高挺,脸部轮廓锋利,有一种威压感。
还挺好看。柏红袖暗道。他只顾着处理伤痕,没看见身边彦涟的反应。
彦涟看见床上那人面貌后,身子微顿,换毛巾的手也停在了空中。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转念一动,还是吞下了话语。
终于收拾的差不多了,柏红袖收起空掉的药瓶,拿起那几把剑,然后想起什么:“你们出来吧。”
于是一群孩子又推门进来了,还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以示尴尬:“赤衣哥哥果然厉害……”他们本还以为可以偷偷躲在门后偷听呢。
“你们,武功练的怎么样了,说好再见面时候要检查的!”柏红袖换上一副严厉的样子。
为首的孩子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表示杠杠的,没有问题。也有几个孩子忙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彦涟站在原地,只是冲着柏红袖点了下头。
“这样。”柏红袖转了两圈手里的剑,“这里有六把好剑,谁考核成功就送给谁。”
当时拖着狗熊人走的时候,担心暴露行踪惹来不该有的麻烦,他把地上的剑也顺走了。
“可是我们不止六个人啊,岂不是有人没有剑了!不会这样的吧哥哥!不会吧!”第一个跑来抱住柏红袖的小男孩兴致勃勃得看着他,好像眼睛里冒着星星。
“那可不是!考核不通过的剑可就留我这里了,等过了再说!等过了之后,我再寻别的剑来。”柏红袖站起身往外走,“快出来!时候不早了!”
第3章 关无雪
时候不早了,柏红袖担心回去晚了惹出事端,于是打算快速得试试他们的身手。结果不太令人满意,只有三人能勉强接住放了洪水后的柏红袖使出的招数,柏红袖管这种考验叫泄洪。
如果硬要说满意的,那应该只有彦涟了。那少年的动作利落,出剑干脆,招招直指柏红袖的弱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把剑递给那成功的三人,他叮嘱道,“用磨石把剑纹一点点磨掉,若是遇到旁人不要拿出来。六把都搞掉,速度。”他担心被有心之人上报给官府,他可不想惹这个麻烦。
好吧,成功的人成苦力了,好在也是得了剑,没人有意见,反而乖巧得点头。
临走时,柏红袖留了一小袋银子交给了彦涟,他也没客气,直接收下了。
“过几日来看你们,照顾好里面的人。”他说罢足尖轻点,飞身离去。
……
大厅,也就是走卒和黑衣男子所聚场所,大家都叫这里“黑厂”。柏红袖单膝点地,低着头没敢看上面坐着的那个人。任务是完成了,但是也引来不少的骚乱,主子肯定是不满的。或许是抽他几鞭子,再或者是把他关到斗兽笼里面和野兽待几天,反正也不是没经历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了。柏红袖正想着,上面的人终于发话了。
“任务你算是完成了,但是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一点不干净。”听着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柏红袖知道那个人从上面走下来了,直到他看见面前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
男人用皮鞭挑起柏红袖的下巴,那人戴着面具,神色笼罩在阴影之下,柏红袖看不清,却听那人低语。“还是十鞭,以后武功还是要多加练习啊。”
虽然是意想之中的结果,但是柏红袖紧咬着下唇没吭声。
“回答呢?”皮鞭轻轻在他脸上拍打了几下,表达出主人的不耐。
“是,主子。”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在开始之前,蒙面男人扔给柏红袖一粒药丸:“这个月的量。”柏红袖直接拿起来就放入了口中。他们这类人最忌背叛,所以很小就被在身体里种下了毒,需要每月服用解药来缓解痛苦。只有杀了连国的皇帝的那个人,才能得到根治的解药。
见柏红袖吃了药,那黑衣人抡起鞭子。鞭声响了起来,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肯定是疼的,旧伤好不容易长出新肉,结果又被打出一朵朵血花,嘴唇也被死死咬着,喉间穿来阵阵血腥味,他眼中盛满生理性的泪水,在第十鞭结束后落下了一滴,然后再向男人看去。
在男人眼里,一个出落极美的孩子跪在地上,眼中波光粼粼,下颚还滴着一滴泪,身上的血迹展现出一种凌虐的美,他微微愣神片刻。
“你知道吗?这条鞭子上也沾染过小雪身上的血。”柏红袖身子一颤,也只是片刻地停歇,他便挣扎着站起身想往外走。小雪不是任何人,而是一只猫,柏红袖曾经养过的小猫。
他缓步向门口走着,抬眼便看见了躲在柱子后面偷看的“三哥”关无雪。
“三哥。”柏红袖唤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所谓三哥不过是加入走卒的第三个人罢了,正常时候柏红袖是不愿意搭理他的,不过那男人没叫关无雪过来他就擅自跑来,肯定是免不了一顿责罚。正好让那人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柏红袖再趁机开溜。这讨厌的关无雪以前总揍他,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果然,听到柏红袖叫他,关无雪的脸直接就一阵青一阵白,手攥得咔咔响,那表情和吃了屎一样。男人也眉头一蹙,作势要叫关无雪过去。计谋成功的柏红袖面无表情得离开了大殿往红袖楼去了,他得去上药。后背麻得很,旧伤叠新伤,味道难闻极了,柏红袖难得这么着急往回赶。
柳如柿看见他的伤势后,也是频频蹙眉,赶忙叫来了郎中来看。那大夫诊了半天,最后把他绑的严严实实,白布一圈一圈缠着。柏红袖自己又在白布上抹了点香膏,才让难闻的草药味淡了些。
柳如柿自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她毕竟也是为人办事,说不了什么。她看着这个和自己孩子差不多的男孩,只得是亲自下厨熬了碗大补的汤给人端过去,却不见他已经睡了。她无奈得笑笑,替那孩子盖紧了被子,又把汤原模原样端回去了。
其实柏红袖刚开始疼得根本睡不着,一会想自己如何增进武功,一会想将来怎么更好完成任务。也不是没想过跑,但是早在他五岁时候,那蒙面男子就给他下了毒,不定时吃解药就会爆体而亡。他也试着看过医,但所有人都摇摇头表示没见过这种毒。
就这样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那群乞儿,想到了那个狗熊一样的男人……胡思乱想间他竟然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柏红袖依旧早早去训练,在无数眼线的监视下他丝毫不敢懈怠。渐渐得,血水又将衣服浸透了。
熬到晚上,柏红袖带着买好的东西匆匆往林间那小屋奔,想着看看乞儿们,顺便看看那狗熊别死在那屋里了,然后遭苍蝇。等他进了院子,推开抱着他的一大群孩子打开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人呢。”柏红袖低头看着这群孩子。
柏红袖带来了几只烧鸡,一个孩子正抱着其中一只在分,抬头道:“昨天晚上醒了之后就跑了,白奇晚上出来解手时候看见了。”
那个叫白奇的孩子扯着自己的衣角,嗫嚅着开口,“对不起哥哥,他太壮了,我不敢叫住他。”
柏红袖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我也只是怕他死了遭苍蝇而已,走了就走了罢。”
孩子们看着温柔笑着的柏红袖,也都扬起笑容,开开心心跑去分烧鸡吃了。
孩子们一跑开,柏红袖脸色剧变,简直黑得不能看,眼皮直抽抽。
这狗娘养的死狗熊,他救人是白救的吗,在他身上用的药是免费的吗?他可不认为自己是个看见人就救了的圣人,一点好处没捞到,那人就跑了。
柏红袖心里窝着火,没打一声招呼就跑回了黑厂。黑厂里的五个走卒,只有柏红袖外居,其他人都住在黑厂里面。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就算现在打残一个,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心情不爽的柏红袖心里想的全是打架,正巧看到了刚洗完澡出来的关无雪。两人一对视,火花四溅。迎面柏红袖就给他一拳,直冲面门。
关无雪没料到他直接动手,堪堪躲开。趁着气上头的柏红袖动作破绽百出。关无雪趁他一个不注意,直接将他撂在地上。
“你干什么!”关无雪有些恼怒,自己又没惹他,反而上次这人把他坑了。这次又莫名其妙上来就揍自己,他才比窦娥还冤好吧!
关无雪骑在柏红袖身上,他头发还没干,往下滴水,一滴一滴打在柏红袖脸上。
“放手!”柏红袖也是无处泄愤,才来找人练练身手的,谁知道上来就见到关无雪了。身体比脑子快,眼神还是空洞的,一拳就已经打出去了。
关无雪本就长相出众,鼻梁挺拔,眉峰也如利剑,墨发披散在身后,是个人见了他都会感叹上一句,真是貌比潘安!
可此刻被人骑在身上的柏红袖可感觉眼前之人堪比野兽丑恶。此人胯间的重量也压在他的身上,叫他脸色很不好看。
关无雪的手还抓着柏红袖的手腕将他压在地上,他简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于是曲起膝盖,直接狠狠撞了关无雪命根子一下,疼得对方直接松了手。
柏红袖在别人眼前一直都是一副笑盈盈的老好人模样,但是每次都在关无雪这儿都装不下去。得源于关无雪在柏红袖小时候一次次虐他,给他打的笑容龟裂,甚至还被对方问:“这样装笑不累吗。”
装不下去索性不装了,于是柏红袖没再给过他好脸色。每次被关无雪打完都狠狠记他一笔。因为在所有走卒里,只有关无雪比他厉害,只有关无雪能给他摁在地上虐。
柏红袖自己也知道只是对练或者训练关无雪才打他,但是每次也都是下了死手。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君子,就是记恨他。小人就小人吧,他就是小人!就是记恨关无雪每次下死手打他,他的那种挫败感远远压住了身体的疼痛。
每次比试大排,关无雪都稳居第一,从未下滑一名。
还记得他十岁的一场对练,他不顾身体的伤痛挣扎起身要继续和关无雪打,被旁边人拦下了。关无雪听到动静后转身睨了他一眼,然后勾唇嘲笑他的样子,狠狠刺痛了他的心。当天晚上他发起高烧,接连不退。于是他刻苦训练,直到现在能堪堪与关无雪的武功平齐。
第4章 来自关无雪的担心
柏红袖知道自己不占理,但他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关无雪这里更不是。
他看向关无雪,正巧对方也看着他。于是他露出一个欠揍的笑,然后脚下生风溜走了。独留关无雪一人捂着裆跪在地上怒吼:“柏红袖!”
回到红袖楼时已经夜深,柏红袖摸黑回到了房内,点燃一盏油灯。油灯不亮,却能让人清楚看清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时间有点久了,伤口有些发炎。他熟练得给自己沐浴,涂上药膏,换好绷带。明天还要登台,他得早些歇下了。
可是后背的伤口痒的他难受,惹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坐起身,挠起脑袋来。夜深时,人这种生物总是多愁善感,喜欢想很多,柏红袖也是。
他抱着膀子坐在柔软的榻上。那狗熊究竟怎么惹了朝廷的人,难道是逃犯?那可真是,怪不得伤好了就跑,这是怕他发现把他送官了吧。柏红袖为自己的智慧感到得意,得瑟得抖起了腿,满意极了。从一个逃犯身上也捞不到什么太大好处,他就当随手救了只狗好了。
想着想着,柏红袖又困了。意识消散之际,他想,怎么每次想到那家伙都会犯困。
次日,柏红袖还没清醒,就被几个妆娘压在镜前打扮起来,柳如柿也没叫醒他。她也知道这孩子最近受了不少苦,也瘦了些。这使得柏红袖穿上戏袍更有气质了,眼角的红妆更加勾人心魄,一定又能引得那些看客大笔大笔为他砸钱。
柳如柿自己以前也是名角,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甚是满意。只要不想到他是被培养的走卒,她就真心地开心,可惜了……
不出所料,台上那少年一曲未起,呼喊喝彩声便快掀翻了这个红袖楼。而一曲罢,无数听客往台上扔东西,花球,铜钱银锭,甚至还有房契。
柏红袖站在台上一笑,作礼。众人飘飘然,简直把命都溺在这一笑里面了。
垃圾。
柏红袖依旧站在台上,风雅,毫无风尘。他依旧笑着接受台下的喝彩与打赏,但是心里在骂这群人,恶心,垃圾,懦夫。
他明白这些看客中不全是这种人,但依旧反胃,他在这里这么多年,看过无数男子如何对待女人,如何对待这里的伶人。
这里是只卖艺的戏馆子,想真的接触里面的伶人只能给人赎身。有的男人拿着银票来指名赎身,被自家妻子找到,然后男人一脚踢飞自己还有孕在身的妻子破口大骂。
还有的男人不顾阻拦为戏子一掷千金,花光家中孩儿去学堂的钱。
女人声声泣血,孩儿的啼哭。
夹杂着台上伶人的唱戏声:“怎的不容我动手 我不曾大犯,如何就要动手。”
“也罢,还哄那裴生到西廊下来,我饶了你罢。”
台上唱着《红梅戏·鬼辩》,可台下演着更出彩的暴力戏码。一时间不知谁是观众,谁是演员。而那如雷的掌声又是献给谁的。
……
戏声凄厉婉转,伴随几声低低的哀声附和。
每每遇此,柏红袖心中总有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恶心,想吐。他站在二楼的看台上看着一切,目光冷漠,心下更是对人性的绝望。
意识回笼。终于此台戏罢,柏红袖利落得摘掉身上的配饰,收起早已僵硬的笑容。他不热爱戏曲,伶人只是伪装他走卒的身份罢了。唱过曲,他又得去黑厂了。他要碾压关无雪,所以一定要变强。
……
“这次任务比较困难,就交给……”殿前的蒙面男人扫视着下面属于他的五个走卒。
“柏红袖,交给你了。”
“是……”柏红袖低头回答。
此时已是赤色三年。三年前,也就是元祥二十三年,皇帝尤其锋崩,其子尤匕继位。没错,尤匕是老皇帝的私生子,本应被刺杀而死,但不知为何活了下来,并且不知为何能够继承帝位,原太子被其赐死。据说尤匕一直用的化名,怪不得所有人一直没发现这头隐藏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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