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上都落着薄薄的灰尘, 唯有床边小桌上放着的一瓶玫瑰花, 花瓣上水珠犹鲜,被插入瓶中不超过三天。
是大佬插的花吗?
夏颂白视线在玫瑰上停顿, 沈庭宗说:“楼下有玫瑰花圃, 我来的时候,每天都会换一束新鲜玫瑰。”
夏颂白好奇:“这里还有人住?”
沈庭宗语气温和说:“这是我母亲曾经住过的房间。”
夏颂白怔了怔。
沈庭宗看出他的差异, 并没有解释, 含笑问他:“想去看看玫瑰花吗?”
大雨终于停歇, 日光破开云层, 投下金色光影。
风有些大,自山崖下的海上吹来,带着大海特有的咸腥气息。
夏颂白的衣摆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一头柔软的黑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他拿手指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沈庭宗换了个位置,站在他的左侧。
刚刚病好, 沈庭宗穿了一件羊绒大衣, 衣长接近脚踝, 衣领处为了一圈同样漆黑的皮草, 宽肩束腰,很有制服那种庄重肃然的俊朗持重。
他整个人比夏颂白高了一头, 肩膀更宽, 站在风来的方向,替夏颂白挡住了大部分的风。
夏颂白随便地裹了一件白色的毛线外套, 整个人被风吹得都毛茸茸的,沈庭宗替他挡风,他道了声谢:“沈总,您不冷吧?”
要是以前,沈庭宗只会说冷或者不冷。
但今早的一幕实在太过刺激震撼,沈庭宗心底某种东西,似乎轰然松动倒塌,涌动的情绪澎湃而汹涌,他忽然不想再克制自己。
沈庭宗伸出手来,握了握夏颂白的手指:“不冷。”
夏颂白觉得这个动作怪怪的,但是这样确实能直观感觉出来,沈庭宗的体温比他还要高一点,肯定没有被风吹得发冷。
尤其是沈庭宗不过是握了一下,就把手放开了。
夏颂白在心嘲笑自己大惊小怪。
怎么会觉得大佬是故意想和他肢体接触啊。
大佬单身三十年,长相家世没问题,身体也没问题,不谈恋爱只能是因为他不感兴趣。
自己这样一个小炮灰,大佬不要觉得自己想占他便宜就好了,难道还会觉得大佬对他有意思?
夏颂白笑了笑,但是笑容里又多了点复杂的情绪。
沈庭宗问:“怎么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没什么。”夏颂白摇摇头,“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
玫瑰花圃占地面积极大,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说是玫瑰花园更为合适。巨大的黄铜双开大门矗立花园前方,日光经过折射,落入花海之中,不必走近,浓郁的玫瑰香气已经迎面扑来。
花园正中,白玉石雕刻而成的墓碑沉默宁静。墓碑上贴着的照片经历风雨,仍旧鲜活生动,少女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模样,眉目秀丽婉约,一双灰紫色的眼眸,明亮可比天上星月。
夏颂白下意识看向沈庭宗,沈庭宗唇边含笑,温柔地凝视照片:“这是我的母亲。”
沈夫人?
夏颂白特意查过沈家资料,沈夫人并不是这样一张异域的长相。
沈庭宗不必他猜测,便已经为他解答:“我母亲和沈修礼是露水情缘,意外生下了我。母亲那时才知道,原来沈修礼早已有了妻儿,对她不过是见色起意。”
沈修礼,上一代的沈先生。
沈庭宗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夏颂白皱眉,不好评判长辈,只能婉转道:“伯母真是一朵鲜花。”
可惜插在了牛粪上。
他阴阳怪气的时候,不像一般人那样刻薄可憎,眉头皱着,漂亮的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同仇敌忾,就好像无论对错,都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
沈庭宗轻轻地笑:“是啊,我母亲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夏颂白好奇:“但是沈总,您不太像是混血。”
“我母亲是葡中混血,到了我这一代,葡国血统更淡,只有眼睛颜色和她相近。我母亲经常端详我后遗憾,说我没有继承她的三分美貌。”
夏颂白立刻小小地拍了一记马屁:“一定是您小时候没长开,现在长得这么帅,伯母看到,肯定满意。”
怪不得大佬那里那么大。
自己超过的是亚洲平均尺寸,可大佬是混血诶!
比自己大也是应该的。
夏颂白问:“沈总,那您小时候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吗?”
“嗯。我母亲的祖上是葡萄牙王室,后来王室被推翻之后,流散到了世界各地,我母亲这一支仍旧留在葡萄牙国内,这栋庄园就是我母亲继承的财产之一。”
夏颂白:“哇,您的母亲是位公主,那您就是小王子了。”
沈庭宗忍不住看他,看他鲜红的唇和雪白的脸,他才是真正的小王子,天真、快乐,聪慧却不世俗。
夏颂白又问:“您每年一个人待在这里,是为了陪陪伯母吗?”
沈庭宗说:“她怕寂寞,却又不想离开这里……她去世前和我说,不要我一直陪着她,只需要在每年雨季,回来看看她就好。”
夏颂白毫不犹豫:“沈总,我也可以陪您回来看伯母的。”
说完觉得不太合适。
他一个小助理,陪着大佬回来干嘛?
夏颂白改口:“当然,您要是觉得我打扰到您,我也可以在城里等着您。”
沈庭宗忍不住笑了:“不打扰,我很喜欢有你陪着我。”
风吹得千万朵玫瑰发出簌簌的响声,似是浅吟低唱。沈庭宗望向他的眼,也如星辰大海。
夏颂白觉得面上一热,居然不敢看沈庭宗的眼睛:“墓碑好像被雨淋脏了,有清洁工具吗?”
沈庭宗不逼迫他,顺着他的话转开视线:“我去拿。”
夏颂白站在原地,扇了扇风,这才觉得脸上的热意散了一点。
反正闲着没事,他索性蹲下去,拿自己的袖口擦了擦墓碑上的泥泞。
照片里的少女温柔地端详着他,夏颂白小声地自我介绍:“伯母你好,我叫夏颂白。我是沈总手底下的实习生。沈总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们公司所有人都喜欢他。而且您放心吧,我观察了一下,沈总他现在和您长得有六分像,和沈修礼只有一点点像。”
少女依旧安静,夏颂白的心却平静下来。
寂静的玫瑰花海,簇拥着一片蔚蓝的海,大理石墓碑被擦得干净,雪白永恒地停留在此处。
日光破开云层,映照在夏颂白的身上,夏颂白半跪在墓碑前,神情专注,侧脸在澄澈光线中,是一种透明般的颜色。
沈庭宗静静地望着他,一时竟然不舍得打扰。
夏颂白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沈庭宗站在那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沈总,我已经擦干净啦。”
沈庭宗“嗯”了一声,走过来,在夏颂白面前俯下身去,替他将膝头沾着的泥土拂去。
夏颂白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沈庭宗说:“我第一次被带回沈家的时候,路上想要逃走,跳车摔了一身土。沈修礼只嫌我脏,说我不识礼数。只有我大哥上前,替我把身上的灰拍干净了,又带我去换了一身衣服。”
那时的天空,远比今日要阴霾得多,而他却远不如现在高大,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奢华的沈家大宅,一切都是陌生而冰冷的,他浑身是伤,因为刚刚失去了母亲,对于一切,都抱着警惕和恨意。
“后来我才知道,是大哥一定要沈修礼去接我回来,大哥和他的母亲都是好人,他们耐心地教养我,爱护我,并没有因为我的出身而嫌弃我。”
大哥去世时,沈钊恰好和他当初被领回沈家一个年纪。
当初沈庭钧为他费尽心力,悉心教导,他便也同样如此,养育沈钊。如同轮回,又如宿命,血脉将他们链接,年少的孩子渐渐成人,他的使命完成大半,一切都如计划一般前行。
唯独遇到夏颂白一刻,万事万物,生机勃发,命运脱离原本轨迹,他明明答应了沈钊,可却又食言。
夏颂白不知道他心中情绪复杂,柔声说:“沈先生是个好人。”
“大哥真的很好。”沈庭宗自失一笑说,“论胸襟,我不如他。”
大哥一心为他,为了沈家,甚至为了理想,可以奋不顾身。
他却瞻前顾后,心思不属。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席卷而来,将他割裂成两半。一半铭记大哥教诲,铭记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要好好养大沈钊,要报答大哥。另一半,却涌动着欲望和渴求,一波波推升蔓延,直至淹没所有的理智。
他总觉得那些澎湃的情绪只是激素分泌的冲动,总有消散之后的克制冷静。
可原来不行。
玫瑰香气馥郁,如淡粉色的烟云,沈庭宗知道自己从未被蛊惑,从来是他一人,刻舟求剑般渴求着一瞬的触碰。
沈庭宗说:“颂颂,我想要做一件事,或许会言而无信,背弃我曾经做出的决定。”
夏颂白毫不犹豫,灿烂一笑:“每个人都在改变,每个决定都是最适合当下的。您那时那样想,时移世易,改变了想法也不奇怪。”
沈庭宗神色一动,看向夏颂白:“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突然这样问,夏颂白只以为他是回忆往事,触景伤情,当然要安慰鼓励他:“当然啦!沈总,我和您的想法完全一致!无论您想做什么,我都完全支持您!”
原来大佬也有这么脆弱感伤的一面。
夏颂白感觉自己又窥见了沈庭宗不为人知的一面,忍不住翘起唇角,似乎和沈庭宗之间,多了无形的默契。
沈庭宗望着他,眼中情绪翻涌万千,许久,却又归于平静,只留下温和无害的表象,同样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不是夏颂白要诱他成瘾,是他自己,执迷不悟。
-
当天下午,山道总算被清理出来,医护人员赶到,替沈庭宗和夏颂白做了检查。
沈庭宗的高烧已经退了,夏颂白则有点感冒,本来还以为医生会给他开药,没想到医生留下一个小护士:“喝两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
在异国他乡听到煮姜汤,感觉好违和。
不过夏颂白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昨天来的时候,大佬为什么那么如临大敌的,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大佬是真的会拧断他的脖子。
夏颂白在国内待久了,完全没有这种安全意识。
原作里也没写有这种剧情啊?
想不明白,夏颂白捏着鼻子喝姜汤,转头忽然看到窗外,有个人正弯着腰,脸贴在窗户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参观动物园里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
夏颂白:噗——
夏颂白没忍住,一口姜汤喷了出来。
那人见自己被发现了,笑眯眯冲他招了招手:“小夏是吧?我是何郊,何邵他哥。”
怪不得看起来有点眼熟。
何家两兄弟长得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夏颂白擦了擦嘴巴,有点尴尬:“何先生,您是要找沈总吗?”
何郊说:“哈哈,没有,我特意来看你的。”
夏颂白:?
夏颂白疑惑:“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郊刚要说话,姚秘书忽然从天而降:“何先生,您怎么在这儿?沈总找您半天了。”
何郊背后一僵,有点遗憾地对着夏颂白做了个鬼脸,这才施施然走了。
夏颂白惊喜道:“姚秘,您总算来啦!”
姚秘书说:“这两天一直雷暴天气,总算今天雨停了我才能过来。这两天辛苦你了。”
夏颂白说:“不辛苦,还好您让我来了,不然沈总被困在这儿,一个人可怎么办。”
姚秘书笑眯眯说:“今年年终,给你多发一份奖金。”
夏颂白欢呼:“姚秘圣明!那姚秘,我什么时候回去啊?”
姚秘书派他来,就是为了照顾沈总的,现在他们都过来了,不就不需要他了。
姚秘书却说:“沈总那边还有你的任务,你先好好养病。”
大佬还需要他?
夏颂白有点好奇,又有点开心。
姚秘书笑笑,又鼓励他两句,这才走了。
会客室内,何郊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坐在联排沙发上,问沈庭宗:“我听说,这次没有你这个小朋友,你就得烧傻了。你打算怎么感谢人家?”
沈庭宗没理她,何郊又说:“抓来的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沈庭宗问:“抓了几个?”
姚秘书低声道:“十三人小队,当场击毙了七名,四名自杀了,还有两个活口。”
这事儿是何郊一手操办的:“要我说,他们还是小瞧你了,居然敢只派十三个人就想干掉你。你故意在葡萄牙拖了这么久,给他们机会他们也把握不住啊。”
国内治安太好,就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沈庭宗每年都要回来祖宅祭拜,是难得的机会,山道崩塌,电路中断,大门失灵自动开启,一环扣一环,只想置沈庭宗于死地。
沈庭宗并不意外,只说:“他们能动电路和门锁,内应比我们想象中要有本事。”
“已经抓到了。”何郊打个哈欠,“你和你家小朋友甜甜蜜蜜的时候,我和老姚可没闲着,一天一夜都没睡了。”
沈庭宗看何郊一眼,何郊嘿嘿一笑:“你那个小朋友长得确实漂亮,老沈,行啊,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沈庭宗淡淡道:“你要是真这么闲,南非那边有个项目正好缺人。”
何郊闭嘴了,沈庭宗又对姚秘书说:“明知道可能有危险,你把夏颂白送过来做什么?”
这话对于沈庭宗来说,已经算是很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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