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福在血水里洗净双手,一边去抱下一个孩子,一边说:“夸娥氏娘娘不过是想给大家一个众生平等、永生的极乐世界,有什么错?翻天覆地,总要有人牺牲的。”
周文心冷声:“这些小孩呢?她们也自愿?”
“孩子的父母愿意。”
李阿福轻飘飘看一眼血池里的小孩,神情称不上怜悯,“你怎么不去问那些人,为什么愿意献祭自己的孩子…有些人好奇怪,费劲心思求来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有时候人更像鬼,不是吗?”
周文心:“一派胡言!没有你们的洗脑,她们能这么对自己的孩子吗?”
她空洞的眼睛目送着毫无生气的婴儿在血水中浮沉,徐徐开口,“人是世间恶根,人不灭,恶根不尽,唯有开七界,才能彻底摆脱这个恶心的人界……永生成仙,不就是你们道士所求吗?为什么要抗拒我们?我们不过殊途同归,怎么到了你嘴里,我是恶,你是善了?”
周文心:“我们不会害人!”
“是吗?”李阿福看向周文心,“人死鬼生,杀鬼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你敢说,你杀的每一个鬼都该死吗?抓鬼修道和杀人修道有什么区别?”
周文心思绪被搅扰的烦乱,她拿手的看相算命,不过是理论扎实。她学不会超度道术,滕半梦也不会,所以她只会指示滕半梦帮姐姐杀鬼。
李阿福站起来,朝着她走来,一边走,一边哀求,“我该死,仙姑快些杀了我,好修你的道,成你的仙,我不过一个该死的恶鬼,能做仙姑的踏脚石,真是……真是……”
周文心连连退去,早就拿在手上的桃木剑掉落在地。
李阿福哀求的语气一变,突然哈哈大笑,大声喝道:“可笑至极!!!”
“半梦……半梦……”
周文心下意识去找滕半梦,回头哪有人,一个人影都没有,空荡荡的血池,只有她独身一人。
“仙姑,你要找谁啊?”李阿福蹲在她身边,将桃木剑捡起来,仔细擦拭,然后放回周文心身上,忧心忡忡:“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除魔卫道,专心修道,才能早日成仙啊……”
周文心大喊质问:“她们人呢?!”
李阿福托着脸,忧愁的样子突然烟消云散,她笑得温柔,安抚着惊恐的周文心:“你姐姐不让你自己出来是为你好,你一个拖累鬼,没有仙缘的废物……”
李阿福缓和语气,无奈叹气:“是修不了道的。”
周文心一颤,她手上的桃木剑再厉害,她也使不出半分威力,若不是滕半梦选中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姐姐的世界。
周文心张嘴,憋了一口气,却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第93章 竹暨寺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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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最高一层血池的柳泫之仰起头,先看到了漫天红帐,再看到了金像目中的朱砂眼,猩红又悲悯。
仅仅只是一眼,周遭事物好似突然退离她千万里,紧接着一道极其玄妙的声音从四方扑来。
【我与你共心,我知晓你,你知晓我。】
柳泫之张了张嘴,却不能说话。
【不用言语,我知你心中所想,我是神,是上古陨落的神……】
柳泫之眨了眨眼,在心中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人不由己,神不由己。】
柳泫之似懂非懂:七界是什么?
【你有梦魇。】
柳泫之又问,“七界是什么?”
【你祈愿消除梦魇,我助你消除梦魇。】
强买强卖!
这套路柳泫之太熟悉了,她立刻警戒起来,不过强买强卖从不用“客人”同意。
簌簌簌簌簌簌……
声响从神像之后传来,柳泫之抽符,回头,谨慎盯着后方血池的方向,只看飘动的长旗后出现一个连着一个浑黄的门洞,红烛盏盏,里面是没有尽头的长廊。
那簌簌声就是自那无尽长廊的深处传来,紧跟着是低吟清唱,低低浅浅,在封闭的地穴中打出阵阵回声,仿若数百数千的人的合唱。
让柳泫之想到了鬼女们的合唱声。
四周红帐仿若熊熊烈火自天顶倾泻落下,眼前的浮光瞬间支离破碎,漫天的绯红眇眇忽忽,泛着一层跟着一层的涟漪。
这场景太熟悉了,柳泫之不用细想就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是什么,是纠缠了她二十多年的梦魇。
就在她一念之间,周遭温度突然剧烈变换,柳泫之感觉自己时而置身在岩浆烈火之中,又时而沉没于冰天雪窖之中。
那每日在梦中才需要承受的痛苦,真真切切应验在了她的身上。
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绯红,柳泫之侧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手臂上起了一排排的水泡,渗出淡红的稀薄脓液,卷着缕缕血丝,往慢慢漫溢的血池里沉没。
腿脚像是浸在滚烫开水之中,刺痛从脚踝往上蔓延至后腰、脖颈。
周遭的光景浮上一层热浪,影影绰绰,眼中的猩红和漫天绯红融在了一起。
很快,柳泫之的额间泛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费力睁着眼,瞳孔外的红血丝往周遭扩散,同血雾一般蒙住了那双灵清的眼睛。瞳孔涣散,她神情似惘然若失,又似失魂荡魄。
猩红的天空开始落下不变的红雨,浸透了荒芜的黄土,身下的淤泥似死死扣住她双腿的锁链,捆缚着双脚,拖曳着身体不断往下沉去。
浑身刺痛,抽魂扒筋也不过如此。
怆地呼天,凄厉悲怆的哭喊纷涌而至,一时间撞击着她脆弱的耳膜,耳中似撕裂一般,头痛欲裂。
手脚麻木着,却微微的发着抖。
柳泫之太熟悉这种痛苦了,她根本无法挣脱,不管她再怎么挣扎,她都无法移动半步,梦中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她也早就失去了想逃离的欲望。
旁边的黄土掀起满天黄沙,和红雨搅混在一起,像是铺天盖地的一大块发脓溃烂的死肉,一层一层堆叠上去。流不出去的红雨如同那些流不出去的鲜血一般,千年万年地凝固在黄土之中。
年年月月,烂臭在黄泥中。
耳边交错的尖叫呼痛让柳泫之头痛欲裂。
——好痛啊!!!
——好疼好疼!!
“很快就不疼了。”
她听见自己说话了,沙哑的,很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她看到远处人影憧憧,又近又远,街楼河桥,遥不可及,像是架在空中的海市蜃楼,云雾迷蒙,虚无缥缈。可那里没有红雨,那里不会痛。
【好想她。】
那股熟悉又莫名的思念盘踞在灵魂深处,不死不休。
柳泫之低头,看到了血水下闪动着金光的锁链,她尝试过无数次都没有挣脱的锁链。
她在心里问:“这是什么?”
这一次有人回答她了:【缚情锁。】
红雨越来越大,黄泥之中开出了绯红艳丽的花,开在那溃烂发臭的肉块上,弥漫过来的却是令人心荡神迷的芳馨。
一场没头没尾的梦,折磨了她二十年,柳泫之踏遍了江河山川,从来没见过梦里的地方。后来她明白了,那里不是人间。
【痛苦吗?】
痛苦。
【死了就不痛苦了。】
一柄剑突然出现在柳泫之手中,这是从来不会出现在梦里的东西,通体血红,照应出自己发红的眼睛,和这底下的血池是一样的颜色。
【这只是梦,死了就醒了。】
-
半个钟头前,三层血池中。
“你要是不行,就让我来。”
滕半梦一边游走在血池中,一边提醒谢钰,“你不要乱动,这是专门针对鬼物的阵法,你的攻击只会被它吸收,不要浪费精力。”
谢钰只能回到身体里。
她和滕半梦从一层血池开始,就无法再往上走了,可柳泫之和周文心好似没发现她们被留在了最底下,她们喊不停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往上走。
每一层血池都是针对鬼魂的阵,似乎就是为了抵挡非人的东西进入血池。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动物的尸体只能留在洞道内。
周围全是血雾,这种血雾中似乎有一股腥甜的气息,谢钰闻不到,但能感觉到,这种气息让她感到很舒服。
“这种味道是供奉得来的气息,你怎么可以吃?”滕半梦瞥一眼谢钰,蛇尾继续在血池里摸索,虽然诧异,但她并没有想多管闲事,转而就说,“好心提醒你一句,吃她的香火,就要受她的果。”
“怎样才能不吃?”
谢钰不是自己想吃,是这些东西自己钻进她身体里的。
滕半梦没办法:“不知道,我没做过鬼。”
滕半梦的提醒让谢钰心中的不安更甚,她想到了自己带回来的那个东西,也就是因为那石头,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因果她受,只是柳泫之,万万不能出事。
谢钰有些着急:“没有我能帮忙的吗?”
这个问题滕半梦回答过十几遍了,不想理会谢钰。谢钰只能跟在她旁边,安静地等待着滕半梦破阵。
良久过后,滕半梦似乎摸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卷着尾巴掀出血水,只看又是一个尸包,但她似乎并不死心,卷着蛇尾一使劲,血沫粘连皮肉炸开,里面还是空无一物。
滕半梦甩甩尾巴,微微有些疑惑:“人界阵法多要依仗灵石法器,怎么摸遍了池子,都找不到阵眼。”
谢钰问:“会不会在石板下?”
蛇到底只是蛇,脑子算不得好用。
滕半梦觉得有道理,没有废话,将蛇尾卡入石缝之间,用力一拧,忽地,她神色剧变。
谢钰一喜,以为她找到阵眼了,匆匆走过去。
只见滕半梦抽出蛇尾,摆在眼前看了又看,还小心翼翼吹了吹,最后心疼地拍了拍尾巴尖,再去卡石板的时候更加不敢施力了。
谢钰:……
谢钰不准备和滕半梦耗下去了,准备试试自己想的法子,她不懂这些什么阵,只知道既然是个法宝,那必然有所能承受之最。
她转头走回另一边,将鬼体放出,铺天盖地的鬼气将血池笼罩成暗无天日的一方世界。
蛇尾微微落下,滕半梦眯起眼睛,瞳仁中金芒一闪而过,看清了谢钰的鬼身,她微微歪头,忽然神色一变,下一瞬间,阵中鬼气全都往谢钰前面的一点涌去。
这是想撑破这个阵。
“你.....”
滕半梦想劝她不要浪费精力,突然感觉身下的水池微微颤动,凝神看去,紧接着猛然一跃。
砰——
原本她所在的位置炸开一片水花,紧接着左右两侧也跟着炸开,崩碎的石块飞溅出来,滕半梦挥尾打出,石块击穿泥墙,卡在墙壁一寸內。
阵松动了。
血池里接二连三的石板破裂,不过三四分钟,维持阵法的灵石全被撑爆。再看谢钰,魂魄归体后,竟还能操控肉身行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滕半梦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起谢钰来,谢钰损耗甚多,嘴巴不动,“家仙,不过如此。”
滕半梦:……
“精血修为极其珍贵,拿来这样浪费的,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谢钰:“不浪费。”
还有两层血池,谢钰估算一番,要是这么继续破阵,恐怕还没走上去,自己就先亏空了。
只是等她踏进第四血池,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这里是一间破烂的庙宇,像极了山顶的庙,庙门不过是两块破损的厚木板,外面的月光透过几个虫洞打进莲花台上,比一周的红烛还要亮上几分。
房顶蛛网结织,案台香炉倾倒,似乎被烈火游走过,边角已经化成炭黑。
莲花座上不是泥像,而是静静安坐一个带着血气的女人,手持桃茢,女人头顶挽着凌云髻,坠着碧玉瓒凤钗,挂着镏金点翠步摇。柳叶眉细长柔和,凤眼低垂,似悲似悯。
“什么人?”滕半梦微微拧眉,鼻尖轻耸,自问自答:“不是人,吃香火气的东西。”
谢钰:“夸娥氏?”
夸娥氏端坐莲花台上,轻轻抬眼,徐徐开口:“尔等邪祟,胆敢侵扰人间,速速伏首认罪,免受天谴。”
滕半梦大约是觉得可笑,轻笑一声:“邪祟?莫不是再说你自己?”
莲花花瓣轻轻摇曳,神光大放,夸娥氏语气悲悯:“无知小儿。”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谢钰心里多了点忌惮,这种压迫感不像是什么精怪都能有的。
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莲花座上的女人道:"逐日夸娥氏。"
滕半梦:“逐日夸父怎会是女神?”
夸娥氏反问:“为何不能是?”
“吾生来尊贵,乃一族大祭司,飞升成神,端坐莲台上,享万民供奉,然斗转星移,时移世改。”
谢钰对以前的事不感兴趣,她更想知道现在的夸娥氏是什么样的“神”,又或者是“怪”。
她问:“神仙俱乐部是你一手建成,你既是真神,那七界又是什么?”
周围静得无声,好半晌,夸娥氏才深深叹一口气。
"古未有天地之时,唯象无形,窈窈冥冥,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
"女娲开辟天地,斩巨鳖以其龟壳为天,以其四足支撑天地,建立支撑天地的四极。女娲一日之中发生七十化变,创造了阴阳、星辰、山岳和飞禽走兽,最后以黄泥仿照自己抟土造人,落沙成三生石,赐法三生诀,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至此,六界成。"
夸娥氏微微振声:“吾当效仿女娲,开创第七界。”
原来如此,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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