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来,那几个老家伙都要把我窝一块掀了。”司鱼道。
宫邵皱了皱眉:“你不是自己跑出来的?”
“当然不是, 我能待着的话干嘛要跑出来。”司鱼没好气极了。
宫邵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来了。
他以为司鱼是闲着没事干跑出来的, 顺便给他添点儿堵,现在看来,貌似不是那么一回事。
淇水一头雾水,他来来回回地看向自家师父师兄, 以及床榻上面色不好的妇人。
“他们找到你了吗?”妇人问司鱼。
司鱼眸底微暗:“找到了我栖身的地方, 但还没有找到我人。”
“难怪你要把这孩子赶出来。”妇人说着,看了看淇水。
淇水更懵了:“啊?我原来是被赶出来的吗?”
不是说让他出来历练,闯荡江湖,顺便找找自家师兄,让自家师兄多关照关照吗?
宫邵:“……”倒霉孩子。
宫邵抽了抽眼角。
司鱼对此倒是云淡风轻, 说:“对啊, 不然我好端端的干嘛赶你出来,多个人平时伺候我不好吗?”
淇水愣头愣脑, 一个晕头转向难保不会被那几个家伙抓住用来作人质要挟司鱼。
淇水挠了挠后脑勺:“噢……”
“所以发生什么了?”宫邵皱眉,问。
司鱼:“如你所见,人都被撵出来了, 还能发生什么。”
遥月村不算大,也不算小, 司鱼栖身之地也在遥月村范围内,但他栖身的地方比遥月村建成更早,历代寨主将他那里奉为圣地。
作为一直在圣地内栖身的老家伙,司鱼就这样成为了所谓的圣灵,平时有事没有帮点儿忙,与遥月村村民的关系也算是友好。
这十几年来江湖动荡不安,各派势力逐渐强大,隐隐有割裂分占的趋势;武林盟主过分温良,凡事以和为贵,对于这些势力的蠢蠢欲动倒是没有那般过多插手,也不疑虑这会不会威胁到自己的江湖盟主地位,反倒是与朝廷往来颇密,其中秘辛不为人知但也有人猜测一二。
向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不掺和江湖纷争的遥月村也隐隐有些波动。主要是几位长老,觉得村寨实力不比当今江湖各派势力的弱,应当也占有一席之地,不应当这般一直沉寂,默默无闻。他们也逐渐不满栖身在目前的野山密林之地,觉得村民族人应当是时候出山林去,积极扩大他们村寨的地盘,将他们村寨发扬为江湖的另一大门派。
然如此一来便免不得出山,他们族人与世隔绝太久,贸然出山难免会不熟悉外面的境地,加之身份特殊,所修行之术又以毒术居多,历来也有不得随意出山的惯例。
这样的说辞自然是很难让几个长老打消心思的,几次请示寨主无法后,加之对村寨选举历代寨主的方式多有不满,趁着寨主闭关,起了歹心,准备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宫邵嗤笑:“所以他们先对莲璃下了手。”
寨主闭关,村民族人便应当以少寨主为中心,长老也应当多栽培关照。莲璃是寨主唯一的血脉,自然是少寨主。
然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不懂这个中轻重,甚至还未了解过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村寨是何来头。被那几个不怀好意的长老拿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莲璃心甘情愿地离开村寨还不从得知,但宫邵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个——
“那他们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宫邵自言自语。
如果只是想下山,想开辟自己的地盘,想要让村寨被江湖人都看见,都敬畏,发扬村寨,那么不应该是往江湖中人聚集的地方去吗?为什么到这个平民百姓居住的城池来?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发现他们想要我帮忙,我就赶紧遁了。”司鱼此刻已经摘下斗篷,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
他虽是所谓的“圣灵”,但也没接受过村寨的任何上供,如果不是闲着没事干,随手帮点小忙,兴许他与村寨的关系更趋于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总有人贪心且自以为是,把这把火烧到他这边儿来了。
妇人有些愧疚,道:“扰着您了。”
“也没多大事,清净了这么久,突然吵吵闹闹起来其实也不算是坏事。”司鱼摆了摆手。
宫邵没有多理会这两人的对话,转而问妇人:“他们仅仅是想抓你回去吗?”
如果只是不满寨主的掌控,想要把村寨拿捏在手里,那么在将妇人赶出来后,这个目的也便达到了。为何要多此一举,不惜与江湖人作交易相勾结,来抓妇人回去?
妇人:“……”
妇人沉默了一瞬,而后道:“他们要我回去,交出真正的村寨秘术。”
同大多数江湖门派那般,遥月村也有只传授给历代寨主,而不传授给其他村民族人的秘术。
“话说,”本来倚着墙的司鱼坐在了桌子面前,撑起自己的脑袋,似笑非笑地道,“我来的时候,发现点好玩的东西。”
宫邵看向他:“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那几个老家伙为什么要把手伸到这边来,但是我发现,这边有个人跟他们有点干系。”司鱼一边玩起自己的发尾,一边说。
福至心灵,宫邵问:“城主府的人。”
“对,而且不是寻常人。”司鱼说。
淇水眼睛一亮:“那个驸马吗?”
“看来这番赶你出来也是有点收获——起码脑袋瓜子比以前灵活多了。”司鱼笑弯了眼。
淇水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宫邵抽了抽眼角,道:“少年,他这是在说你以前很蠢。”
“啊?”淇水愣了愣,挠了挠头。
妇人有些茫然,问:“什么驸马?”
“这个,说起来就有点不知真假了,我也是听着市井传言来的。但能确定的是,那个驸马爷确实是和那几个老家伙有往来,没准莲璃离开村寨,也和这个驸马爷脱不开关系。”司鱼说。
第077章 当年少年,前因后果
天将破晓。
“撑不了多久, 我不擅医术,只会些皮毛。”楚秋如是道。
“所以,回医馆去?”方子泓撑了撑脑袋。
床上的小姑娘面色极其难看, 眉头紧锁。楚秋只能给她喂了几粒药丸, 输送一些相对温和, 能够被凡人之躯吸纳的木灵气吊着一条命。
李芙守在床边彻夜不眠,眼里已经隐隐泛血丝。
李菰倒是没有大碍, 只是一时受惊,加之气血翻涌昏厥了过去, 只消苏醒便好。
江知缇将黑衣人与长孙明绑一起去了,但怕李芙见了长孙明会再激动起来,将人拎去了柴房。
但李芙坚持要见长孙明。
怕这两个人又打起来,方子泓便提议还是将长孙明绑着, 但是得由江知缇押住。
“要真又打起来, 你记得把长孙明拉你那边去。”方子泓轻声道。
江知缇点头表示了然。
把长孙明从柴房带过来,长孙明面色如常,瞧起来没有半点颓然。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李芙声音哽涩。
她亲眼看见那些黑衣人是长孙明放进来的,黑衣人最开始是冲着她而来,这些黑衣人剑尖直直冲向她的要害处, 显然是要杀她。
长孙明与这些江湖人勾结在一块是要杀她, 为什么?
为了钱?为了权?但他已经是城主府内的姑爷,平日里也不曾亏待过, 会缺吗?
她也从未不敬重丈夫,从未想过将枕边人作附属。只要长孙明愿意,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但他在新婚之夜时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 温和如水地说,他不要这些,他只要和自己有一个小家,他愿意为此倾尽心血来好好照顾他与自己的家。
家这个字,对她而言何其难得,她的母亲在她还小时便意外离世,从小她是被父亲抚养大的,加之先天不足,常年病弱,鲜少外出。她在长孙明身上体会到了家的滋味。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伶俐活泼的女儿,长孙明体贴入微,日子如此倒十分和谐温馨。
然而如今,这般平静温馨的日子被打碎了。体恤妻子,疼爱女儿的温情丈夫,竟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不仅将刀尖对准了她与她的父亲,也对准了他们的女儿。
长孙明面无表情,对于她哽涩的语气无动于衷。
“我问你,到底为什么……!”李芙声嘶力竭。
她第一次这样失态,丈夫的背叛,孩子的濒死,让她此刻歇斯底里。
“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有个女人跪在你外公府前吗?”
长孙明似乎欣赏够了她此刻的模样,慢悠悠开口。
二十年前……那时候的长孙明十二岁左右。
他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他是村子里头一个寡妇的孩子。他爹是个砍柴郎,时常上山去砍干柴,背去卖给大户人家,混点钱过日子。
早在他出生两三岁时,他爹因为得罪某家的少爷,被送去官府那儿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因没有钱医治,伤势恶化,死在自家的茅草床上。
长孙明从小聪慧,同龄两三岁的孩子还只会满地玩,也不大记事,他却已经开始记事,也懂得为家里干活,分担家务。
那是个夏日,天气炎热,他看见他爹双目空洞,垂头面向地面咽气的模样,连害怕哭泣都来不及。
多年以后,他才知晓,那日把眼睛瞪得那般圆,那般空洞的父亲,眼神是何其不甘,愤怒,怨恨。
他爹做错了什么?只是无意撞破那家少爷强迫婢子。尽管他爹跪地求饶,一再保证自己不会胡说乱道出去,还是被那个少爷以莫须有罪名告上官府,被那个收了少爷好处的官大人一拍惊堂木,罚了一顿大板。
这对于穷苦百姓而言是死刑,他们没有钱找大夫,也没有钱抓药疗伤,加之夏日炎热,这种伤伤势加重,溃烂流脓不可避免,轻而易举便能要走一条人命。
他娘也没钱埋了他爹,又不想一卷草席将尸体扔去乱葬岗——人活着就没了体面,蹉跎劳苦,死后还要受折磨吗?于是带着他,央求着远方亲戚,托关系到城主府内当粗使婆子,换来卖身钱,将他爹好生安葬了。
在城主府内的他看见太多冷暖,也一直谨记娘亲日日夜夜的叮嘱,要刻苦学习功课,要参加科举,要当大官。
只是没能等到他科举,十二岁那年,他娘便因为一时不慎冲撞了千金,被城主罚跪。
千金,那是城主唯一的血脉,也是千娇万宠之躯,是真真切切的小姐,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他只看见自己的娘亲在炎炎夏日之下罚跪在城主府门前,不得上前去。
“求求你了赖叔……我娘,我娘她不是没有犯什么大错吗?你就帮帮忙,让我到城主老爷面前去求求情吧!”
年幼的长孙明看着滚烫日头下跪着的娘亲心如刀绞,这般炎热的夏日,他娘身穿粗布麻衣,就这般跪在城主府门前,一滴水都不能喝,一点东西都不能吃,饶是再如何铁打的人,也会就此中暑气,活生生没了命。
他是见过那些在路边中暑气,活生生被烈日阳光晒死的乞丐的。那些乞丐身上脏兮兮,浑身都有难闻的气味,他们去到哪里都要被赶走,更别说能否乞讨到一口水,一口粮。
他何其害怕自己的娘亲也会这般死去,但他只能跪着去求别人,天真地觉得只要他抛弃书上说的什么尊严便能求到情,让城主老爷放过他娘。
赖叔不是城主府管家,但是与城主府管家有几分交情,如若想见城主老爷,与管家搭上线便容易。
然而赖叔摇了摇头,一脸苦涩。
这是城主下的令,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孩子的求情收回。
炎热的夏日,年幼长孙明的心却是怆凉的。
他娘果然中了暑气,一命呜呼。
这种被主人家罚的粗使婆子死了是得不到好生安葬的,只能是一卷破草席卷了扔去乱葬岗,无人问津。
长孙明紧紧跟在草席后面,一路摔过好几个跟头。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唯一的亲人被扔到青黄不接的乱葬岗去。
他守着尸体,一直守到夜晚。期间他赶跑过那些想上来啃食尸体的野狗,弄得浑身脏。
最后是赖叔跑过来找到他,将他带回去。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得多危险!”
赖叔一路碎碎念,他浑浑噩噩间听见远方有嬉笑声,以及男人爽朗的笑声传来。
“那是老爷同小姐玩乐呢。”赖叔见他竖起耳朵,好歹有了些反应,轻声道。
他隔着很远,终于见到花园里一身华裳,粉雕玉琢的女孩,被一个身穿深蓝衣袍,长着长胡须,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抱起逗笑。
他与那个女孩匆匆对上一眼。
所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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