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难住了夏攸宁。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她和依依之间,恐怕有了以十年为一单位的时间差。
她们彼此之间太熟悉了,在夏攸宁的表情起了变化的那一瞬间,尤依依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声音也在刹那间绷紧了:“我妈妈她出事了,是不是?她死了吗?”
其实她早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可还是怀着期待,等了一天又一天。
该从哪一步开始解释?
夏攸宁没打算隐瞒,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后,她选择了以时间为切入点开启话题:“依依你先别急。你先告诉我,现在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尤依依愈发疑惑不安:“几月几号我确实搞不清楚,我每次醒来后,都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但应该也不会太夸张?肯定还在1065年对吧?难道已经到1067年了吗?”
夏攸宁的眼睫微微一颤,有些艰难地张嘴,给出了正确答案:“现在是1098年,4月,22日。”
这个年份对尤依依来说实在太过陌生。她沉默了很久,都没能顺利消化这个消息。
夏攸宁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便也没开口,耐心等待着。十几分钟后,她终于听到依依问她:“所以,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是吗?她是怎么走的?”
夏攸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刚想将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一一解释给朋友听,帮依依一点点补上错过的部分,一直倒在沙发边扮演“尸体”的邻居却突然不配合,手脚抽动了一下,一副要醒过来的架势。
尤依依也刚巧在此时预感到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开口道:“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攸宁你别担心,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话音方落,音箱上那象征着蓝牙已连接的蓝色光点就暗了下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邻居睁开了眼睛,投来了茫然的视线。
纷杂的思绪与情感像浪潮,不断冲刷、拍击着心脏与大脑。一时之间,夏攸宁都觉得有些恍惚。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在虎口处用力掐了一把,一来用疼痛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二来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好一会儿后,她才平复下来,也拿好了主意。
她几步走到邻居的面前,用鞋尖在他背上踢了两下,引起了他的注意。
邻居晃了晃还不太清醒的脑袋,悠悠转过头,看清面前那张脸时,两眼一翻,差点又要昏过去。
幸好夏攸宁出手果断,两巴掌下去,就让当事人被迫清醒。
她轻笑一声,冷冷开口:“先生,你心理素质这么差,怎么还敢跟其他人狼狈为奸,害我性命?我们这些做鬼的,向来有仇必报。现在不把你带走,我很难给自己一个交代啊。”
邻居发白的嘴唇颤抖了半天,可算用最微弱的声音,为自己争取道:“我不是主犯,我也只是听命行事。我、我带你去找一切的主导者,他才是你真正的仇人!这样……你能不能放过我?”
没想到这家伙卖同伴卖得干脆利落。
虽然她愈发觉得他看不顺眼,但正好与她目的相合,也不算坏事。
“哦?”夏攸宁挑了挑眉,像是对他的提议产生了几分兴趣:“听起来倒是一件有趣的事。但只是见到当事人,有什么意思。待在那位主导者身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才算得上一件乐子,这你不会不明白吧?”
邻居的脸色变了几变,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才能讨得眼前女鬼的欢心。
一切实在太诡异了。昨天,他早就发现自己被人所跟踪,毕竟这女鬼的跟踪技术实在太差,让人不得不在意。他立刻报告了上司,上司也当即采取了措施。和同事一块儿将“尸体”丢到高危污染区的时候,他明明做过检查,此人没有呼吸和心跳,连原本温热的身体都凉了,她怎么可能还能复活?
他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只是个小角色,又不是幕后黑手,总得想个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吧?可是,该怎么做?
第159章 X(五)
夏攸宁给茫然又不知所措的邻居指明了方向。
“只是见到你口中的主导者,将他给杀死,有什么意思。真要做的话,就要潜伏到他身边,一点点夺去他在乎的东西,再近距离欣赏他崩溃的表情。”她忽而发出一声冷笑,听得邻居身体一颤:“你应该不想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吧?那就把我安排到他身边,就这么简单。”
这对他来说可一点都不简单。
他在工作的实验室里,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哪儿有安排人进入其中的资格?
但不这么做的话,被折磨、被近距离欣赏绝望表情的人,就将变成他。与死亡相比,这件事也变得“简单”了。
邻居咬咬牙,答应下来:“当然可以,我会帮你安排好的。今、今天、能不能先,先放过我?”
夏攸宁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那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隔壁的房间盯着你的。毕竟,我们是好、邻、居嘛。”
最后做了一次威胁后,她才离开了此处,回到自己的住所。
她衣服上的血迹还需要花些时间清洗,得早点回去才行。
站在镜子前,她一边检查身体上已经开始恢复的几处刀伤,一边整理混乱的思绪。
依依离开前说的话,让夏攸宁有了一点小小的想法。
按照依依所言,她好几次恢复清醒时,都见到了那位邻居,说明她出现的地方,和他有着不小的联系。如果不是家里,那就是工作的场所。
再考虑到那个工厂是如此神秘,她只是想要偷窥一眼,就直接被对方安排人给杀死了一次。夏攸宁自然而然,将怀疑的重点放到了那一头上。
该做的安排已经差不多,接下来只要等待结果即可。在日复一日的锻炼下,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尤其是,当她知道,在等待的尽头,还有人在等着她。她的耐心自然而然又多了一些。
为了促成计划,她还练就了两门特殊的手艺,时不时在邻居呼呼大睡的白天,通过撬门、翻窗等手段,到他家里实践自己“盯着你”的承诺,顺道给他个“惊喜”,让他更有动力。
整整等待一个月后,夏攸宁终于等来了她的工厂入场券。
她这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陌生人的到来如此防备——
整座工厂实际上是一个非法实验室,一旦被联盟得知,所有参与其中之人都将面临牢狱之灾,几名主犯更是有可能直接被处死,自然要更“小心”一些,排除一切可能的威胁。
邻居姓祝,为她伪造了身份,让她能顺利潜入其中。可惜,因为她缺少相应的经验和技能,而祝先生在实验的位置又太低,安排不了好身份,她不得不从最底层的数据库工作人员开始做起。
她每天的任务,就是从实验室获取相关的信息材料,输入电脑特殊系统,加密保存,再销毁明面上的文件。能经过她和几名同事之手的,都不是最机密的数据,且电脑被另一组员工全程监控,正常情况下,她和他们没办法搞小动作。
按照邻居给出的解释,在每月一次的大会上,她就能见到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答应的事已经完成,他怎么也算实现了承诺,希望她能对过去的故事既往不咎。
对此,夏攸宁大手一挥,大度地表示了“原谅”。
反正她肯定不会直接害他性命,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数据库里的工作简单而枯燥,幸好她有别的盼头。
夏攸宁每天都会比其他同事晚一点离开、又早一点到来,主动承担起关闭、开启数据库的任务。
有人觉得她在最没必要的小事上卷成这样,没有任何用处不说,还开了个坏头。
她本身倒是也不想,可不采取这种方式,她就没办法与这些机器单独相处。或许明天,某个机子就会发出依依的声音,或许不会,谁知道呢,总要试一试。
抱着这样的念头,夏攸宁将早到晚退一事坚持了一个多月,成为了数据库的“门神”。
“夏攸宁,你还不走吗?”
“嗯,我还有一点工作没做完。我会关设备的,你们直接回去就好。”
送走了最后两位同事、关闭数据库所有的灯后,夏攸宁再次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整整五个小时,一无所获。
感受着上眼皮变得愈发沉重,脑子也因困意不再清醒,她叹了口气,不再坚持。
然而,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瞬间,她用余光捕捉到,角落里某个机子忽然亮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可那微弱的蓝色光芒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仍然清晰、明亮到能够确认其存在。
夏攸宁摸索着走过去,站在机子前,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似乎是一台……碎纸机?因为平时使用率不高,一直作为摆设而存在。
毕竟她们大部分的工作都在机子上处理了,很少会有纸质文件。
意识到屋中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依依就算来了,也看不清她的脸,她赶忙将通讯器的手电筒功能打开,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
好一会儿后,她听到了熟悉的、日思夜想的声音。
“攸宁?我就说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吧?”
夏攸宁听得出来,依依在说这句话时,有些底气不足。她暗自猜测,这应该不是依依第一次苏醒,之前或许还在其他的设备里复活过。虽然对方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有些差,但隐约间,也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她笑了笑,没点明距离上次见面究竟过了多久,而是附和了依依的话:“是啊,我们果然很快又见面了。这次你能在这具……这具身体里留多久,你自己清楚吗?”
如果短暂到只有一两个钟头,她就不走了,一直待在这里,被其他人发现异常也没关系。
幸好,这次依依所用的“身体”是碎纸机而非电脑,不然,恐怕没办法瞒过监视组的耳目。
尤依依其实不能完全确定。每次,她都只在离开前,才能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就像上次和攸宁告别前感受到的那样。
她犹犹豫豫着把这些说给了攸宁听,又怕后者会担心,赶忙补上了一句:“我应该还能再留好几天,别担心啦,这段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看你这张小脸白的,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吧?还不抓紧回去睡觉!安心,明早你来的时候,我一定还在。”
夏攸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的脸色真有那么难看吗?她也就最近两天才没睡好而已啊……
思索间,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几步摸到门边打开了灯:“你再看看,我的脸色还难看吗?”
在依依面前,还是得保持形象,要不然,不知道她会担心成什么样子,那可不行。
从上往下照的日光灯,果然比从下往上照的通讯器自带灯靠谱点,至少,它让夏攸宁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只是,这没能让尤依依安下心来,她仍坚持道:“我觉得,你还是得回去休息下。明天我再和你聊嘛,好不好?”
这句话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让夏攸宁再没有任何办法拒绝。
不过,就算回了家,她也没能“好好休息”。每次一闭上眼睛,依依的笑容就会浮现眼前。她怎么想都觉得,留依依一个“人”在那里是非常错误的行为。
她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却怎么也睡不安稳,始终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闹钟如往常般响起,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花了平常一半不到的时间,就收拾好自己,匆匆忙忙向着数据库赶去了。
夏攸宁到的时间比平时还早,自然是第一个到的。
打开门的瞬间,她忽然有些害怕,怕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幸好她马上就听到了老朋友充满活力的声音。那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冲散得不见踪影,让她有了将门彻底推开的勇气。
“攸宁你来啦?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吗?吃早餐了吗?”
听到对方这么问,夏攸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忘记照例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东西吃了。
难怪从那儿经过时,她总觉得有被什么盯着。从开始工作以后,她每天的早饭都是在店里解决的,突然有一天不这么做了,店主大概以为她撞鬼了吧。
从夏攸宁脸上那一瞬的迟疑,尤依依得出了答案,再开口时,语气中满是不赞同。夏攸宁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皱着眉说出接下来的话的。
“我知道你很想见我,但也不能这么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吧。现在,你先去把早饭买来。一会儿你边吃,我们边聊。距离正式上班,应该还有点时间?足够了。”
那何止是还有点时间,那是还有整整一个半小时。同部门的其他人要是知道她“卷”到这种地步,大概会以为她彻底魔怔了。
依依的话,她不敢不听。她离开了工作地,在路边摊子上随便买了点能当早饭的东西后便又赶回来,边吃,边为依依补全了这些年错过的岁月。
第160章 X(六)
要讲的内容实在太多,一个半小时怎么也不够用,但是,她们不能继续了。
第一位同事按照时间表,准时打卡上班。夏攸宁要是继续对着一台碎纸机说话,怎么想,都会被人怀疑是脑子有问题。
她不能同尤依依说话,同样的,后者也只能假装自己是一台平平无奇的碎纸机,并在偶尔被人使用的时间里恪尽职守。
在这之前,尤依依已在独处时,慢慢消化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可亲耳听到朋友描述过程,还是让她克制住的情绪再次汹涌。
她正好需要一点点时间控制好自己,不让攸宁担心。
原本,上班的时间对夏攸宁来说,只能算是枯燥,而现在,则直接成了难熬。
她完成工作也变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往依依的方向投去一瞥,又在引起其他人注意前,假装无事发生,默默将视线收回。
连着输错三次数据后,电脑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这是监视组发觉异常,特意给出的提醒。
夏攸宁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强行集中了注意力。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表现出异常。一旦将其他工作人员的目光吸引到此处,进而觉察到依依的存在,都是她承担不起的后果。
熬到天色逐渐转黑,将神色各异的同事们一一送走之后,夏攸宁长出一口气,坐到了碎纸机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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