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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言说夜晚(近代现代)——薇诺拉/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时间:2024-12-16 09:40:46  作者:薇诺拉/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汽车启动,司机师傅打开车载广播,放出一首经典的粤语老歌。两面的风景开始匀速地倒退,旋律幽远悲伤,阳光滔滔泻落,广播中的“哥哥”张国荣以其独特的磁性嗓音唱着: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找痴痴梦幻中心爱……
  逢红灯停了车,司机师傅顾自惋叹道:“这么一个优雅谦逊的大明星,说没就没了,真是可惜。”见身后的年轻人穿着挺括的检察制服,司机师傅很乐意跟他多聊两句,静了片刻又问:“您是检察官吧?”
  “是的。”盛宁放下手头的合同,以个平视前方的姿态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女儿马上高考了,也想报法律专业,以后当一名检察官。”司机师傅憨厚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您给点意见呗。”
  “挺好的,检察机关很需要像你女儿这样的新鲜力量。”即使回答一位陌生人的问题,盛宁也很认真,轻咳两声道,“不过,目前检察人员的编制不足,通过公务员招录不太容易,基层检察院工作量也较繁重,但各个部门工作强度不一,刑检口业务最多,杂事也多,其他民事、行政类的岗位会相对好一些。”
  “我会向她转达的,谢谢啊。”前方的交通灯由红转绿,司机师傅及时踩下了油门,然而刚刚驶出几米,便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跑车撞上了——出租车被一股蛮力顶飞出去,顶上了人行道,差点翻个底儿掉。
  遭遇剧烈撞击,一时间天旋地转,盛宁的耳朵又嗡鸣起来。他在一阵嘈杂的异声中,听见车窗外有人大喊:“有人挂在车后面了,快救人啊!”
  肇事的是一辆金黄色的阿斯顿马丁,经此一撞,也终于从一种暴虐失控的状态中停了下来。
  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拖在车后。
  被阿斯顿马丁拖行的是一名年逾五十岁的辅警,垂软无力的手臂看似已经骨折,裤子自大腿处撕破,腿上、身上还有多处外伤,血迹斑斑。
  事故的前情倒也简单:一辆阿斯顿马丁,一辆保时捷911,两辆豪车追逐竞驶,一会儿烧胎,一会儿漂移,严重违反了交规,交警拦停未果,只能在前方道路设卡阻拦。没想到,为首的阿斯顿马丁短暂地停下接受交警盘问后,又突然脚踩油门直接闯卡,驾驶位的车门夹住了一位辅警的制服,将他一路拖行了200来米,若不是撞到了出租车停了下来,还不知会酿成怎样的惨祸。
  按说肇事车辆已经被逼停了,照章处理这样的情况也很简单:控制驾驶人员,扣留违法车辆,然后该调查调查,该拘留拘留,造成严重后果的甚至可以判刑。
  但此刻围上来的交警都犯了难。
  开车的是个女孩,副驾驶座上则坐着一个男孩,这辆金黄色的阿斯顿马丁就是这个男孩的。女孩态度尚且端正,辩称自己因过于紧张误踩了油门,才拖行了交警,绝非有意而为。而男孩则直接掏出身份证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省长周嵩平的儿子周晨鸢,洸州市内大名鼎鼎、人见人畏的“周公子”。他嚣张地说,我们几个一会儿还有事儿,不想进大队浪费时间。
  保时捷也停了下来,前后坐着三名年轻人,俩瘦一胖,像夹花的肉。面对执行公务的交警,也都大喇喇地一动不动。阿斯顿马丁上是两个官二代,想来这保时捷上的三个人也绝非泛泛,他们当中除了一个人瞧着年纪稍长,其他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
  他们的车牌号也都很霸气。
  受伤的辅警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抱着伤臂忍痛站着,好像犯错的人是他。余下的交警们互相尴尬地看了一眼,有人适时提了个建议:要不扣3分、罚200算了。
  这时盛宁走了过来。
  “你们扣分、罚款的依据是什么?”他望着方才提建议的那名交警,道,“你连酒精测试仪都没拿出来。”
  检察院是宪法赋予的法律监督机关,交警自然也在监督之列。众交警一时进退两难,又暗中交流了一回眼神,索性把自己的场子让给了这位不怕死的检察官。
  盛宁也不客气,来到阿斯顿马丁旁,敲了敲副驾驶位的那扇车门,说:“下车。”
  下车来的这个大男孩看着很高,差不多跟蒋贺之一样高,看着也很帅,麦色皮肤,鼻梁高耸微带驼峰,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一头发质偏硬的黑发用发胶打理得根根竖起,十分精神。
  “唷,我不知道检察院还有这样的大美人。”周晨鸢自然认得盛宁这身检察制服,为显示自己的身份非同一般,他以个惯熟的口吻,挑着眉问,“市检还是区检?”
  盛宁答得不卑不亢:“市检。”
  周晨鸢笑了一声,又问:“公诉还是政务?”
  盛宁道:“反贪。”
  此言一出,周晨鸢的脸色蓦然一变,跟着他下车的那几个纨绔也都慌了神。再细眼打量眼前这位大美人,周晨鸢身旁的女孩先从这张苍白俊美的面孔上辨出端倪,她杏目一瞪,结巴着说:“你……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检察之光’吧?”
  关于小梅楼一夜间付之一炬,二代的圈子里当然是有些谣言的。他们听说,洸州市人民检察院里,有个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不择手段到甚至可以自我牺牲的疯美人。
  “大美人,既然你在体制内,要不要去打听一下,”四个年轻人都怯了,唯有周晨鸢仍是一脸无关痛痒的冷笑,他说,“在洸州,我就从没踩过刹车。”
  “我提醒你,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的父亲存在长期滥用职权的行为,检察院可以立即立案侦查。”盛宁轻轻咳嗽,却仍微蹙眉心,一步不让,“慎言才能少祸,不是么?”
  周晨鸢顿时语塞。他槽牙咯咯作响,额头经络暴起,显然已到了爆发边缘。他知道这人一定会言出法随。他搬出父亲的大名是为了逃避进交警大队的麻烦,但不能给他带去更大的麻烦。
  在场的一位交警终于忍不住,悄悄拉了盛宁一把,好意提醒道:“同志,三思。”
  然而这位检察官根本不打算“三思”。
  “今天谁网开一面,谁就涉嫌渎职失职。”盛宁没有多余表情,提醒众交警道,“除了酒驾,还要查查这些人是否存在毒驾的可能。”
  于是,交警们只能按流程行事。周晨鸢不愿失了威风,还犟在原地不肯走,也没人敢伸手碰他。气氛一时僵持住了,盛宁便在鸦默雀静中直视他的眼睛,微微笑说:“再不走,记者就来了。”
  “你叫盛宁是吧,”被带走前,周晨鸢同样狠狠瞪视着盛宁。他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恻恻一笑,“我记住了。”
  这样的眼神让周围的交警都大感不妙,这位检察官是摊上大事儿了。但盛宁表情依然很淡,只说:“那就也请记得,下回遇见同样情况,要踩刹车。”
 
 
第50章 背景(一)
  那天交警带着一群年轻人走得快,记者没来得及赶过来,但这件事情还是很快传进了检察院。
  市检反渎职侵权局局长叫赵岩,第一时间就把自己这位中山大学的师弟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赵岩与项北同年进入检察院,你反贪,我反渎,都是青年骨干业务能手,一直相交甚笃。因此项北过世之后,他对他经常提起的这个后辈也颇多照顾。
  赵局长面孔微圆,肤色偏黄,鬓角略长,体态稍胖,鼻梁上常年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倒颇见斯文。见盛宁进门,他立即起身迎出几步,小心地确认了门外没有闲人,便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他开门见山地对盛宁说:“你闯祸了,知道吗?”
  盛宁当然知道祸从何来,顾自大方落座,佯作无辜地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你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位周公子啊,”赵岩却急得没有落座,倚着办公桌,瞪着眼问,“你不知道他的背景吗?”
  “我知道,”盛宁的嘴角讥讽地微微一动,“这位周公子逢人就说,恨不能把他爸的名字贴在自己脑门上。”
  “我看你还是不知道,他爸是谁老实说都不重要,你知道他外公是谁吗?难道你从来不看《新闻中国》吗?”
  “我知道他外公是谁。”盛宁惯常表情寡淡,仰脸反问赵岩,“那又怎样?”
  “你——”这一声“那又怎样”何其昭彰,赵岩一时都被这过于坦荡的态度唬住了。他反应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又急赤白脸地问,“既然你都知道,难道你预见不到这件事情最终的走向吗?”
  “扣车扣证20天,以刑案立案取证则最多不能超过三个月,在这期间,他们会请出最好的律师,搬出交警执勤的《工作规范》,说当时交警用语不礼貌、不规范,甚至说交警滥用执法权激化了矛盾,才导致女孩因压力过大误踩油门,同时他们还会登门向那位辅警赔礼道歉,软硬兼施地获取对方谅解。”盛宁素是检察院的一柄利剑,自然对犯罪分子的狡赖手段了如指掌,他很冷静地判断,“这个案子最后即使移交检察院,大概率也会作出不起诉处理。”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冒着开罪那位周公子的风险,让公安把他朋友拘起来?”赵岩见这小子竟然心如明镜,又是一愣,旋即便把身侧的办公桌拍得砰砰响,“你知道周晨鸢是多么睚眦必报的一个人吗?你让公安、检察这样纠缠他几个月有什么意义,这不纯是又玩了命,又浪费了时间吗?!”
  “我不认为这是浪费时间。”对方口口声声谈权力、谈背景、谈人情,谈世故,却不谈法律、不谈公理,盛宁的语气也激烈起来,“他们飙车竞速的那条马路上有医院、有学校,病人出入院、学生上下学,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我相信这几个月的‘纠缠’够那些纨绔记一阵子的了,再有同样情况,他们会选择刹车的。”
  赵岩怔了一怔,旋即感到汗颜。他没想过这件事情还能从这个角度去思考。
  然而汗颜过后,现实还是摆在了眼前,他说下去:“可你说的那些‘后果’到底没有发生嘛,那位辅警又没受什么重伤,拖行交警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儿,我们干反贪反渎的,手握权力之剑,心中更要有衡量之尺,要知道,‘有的事是可说不可做,有的事是可做不可说,还有的事是既不可说
  不可做’——”
  “赵局还真是个官油子。”盛宁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更添几分讥诮,“现在违反交规你都不敢管,等到杀人放火的时候,你就敢了?”
  “杀人放火也轮不到我管!盛宁,你别太傲慢了,你这是跟领导说话的态度吗?!”赵岩瞬间被这不识好歹的小子呛上火了,他重重踱行两步,回头怒斥盛宁,“适时退一步没有坏处,不是每次运气都会像上次小梅楼那么好的!我跟项北是那么多年的老朋友、老战友,你是他最看重的后辈,我不希望你最后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
  盛宁当然知道对方此番怒气冲冲、苦口婆心,更多也是为自己着想。他态度稍显缓和,仍微微蹙眉道:“可就是因为人人都徇人情,人人都退一步,洸州才变成现在这样。”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身处‘人情社会’哪能不讲人情?”看出对方油盐不进,赵岩此刻也泄了气,摇头一叹,“你自己看看现在检察院里,除了你们处的人,还有人愿意搭理你吗?”
  检察长落马,检察系统必受震动,很多人都涉案接受调查了,很多人的仕途也戛然而止了。因此检察院里有个说法颇为盛行:“检察之光”只顾自己发光发亮,全然不顾同仁死活。
  “挺好的,清净。”盛宁对此全不在乎,径自起身道,“赵局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出去了。”
  “我看你啊,还是年少得志太轻狂,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上头提一句,以后司法考试必须加考‘情商’这一项。”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赵岩又一脸狐疑地盯着盛宁,“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真没有背景?”
  “没有。”
  其实,以盛宁的年纪来看,他也算得上是火箭式干部了。但年纪轻轻的盛处长确实没有任何背景,他的父亲只是一名小小的村干部,还早早就死在了黑社会的车轮下。但赵岩不相信。他疑惑地皱眉,“我总觉得就你这个折腾劲,至今不仅没被宰了,还升得那么快,家里至少得有个居高位的亲戚罩着才有可能。”说罢,他回到了自己的局长座位上,最后以个极其无奈的姿态对盛宁说,“我不知道外头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你的私生活我也无权干涉。不过,如果是真的,你从今天开始就祈祷他不会回香港吧,哪天那位蒋三少回香港,哪天就是你的死期。”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盛宁与赵岩促膝长谈的同时,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洸州政法系统。市公安局里,老沙也把蒋贺之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叹着气跟他说,你家盛宁又惹事了。
  话音刚落,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老沙接了起来,听见对面的声音便意味深长地看了蒋贺之一眼,道:“检察那边盯着呢,你就公事公办,该侦查侦查,该移送移送,看检察的态度吧,我估计他们也是不予起诉。”
  这明显又是和稀泥、踢皮球的态度,蒋贺之不满地“哼”了一声。
  又无关痛痒地交待了对方几句,挂了电话,老沙主动跟蒋贺之解释:“喏,一个个的都慌了神,问我怎么处理周公子的事情。”
  “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案,有人要玩忽职守,有人要徇私舞弊,唯一一个坚持依法办事的,反倒要受各方面的指责,真有意思。”蒋贺之对这个电话就嗤之以鼻。他将老沙桌上的一罐茶叶拿了起来,开盖闻了一闻,又皱眉盖上了,努嘴道,“你这茶叶也太差了,堂堂一个局长,虽说生人唔生胆,茶还是可以喝点好的么。”
  “你你你又骂我,我是个干部,我要面子的,我看你才是仗着特权无法无天!”老沙佯怒,隔空点了点蒋贺之那张玩世不恭的俊脸,俄而又叹口气,“我也是为盛宁好,就为交通违章,开罪那个活阎罗不值当。”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你跟我说没用啊,怎么,在你家,你说了算?你能管你老婆?”见老沙一脸尴尬,答案不言而喻,蒋三少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用不知哪儿学来的方言开了一句玩笑,“你看,你也是个耙耳朵嘛,啥子都听婆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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