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想让薛照任职,既为私情,也是因为知道薛照到底有多少本事,觉得他能胜任。而侍郎与薛照公事才多久,就能夸出这些溢美之词?纯粹是为了讨好上位罢了。真正的忠臣贤良,应是唯恐驸马靠裙带关系得权,尸位素餐有负百姓。
萧约让礼部侍郎回列:“诸公可还有举荐?我大陈广有贤才,有司要职当以能者居之,驸马有才自可竞选,若有更胜者,诸公也应信孤不会任人唯亲。”
此言一出,殿下静默了片刻,接着便有细微讨论之声,工部侍郎吉贻道:“尚书之职非同一般,个人所见恐有偏颇,不若殿下设考,公而选之,才见能者。”
萧约看向薛照,薛照点头,光明正大地考核,拿真本事说话,薛照有自信能够服众。
萧约说“好”:“待孤拟好题目,邀各部诸公共做考官——放心,孤绝不会向驸马透题。”
议完此事,又盘点了上半年各部功过,眼看着七月就要到了,先前没讨着好的礼部侍郎很没眼色,又说储君殿下千秋将至——真正的公主生辰也在七月,但不是与萧约同日——殿下今年二十五岁,逢五逢十都当大庆,何况殿下身怀有孕,陈国江山后继有望,千秋节庆更应隆而重之。
这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
生日当然是要过的,但萧约并不想铺张,虽然国库充盈,但银子用在实处才好。生日过得再隆重,难不成能保佑本人长生不老还是怎么的?
萧约正要否决大办,忽然一阵天旋地动,萧约急忙抓紧了龙椅扶手,再抬眼薛照已经奔了上来将他罩护:“是地动!”
摇晃只有一瞬间,但薛照还是打横抄起萧约来到殿外开阔处,确认安全才将他放下。
群臣慌忙一阵也跟着出了议政殿,君臣齐齐眺望,目光越出皇城,繁华京城似乎依旧,但一片灰蒙蒙的烟尘证明方才的剧烈摇晃实在动静不小。
萧约神色凝重:“吉大人。”
吉贻上前:“臣在。”
“好厉害的一场地动,源头未必在京城。若京城不是震源尚且摇晃如此,灾区又当如何?”萧约腿软,声音也有些发颤,他垂手握拳,“若是有能预测地动的仪器,就好了。你说呢。”
吉贻闻言眼中生光,低声:“预测地动……是……是应当有这样的器具。臣当竭力!”
户部查明,六月底的这一场地动发源于江州。萧约曾在江州住过,那是一片富庶之地物阜民丰,而且主要是平原地貌,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地灾,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地动之强,仿佛天崩地陷,受灾之民岂以万计。
这不同于皇帝先前人为设置的考验,是真真实实措手不及的天灾。
潜用殿中。
萧约坐于案前,看着江州官员呈上来的折子,直捏眉心:“国库拨得出赈灾的银子,但江州远离京城,抚恤款层层下拨,到灾民手里能有多少?赈灾的钦差很要紧。户部里头倒是能够选出清廉之人,但钦差远赴,是否压得住地方?我得派一支队伍前去辅助赈灾,但谁来带领?我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了。”
薛照剪短过长的灯芯,使烛火停止跳跃,他上前将令萧约发愁的奏折合上:“还有我呢。我能护送赈灾款项,保证每一两银子都用到灾民身上。”
“可你不能离开我身边,有挂碍的药效不是闹着玩的。”萧约摇头,“江州离京城,太远了。”
“再远能有奉安离得远?至多一月,我就可以往返,不会太难熬。”薛照揉按萧约肩膀,“能带队押送官银之人,必须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必要之时能将牛鬼蛇神斩杀干净。朝中武官虽多,但要清廉大公无私,又绝对忠诚于你,却很难找。只有我了。”
萧约何尝不知薛照是最好的人选,但到底还是有些私心,既怕他此行遇到危险,又心疼他受有挂碍药效折磨。
“再看看吧,我就不信偌大陈国,找不出能打能杀又忠诚清廉之人来。大不了,我亲自去赈灾,我们一起去。”萧约握住薛照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叹气道,“明日祭天,我心知无效,但还是要做。这笔用项,还不如拨给吉贻去研制地动仪。”
薛照听萧约描述过他原来的世界,也从萧约这里知道了地动并非地龙翻身或是上天震怒,既然不是天罚,告诸上天便似缘木求鱼,但还是要做。
薛照道:“能安抚民心也好。京城虽未受到太大波及,但也是人心惶惶。储君亲自祭天,能让百姓夜里睡得安稳些,便不算枉费。”
萧约点头。
次日,萧约在京郊祭天,许多百姓前来围观,起到多大的安抚作用不好说,但萧约倒是有点意外收获,在其中发现了一位合适为赈灾保驾护航的人选。
第146章 在乎
沈邈至今还待在陈国京城。
他是梁国淮宁侯家的次子,是梁国的臣属,前任梁王给他安了个官职派到边境,现任梁王也并未将他召回。换句话说,沈邈目前属于是擅离职守,而且私自越境潜入陈国,被发现了至少都是个砍头的罪名。
但他偏偏一点自觉都没有,不仅不藏好,还混在围观祭天的百姓中凑热闹。
沈邈和祭台上的萧约对上视线,瞬间瞪大了眼,片刻之后他拔腿便跑,一溜烟就没影了。
萧约从祭台下来,将此事告诉薛照:“大概他是去跟听雪说这回事了。”
薛照方才也看见了沈邈,但因为祭礼尚未结束,他没法追上去拦阻。
“要留他性命吗?”薛照问。
“留,不仅要留,还要委以重任。”萧约挽上薛照胳膊,对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先前怎么把沈二给忘了,带过兵不贪财,和我们还熟识……走,我们去找他们。”
·
春喜班。
“二公子你说什么?公主,其实是萧公子?”
江州地动传到京城,威力已经大幅消减,城内民房少有垮塌。春喜班也没有太大损失,只是后台堆垒起来的的行头箱子被摔了下来,箱子摔破,里头的行头弄脏了,又不能用水洗,听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用烈酒清理干净。
他正要把行头收回箱子里,听沈邈急吼吼跑来说的一番话,一撒手,戏服又落了地,睁着一双鹿眼发愣。
沈邈拽起要俯身捡东西的听雪:“别管这些了,我再给你买更好的都行——快跟我走!”
听雪从沈邈掌心松脱手腕:“二公子,我说过了,我不跟你走。为什么要走?就算你没有看错,公主其实是萧公子……不管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萧公子成为储君,这是好事,我打心底为他高兴。”
“高兴个屁!”沈邈食指直戳听雪脑门,“你脑子里除了戏文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事?萧约当储君,眼看着就快当皇帝,你高兴个什么劲?这对你来说是什么好事?从前他在梁国给薛照当老婆,太监的老婆!这光彩吗?如今麻雀变凤凰了,之前落魄的经历对他来说就是耻辱,奇耻大辱!你对他知根知底,别指望什么老相识的情分,还不快逃,等他想起这茬,头一个灭口的就是你!”
“这话不对,若要灭口,或许沈二你才是第一个。”萧约迈进春喜班。
沈邈闻声立马转过头来,将听雪护在身后,眯眼看着尚未换下祭天冕服的萧约:“你来得好快。但想要我们的命,就算你是储君,也未必做得到。”
萧约目光越过沈邈看向他身后的听雪,后者眼中情绪复杂——
听雪先是不敢直视,然后又偷偷抬起眼来打量萧约的一身穿戴,最后目光落在他难以掩盖弧度的腹部,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
“别动不动我们,我和听雪是好朋友,杀谁也不会杀他。”萧约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但你就不同了。沈邈,你身为梁国将领,私自潜入大陈,在京城逗留数月,你可清楚所犯何罪?”
“大不了就是个死罪,男子汉大丈夫难道怕死?”沈邈说着突然摸了摸后脑,“等等,你早就知道我在京城了,上次套麻袋打我的,就是你!”
萧约:“难道不该打吗?”
这话一出,沈邈还没怎么着,听雪的脸红了,他扒开沈邈上前,给萧约见礼斟茶:“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公子,不对,是殿下。”
萧约能感觉虽然听雪有意控制,但他的目光还是不时瞟向自己的肚子。
听雪对自己的心意,萧约清楚,但爱与不爱都没法勉强,不想让听雪伤心但到底还是伤了他的心。原本以为距离和时间可以作为疗药,慢慢就淡忘了,但重逢来得太快了,还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很难忘却了。
萧约正思索如何措辞宽慰听雪,沈邈将两人隔开:“你没带人来,单打独斗你还想拦住我们?我没跟你算上回的账就是大量了,谁不知道谁啊,别充大尾巴狼了。听雪,走,跟我走。”
“谁说栖梧是单打独斗。”薛照也走了进来,将沈邈的路堵住,看也没看他,将一串糖葫芦递给萧约,“我看着摊贩新做的,还算干净。”
薛照的出现更让听雪震惊,身份几变,还是一双人,听雪看得眼酸,不肯跟沈邈走,却也没有跟他划清界限,双膝一弯跪拜二人:“殿下……还有驸马,求您高抬贵手,饶恕沈二公子的罪过。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都是我的错,他不是有意擅离职守的,更不是细作……求求二位了。”
“为我求情,还说心里没我。”沈邈有些得意地小声嘀咕,但他也看不得听雪卑微至此,把人拽起来,拍去衣摆蹭上的灰尘,“求他们做什么?谁的罪过更大还不一定呢。”
萧约笑道:“哟,你还想治我的罪?”
沈邈拖着听雪坐下,他大马金刀地一脚踩着凳子,目光瞥向萧约肚子:“还装得挺像的,塞的棉花?”
萧约和薛照对视一眼,也是,普通人看到男人怀孕,第一反应都是假装。毕竟男人怀孕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既然沈邈这样认为,干脆顺着说是假的好了,陈国皇室男子体质特殊,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为了萧约自身安全,也免得让他们惹祸上身。
“你觉得这是把柄?你想跟谁告发?”萧约咬了一颗糖葫芦,觉得太甜很自然地就把剩下的都给了薛照,“皇帝吗?你觉得自己有命到御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个月过去,萧约气势已经和从前大有不同。沈邈虽然一眼认出了女装的萧约,但一路心里也在忐忑惊诧,很难将数月前自己掳到府上的太监之妻和如今的陈国储君相关联。
“我没那么蠢。”沈邈摸摸后脑,“我能猜到,你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皇帝成全的。否则,就算薛照本事再大,也没法铺开这么一场大戏——你身边这个,还是薛照吧?连模样都没换,就顶替了质子,看来狗太监的来头也不小。皇帝跟你们是一伙的,我跟他告状不是自寻死路?还是那句话,谁不知道谁啊,各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薛照并不生气他依旧出言不逊,捻着糖葫芦签子:“你这种脑子,能及时想到是顶替,还算镇定地说出这些话,也实属不易。”
“哼,我听说卫国质子相貌绝世,本来还好奇,如今发现也不过就是这样了。从前是个嚣张跋扈的狗太监,如今摇身一变攀着裙带关系成了温文尔雅的驸马,还受封郡王,这口软饭可算是让你吃着了。”
“你想吃软饭也吃不成。”
“真不要脸。方才祭典时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子,眼珠子恨不得粘在老婆身上,不是薛照还能是谁?”沈邈撇嘴道,“得了,我没兴趣管你们是怎么偷天换日当上公主和驸马的。既然你们也干的是铤而走险的事,就别计较我这丁点罪过了。我带听雪回梁国去,只当从来不认识你们,你们也忘了在京城见过我。这不是两全其美?”
萧约想了想,摇头:“看在旧日相识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你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听雪并不想跟你,你要走也只能一个人走。”
沈邈拍案:“别以为当了储君就能管天管地了!我们的事,你管不着!”
“你在和谁说话?”薛照眼刀凌厉。
“我不怵你!薛照,从前我打不过你,如今未必!”沈邈撸卷袖子,晒黑的皮肤上还有几道狰狞的疤痕,“我也是从刀山火海里历练出来的!想拦我,除非我死!”
听雪看着沈邈手臂上的刀伤——知道是刀伤,因为当时他眼睁睁看着山匪的刀落下来,就要将自己劈成两半,沈二公子却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住了,霎时天地都是红色。
这一刀险些斩断二公子的手臂,军医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才接好筋骨,而伤口久久不能止血,二公子因此昏迷了半个月。听雪一直在床前伺候,喂药时不知滴落多少眼泪。
“二公子,别冲动。”听雪收回思绪,擦擦眼尾,“你不要和殿下与驸马起冲突,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你也待我很好。但我真的不想回梁国去。”
沈邈看着眼圈红红的听雪,吼道:“没见过你这么犟的人!跟我回去有什么不好?沈家家大业大,短不了你吃穿。要是你还想唱戏,我也不拦着,我爹娘也说不出什么来,我能保证!你到底还在矫情什么?”
听雪眼睫颤了颤,他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二公子想带他回沈家,长住。
“二公子错爱,我实在承受不起。”
“爱个屁爱。别自作多情,是你欠我的。”
听雪垂首道:“是我说错了……但我真的不想再回梁国。在这里,没人知道我的过往。但是梁国……随时都有可能遇到从前的恩客。二公子,我想挺起脊梁做人,你就成全让我站着吧。”
沈邈闻言错愕地怔了许久:“你还在意这个,谁敢说……有我在,谁敢再说你什么?”
听雪摇头:“当面不说,背地里连二公子也要受连累,名声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把人活活压死。”
“压死我也不在乎!”沈邈眼中有晶莹闪动,他紧紧攥住听雪的手,“我为你死过一次,你没长眼睛看不见,没长心感受不到吗?我不在乎你的过往,也不会再让你受人折辱,你懂不懂我的意思?!还要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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