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点抵紧,正要用力,突然听到一道男声——
“你死了也罢,却要惹得殿下伤心。”
听雪睁眼,怔怔地仰望立在面前之人:“薛……驸、驸马,你怎么又回来了?殿下他……”
“殿下没回来。幸好他没回来,否则看见你这副模样,怕是会忧急交加动了胎气。”
“胎气……殿下他怎么会,又不是真正……但驸马你教训的是,我命如草芥,要是因为我而有损殿下的康健,我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听雪将簪子从脖子上移开,但还紧紧握在手里,“可是,可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驸马,摘星真的不在了吗?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听雪无助地仰望来人。
驸马蹲下了身,但对听雪还是俯视:“他不在,你也就不活了吗?这算是殉情?”
听雪不知为何,看着对方感到一股莫名而刺骨的寒意,驸马他除了殿下,待其他人都很冷淡,但此时似乎尤其的冷。
他咬了咬下唇:“驸马,我不会让殿下再为我的事烦心了,我会静静地走,不让殿下知道。”
“还是别了,死是最容易的事,但一死了之的福气并不是人人都有的。”驸马又站了起来,他逆着光,听雪眯起眼睛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整个人都像是雾蒙蒙的。
“我知道,阴阳相隔最苦,别让殿下因为你的苦也跟着苦。别那么自私,因为自己悲痛,就带累殿下。”他道,“遗憾吗?在即将成婚之时失去自己的挚爱。遗憾的人不止你一个。我有个办法,既能让殿下安心,也能多少弥补你的几分遗憾,你要不要听听?”
第177章 别哄
正当薛照要启程前往梁国之时,听雪的喜帖经吉贻送到了宫里。
“听雪要如期举行婚礼,无论沈邈回不回来。”萧约看罢夹在喜帖里的书信,“看来他是镇静下来了,还让我不要为他忧心,请我届时出席他的婚礼。”
薛照思索片刻后道:“这样冷静,不太像听雪的性格,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转变得是有些快。我们午后从春喜班回来时,听雪还六神无主。我说来劝他的那些话,虽然能让他不至于太失控,但应该也没有让他情绪骤变的功效。是听雪的师父安抚了他?又不太像……”
萧约凝视着大红喜帖上的金字,这是他收到的听雪第二封喜帖了,据吉贻说,这次的喜帖是听雪亲手写的,字迹清秀好看,写得比寻常的读书人都工整些。
只是萧约闻得出,金墨里掺杂了泪水的苦涩之味,听雪是边哭边写的。
“罢了,听雪能选择向前看,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听雪已经有了自力更生的本事,沈邈在与不在他都得继续过日子。我们尊重他的选择吧。这场婚事,一定要办好。查案你在行,操办礼仪也是你最能让我放心,不用去梁国了,好生准备这头吧。”
薛照点了点头:“梁国那边,我不亲自去,但也要催紧一些,让梁王早日拿个结果出来。冯煊老不老实,这次也算一场检验。”
萧约当即写了一封密信,令人加急送往梁国,做完这些事,肚子隐隐有些发痛。
薛照急忙要召裴楚蓝前来,萧约摆摆手:“别费事了,裴楚蓝还生我的气,不会来的。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因为沈二这桩事胸口憋闷得很,一口郁气盘桓,所以坠得肚子疼,这会已经好了。”
皇宫另一边御药房中,裴青把喜帖丢在裴楚蓝面前。
“假高人给不了真庇佑。”
裴楚蓝连日闭门研究药方,几乎是不眠不休废寝忘食,眼下隐隐带了乌青,唇色都有些发白,他闻言顿了顿,抬头看了裴青一眼。
裴青说:“你几日几夜没有出这间房,当然不知道——沈家老二在梁国坠崖了,生死未卜。”
裴楚蓝眉头一敛,然后低头继续写方子,但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写了又勾,勾了不算还涂涂抹抹,一张纸写得黢黑一片:“人都不在,那还办什么婚礼?”
“认定了人想成亲,哪管他是死是活。活着,就嫁活人。死了,就嫁牌位。”裴青俯身,双手撑在药柜上,“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对吧?”
近距离相对,裴楚蓝能够闻到裴青身上冷沉的药味,他手上一顿,笔尖的墨就滴落一个浑圆的墨点,融进本就混乱的墨痕之中并不突兀。
“你挡着我的光了。”裴楚蓝伸手要拂开裴青,却被对方紧紧攥住了手腕。
“小青,别耽误我做事。”裴楚蓝仰头看着裴青。
裴青道:“裴楚蓝,我不喜欢打哑谜。我见过你为裴顾之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和当年一样。要不是顾忌师徒名分,就算是和死人成亲,你也欢喜,对吗?”
裴楚蓝瞬间眉头拧紧:“你说的是什么话?”
“我说的不对?裴楚蓝,你说谎的时候会格外高声,自己没有感觉?”裴青松开裴楚蓝的手腕,抬起他下颌,“裴楚蓝,你迟迟不肯同我成婚,是因为别有挂念,挂念的就是裴顾之。你心里一直忘不掉他,对吗?”
“臭小子,发哪门子的邪疯!”裴楚蓝摇头松脱裴青的辖制,拍着药柜站起身来和他平视,吼道,“又来了,陈年老账翻个没完了是吧!奶奶的,老子和师父嘴都没亲过,跟你小子什么花样都玩遍了,你还想怎么着!”
“我要的不止是你的身体,更要你的心!”裴青比他吼得更大声,“裴楚蓝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床上快活?我想和你成婚难道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睡你?”
裴楚蓝被他吼得发怔,也冷静了下来,伸手去摸他的脸:“小青,我话说得太过了,几天没出门,脑子都关得发木,口不择言。你冷静一些,我们都冷静冷静……”
“我不要冷静!谁家过日子不吵不打,别把我当孩子哄!我是你男人!”裴青平素寡言少语,此刻却是言辞激烈,他恶狠狠地躲开裴楚蓝的触碰,“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裴顾之。你仰慕他,近乎虔诚地爱着他。对我,却永远是戏谑玩笑。你压根没想跟我过一辈子,只不过觉得睡着还不错,就暂时留在身边。裴楚蓝,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心里有我?”
说到后面,裴青的声音越来越低,裴楚蓝看着他的侧脸,像是有些湿润。
裴楚蓝的心像被针扎似的刺痛,眼前的这个人,被剜肉喝血都不会掉一滴泪的,此时却……
“你哭了?”裴楚蓝再次伸手去摸裴青的脸,“我以为你天生就不会哭——”
裴青索性直接背对他:“没哭!别碰我!我说了,别拿我当孩子哄!”
裴楚蓝突然一点吵架的心情也没有了,小青这样的腔调和反应比冷声冷气绷着一张脸罕见多了,也可爱多了,看着他便心软得快化了。
“小青,我心里怎么可能没你。我心里没你,为什么次次由着你摆弄?我本来也不算重欲,自从和你……老腰都快断了。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为什么我偏偏找你来睡?”裴楚蓝从药柜后面绕出来,从背后环抱住裴青。
裴青挣了挣,但还是被裴楚蓝圈住。
“小青,我只和你睡,这辈子说到做到。”裴楚蓝偏头靠着裴青的后肩,“我知道这段日子专心制药,有些冷落你了,今晚我就回卧房里睡,乖。”
裴青硬挺的脊背有些许放松,他问:“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裴楚蓝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至少等我们找到合适的传人,你不能既当谷主夫人又当少谷主,那也太不成体统了。药王谷不能没有少谷主,就跟国家不能没有储君是一样的,药王谷这么多年的传承不能断在我手——”
裴青突然从裴青的怀抱里挣脱,转身冷冷地看着他:“借口,缓兵之计。裴楚蓝你不仅把我当小孩,还把我当傻子。”
裴楚蓝:“小青,我没有哄你,真的是因为传承!只要找到新的传人,我们立马成婚!”
裴青冷笑一声:“找传人,那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做什么?裴楚蓝,你在制什么药以为我不知道吗?”
裴楚蓝瞬间无言以对。
“裴顾之死在你面前,你至今耿耿于怀,恨自己当年制不出解药来救他的命。”裴青冰冷的目光看穿纸上墨团,“你和萧约翻脸,也是因为他要轻饶杀害裴顾之的凶手。在你心里,裴顾之永远是第一位的,什么药王谷传承,什么世代护佑皇室,都得靠后。我也是你的退而求其次。”
“不,你听我解释,小青!”
裴楚蓝大声喊着裴青,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
翻过九月,听雪的婚期一日接一日的临近。
梁国那边还是没有发现沈邈的踪迹,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梁王呈报说在崖底找到了沈邈所骑马匹,已经摔得骨肉粉碎了。
薛照道:“这其实是个好消息。若是沈邈坠亡,尸体是挪动不了的。他不在崖底,大概率是活了下来。如果沈邈还活着,那么问题就是,他为何至今没有露面?”
萧约闻言点头,他正清点给听雪置办的婚礼礼器,小至杯盏酒器,大至旗锣伞扇,都是薛照亲自挑选的。
“这些东西很好,既没有太过逾制,又最大限度保证了精美华贵,我们至少能给听雪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萧约道,“希望会有奇迹,沈二能出现在自己的婚礼现场,那就最好了。”
薛照道:“现在先别想太多,三日之后就见分晓。届时要不要我替你喝他们的喜酒?”
萧约道:“喜酒不会伤身,况且听雪大概这辈子也就成这么一次婚,我得喝。”
薛照没有阻拦:“好,我们都去喝听雪的喜酒。”
春喜班内。
听雪接过驸马递来的银质酒壶,没有嗅到酒味便揭开盖子来看了看,里面装的果然不是酒。
“这是花露糖浆,殿下不便饮酒,便用这个代替。”驸马如是对听雪道。
两个人的婚礼,一个人等待,实在是件苦事。听雪近来神色越发憔悴,便是用脂粉也遮盖不住,他眉头微蹙,不太理解薛驸马的话——殿下酒量不算好,但也是能饮酒的。专门来喝喜酒,却又不喝酒……驸马本人也有诸多古怪之处,言行好像都和之前所见不太一样,但那张俊美至于妖冶的脸又不会有错。
见听雪迟疑,对方道:“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你比我更加了解殿下?”
听雪急忙摇头:“驸马,我并无此意……”
“那就是不满我对你的婚礼妄加安排了?”对方抬了抬眉,“你要明白,这场婚礼是你的,但并不是为了你。所有的计划安排,都是为了殿下,懂吗?”
听雪看着他莫名甚至诡异的笑,身体不自觉地发颤,听雪抿唇点头:“我知道,我不能让殿下因为我的事劳心伤神。这场婚礼就是为了让殿下看见我没有垮,让殿下安心。我知道的……”
对方笑着缓缓摇头:“不,你不知道。”
听雪疑惑地看着他。
他眼里闪烁着怪异的期待:“这场婚礼是为了殿下,所有的计划安排,都是为了薛照放在心尖上的殿下……”
第178章 高堂
十月初九,京城最有名的伶人听雪成婚。
天下太平,百姓们吃饱喝足便格外喜欢凑热闹,何况这桩婚事本来就奇——一是奇在皇帝赐婚,二是奇在两个男人成婚,三是奇在新郎之一生死不明而婚礼如期举行。
婚礼要到黄昏时才正式开始,但一大早就有百姓拖家带口呼朋唤友想去春喜班围观。
“朕的禁军本该是拱卫天子的,却被你使唤得像家丁小厮,跑去民间看门站岗。”皇帝看着面前盛装准备出席婚礼的萧约,摇摇头,“本就荒唐还如此郑重其事,排场是足够了,但如此一来全城瞩目,人言可畏啊,那小戏子得生生守一辈子寡,何苦来哉?”
十月已经开始寒凉,京城地处偏北,这些日子早晨都有很严重的霜冻。今日天色雾蒙蒙的,像是要落雨,或许今年的初雪也快到了。
萧约前往春喜班观礼之前特意来到行宫拜见皇帝,就是想察言观色,看看是否又是皇帝在幕后谋划。
“陛下至今还是不看好这桩婚事?”萧约问。
“朕知道你在试探。朕是皇帝,是棋手,会算计,但别把朕当成营营苟苟的小人。”皇帝乜了萧约一眼,“你没问到的,自己落进陷阱里,不怪朕没告诉你。但你问了,朕便不会骗你。”
萧约垂首:“这一次,我倒希望陛下骗骗我。若人在陛下手里,至少会是安全的。无论需要什么条件来交换,总还可以商量。听雪他命苦,上天就不能垂怜他一次吗?”
皇帝见他如此落寞,脸色也不好:“说来说去,还是怪朕。若不是朕许沈家小子回国探亲,也不会出这种事。”
萧约道:“陛下这么说,叫我羞愧无地了,发生这种事情,怪谁也不该怪陛下,从赐婚到探亲,都是陛下好意成全,意衣料之外的事谁说得准……时候不早了,陛下,我先告辞——”
萧约正要起身,皇帝叫住他:“顾好你自己,这是第一位的。”
萧约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陛下放心,下个月就能抱上孙女了。”
皇帝沉下脸,哼道:“在你心里,朕到底是个怎样的坏老头?朕说的是你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热闹都要去凑一凑,还嫌政务不够繁忙是吧?”
萧约有些惊讶:“陛下……不是因为孩子才叮嘱,纯粹是关心我?”
皇帝难为情了,别开脸,咳嗽两声,摆手道:“滚滚滚,厚颜无耻自作多情……”
“陛下怎么在咳嗽?脸上血色也有些淡。眼看着入冬了,要注意保暖,别在池塘边一坐一整天了。”萧约对黄芳道,“也别太由着陛下。实在想钓鱼,捞两条到浴桶里,让陛下在室内钓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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