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端端的,宗主何必要和臣下过不去呢?
有人猜测,陈国皇帝是要清理异姓藩王,真正一统天下。
可是,陈国疆域辽阔,何必再计较梁国一隅之地呢?
百姓议论纷纷,诸多不合理之处最终都能用“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来一言蔽之。
一时间,自奉安乃至梁国全境几乎是人人自危。
但梁王仍然保持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状态,仿佛对民间的揣测毫不知情,近来上朝过问最多的也还是二月的联姻和春闱。因为这两项都是礼部主管,所以近来老四很是得用,老二倒是称病在家接连数日不朝。
已经是正月底了,送郡主前往卫国的使团主要成员也都定下。梁王属意率领使团的原本是四公子冯燎和薛照,中途出了长公子冯煊这桩岔子,差事到底还是又落回原处。
不过,因为礼部人手紧缺,冯燎要操办春闱,所以留在了京中,老二又称病不出,梁王便改派淮宁侯的次子与薛照一道,据说是沈二自己向梁王请求的。
萧约对此表示担忧:“沈摘星是个没脑子的人,先前他就怀疑是你陷害了沈危,难保梁王没再撺掇什么。梁王心思歹毒,沈二莽撞冲动,这一去远离奉安,而且边境上已经出过一回事,要是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薛照蹲身给一两添着狗粮,闻言仰头看萧约:“担心我?”
萧约用脚尖踢踢他:“跟你说正事呢。”
“这就是正事。”薛照起身牵着萧约手往屋里走,“你心里有我,我当然欢喜,不过十个沈邈也不能奈我何。我倒是更加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萧约道,“梁王并不知道我的身份,知情的除了你和我的家人,就是裴楚蓝和齐先生……哦对,还有沈危和那位长公子,不都是我们这边的吗?没人会泄露。”
“眼下看起来都是和梁王相对的,但是……”薛照的话没说完就转了方向,“怎么不能把我也归进你的家人里?难道我不是吗?栖梧?”
薛照刻意把“栖梧”二字拖得很长,分明意在表达谐音。
栖梧,妻吾,嫁吾为妻。
萧约脸红想要岔开话题:“我去看看韩姨有没有收拾好你的行李……”
薛照长臂将人揽回:“嗯?躲什么?什么时候正式给我个名分?上次回门老丈人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如今我算是有靠山了吧?”
萧约被他呼吸时的热气弄得耳朵发痒,自从元宵那夜两人将话说开,薛照简直就像换了张嘴似的,肉麻的酸话张口就来。
“什么老丈人,之前谁说的他来就我,怎么现在又以女婿自居了?想好该怎么称呼,否则别指望什么靠山。”
薛照含笑应“好”。
萧约反手搭握在薛照小臂上,随即正色起来:“大敌当前,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次远行,处处小心,尤其多防备着沈二,免得他做出什么糊涂混账事,看在他哥的情面上又不好收拾他。”
薛照轻“嗯”了一声,又不知足地问:“现在不想,等这阵过去,就可以想了?”
萧约直接给薛照一肘,从他怀里松脱:“想什么想,不准想。你才多大,放在我们那,你这都属于早恋。”
薛照偏头看着萧约:“梁国寻常人家,十六七岁就开始议亲,到我这个岁数或许连孩子都有了。这还算早吗?陈国风俗与梁国相差这么多?”
萧约语塞,心想尽管薛照恋爱脑上头显得有些傻气,但还不至于全傻,能听出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虽说萧约如今能够正视自己的心意,但他是头一回谈情说爱,还是跟男人,多少有些迈不开步子,至多也只能坦然接受薛照先前所做的那些……再进一步,暂时还做不到。
薛照也不强求,时不时像只馋猫过过嘴瘾。
至于萧约来自另外的时空这件事,萧约也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告诉薛照、要不要告诉他,毕竟这种事情确实令人费解,不说可能还能让二人相处更加自在,说了反而徒增烦恼。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韩姨也打点好了行装,临别之际,薛照嘱咐了萧约许多,让他或是住在长更巷或是回城南萧家都好,暗中有一队好手保护,不会有什么差错。
薛照还说,等他回来之后,便再次正式拜见萧约的父母,做足成婚的礼数。
萧约打断他:“已经办过婚礼了,还要补全什么礼数?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没谁比他更清楚这些繁文缛节多么无用。”
薛照清咳两声:“此一时彼一时……就当我是贪得无厌吧,拜过高堂,我心里能更踏实些。不仅要和你去见你的父母,我还想……带你见我的父母。”
薛照的目光诚挚而满怀希冀。
萧约点头,他明白,薛照所指的父母自然是故去的郡主和薛大人。
“我等你回来。”萧约送薛照上马,看着他离去背影,终究是克制不住又大声喊,“尽早回来!全须全尾地回来!一点伤也不能受!”
薛照回头朝萧约摆了摆手:“风还凉,回家等我。”
薛照走后没多久,萧约在见薛照父母之前先见到了那张据说与郡主酷似的脸——
柳昭仪有孕才满一月便被诊出,梁王大喜,重赏了后宫,令外命妇们也都进宫庆贺。
作为靖宁侯夫人的萧约自然也在其中。
第91章 召见
柳氏的来历,萧约清楚。
因为长相酷似郡主,所以有了这个姓氏这般身份,也因此入宫月余,柳氏几乎没有和各宫嫔妃走动过,只是先前梁王为了打压薛照,给卢氏等人透了风。
如今,梁王是一点也不顾忌了,让命妇们进宫朝拜,这些高官贵眷但凡是有些年岁的,大多见过章台郡主,如此一来,王室的秘辛便要成为高门之中的窃窃私语了。
届时,薛照的处境会是怎样不难想象。
萧约感到愤慨,暗骂梁王是个疯子,幸而薛照在梁国的日子也没剩下多少了,眼下要紧的是进宫之后如何应对。
梁王会召萧约入宫这件事,薛照出发之前已经考虑到。
毕竟梁王多疑,虽然先前薛照已经搪塞过数次,但他绝不会彻底放心,必然是要亲眼看过把薛照迷得神魂颠倒的男子是何方神圣,薛照一走,恰好有了机会。
立在合欢殿外等待传召,萧约回想薛照的嘱咐,他说即便是和梁王面对面也不要紧,更不必提心吊胆字斟句酌,自然流露出惊慌无措反而更加能让梁王减轻怀疑。若是对方询问,说辞半真半假最好,梁王不会全信也不会完全不信。
只要将其注意力引到两人的婚事之上,梁王便会觉得他们只局限于小情小爱,至多以为萧约是死心塌地跟着薛照与自己作对,而不会想到萧约本身才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梁王多疑敏感,但又极度自负,自以为能俯视一切,谁也算计不过他,绝不会凭空想到,未来的天下共主就在他面前。
若是情势实在不好,也不用怕,薛照留下保护萧约的人手是心腹中的心腹、高手中的高手,不仅分布在宫外,也潜藏在王宫之内。
“就算是刀山火海之中,他们也能把你抢出来。”临行之前,薛照握着萧约手,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让他不必害怕。
萧约“嗯”了一声:“我当然信你,只是这样会不会闹得动静太大,不好收场?”
薛照轻笑:“便是就此直接反了又如何?奉安非吾乡,很快我就要随你去陈国。”
萧约回了薛照一个“好”字。
此时薛照已经在梁国边境了吧?吃过午饭了吗?
薛照护送郡主前往边境是阻止梁王兴兵的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梁王前期的诸多行径已经表明他是要以联姻之事作为开战的借口,免得师出无名,在气势上首先就落了下风。沈危和冯煊的“死”就是预热,奉安城内纷传的谣言更加煽风点火,百姓们嘴里已经吐出“自卫”二字了,只待郡主在边境也遭遇不测,战事便顺理成章。
裴楚蓝说过,陈国的实力不是梁国所能想象,一旦开战,梁国将士必将死伤无数,百姓也要遭殃。所以,即使此战陈国必胜,他也希望不要开打。
因此,薛照必须亲自前去,安抚将士、阵前平乱,将烽烟扼杀在源头处。
沙场之上,当然是刀剑无眼凶险万分,可萧约明白为了大局,他不能说出挽留的话。而且在他心里,薛照是不可战胜的——新婚那夜,那般重伤,他不也好好地挺了过来?
一定会没事的。
早就说好了,不会给他守寡的,别想中途变卦。
萧约内心给自己打气,忽听得身旁二公子之妻卢氏声音:“薛夫人,昭仪娘娘午睡醒了,召我们进殿。”
萧约点点头,除了老二老四的正妻,朝中文武重臣之妻几乎悉数到场,除了沈家女眷——沈危的“丧期”未过,沈二又随使团离开奉安,沈家近来可谓是愁云惨淡,连沈家姑娘都不去军营了,成日只是待在家里。
进殿之后,众人向上位的柳昭仪行礼道贺,萧约刻意欠着身子,在一群命妇之中还是格外显眼。
柳昭仪孕中并未盛妆,望之只觉清丽,真真是应了姓氏,如三春嫩柳一般,说起话来也温温和和,并无宠妃的张扬跋扈。但这张脸映入眼帘,自然是给了官眷们一番不小的震撼。
柳昭仪只当并未察觉众人神色异常,笑着说才诊出身孕,原不好宣扬的,但奈何宫中已经数年没有嫔妃生育,王上便格外看重这孩子,劳累众位贵眷前来看望。
此言一出,立马就有命妇奉承,说娘娘福泽深厚,瞧着便是宜男相,入宫不久便能为王上绵延子嗣,这才是个开始,往后自然是多子多福贵不可言,听得柳昭仪笑逐颜开。
有了开头的,更多的漂亮话就接得顺畅了:有人说小公子来的时候好,算着是要降生在十月,说不准是会与王上同日生辰,天生的贵气;还有人说,娘娘怀着身孕,又要行率后宫,实在辛苦,千万保重……
萧约安静坐在位子上,无意参与话题,心想,卢氏说过柳昭仪相貌像极了薛照之母章台郡主,也正是因此才会被梁王独宠,柳氏自己是否知道是做替身?再者,柳昭仪和薛照相貌看起来毫无相似之处,难道梁王也是姿容艳绝的美男子?
萧约正思索间,太监尖声通传梁王驾临,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梁王大步走进合欢殿来,让昭仪坐着别动,同时让众人免礼,萧约趁此快速扫了一眼梁王的脸,然后便深深埋头。
二公子冯灼相貌类父,但冯灼和薛照长相完全是两种类型。
奇怪了,难不成是隔代遗传?抑或是女娲造人格外偏袒了薛照?
梁王让柳昭仪坐在自己身旁,他目光扫视座下众人,笑道:“灿儿原是宫中最小的,在孤面前不像大的两个那般拘束,让孤也能尝到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如今乍一离开,孤王难免感觉膝下冷清多有不惯。”
像是突然记起似的,梁王补充道:“老大的事也让孤伤心,好在上天又降麒儿,昭仪有功啊。”
梁王拍着柳昭仪手背,柳昭仪低眉笑道:“是王上仁德感动上天,臣妾怎敢居功?能侍奉在侧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如今又身负王家血脉,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功德,臣妾必将腹中小公子照顾周全。”
梁王连道了几声好,众人一片恭贺之声。
梁王道:“才刚二月,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原本以为是早春天暖的缘故,如今看来是昭仪梦熊的吉兆。各位难得入宫一次,就让孤的两位儿媳做向导,一同去赏赏御花园的景致。”
命妇们都晓得柳昭仪自从入宫以来就被梁王如珠如宝地珍视着,这一胎算来是入宫之初那两日就怀上的,老来得子当然是要处处小心,众人来贺喜应个景也就罢了,再待下去就是搅扰贵人清净了。
再说,对着这样一张脸,要是露出什么不当的神色,或是言语有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约混在命妇堆儿里要告辞,梁王却独独将其点中:“薛侯夫人,观应离去,家中一切可好?”
萧约心头咯噔一下,果然梁王是冲着自己来的。
“府……府中一切都好,韩、韩姨帮着操持,并没有出什么乱子……”萧约垂首瑟缩,故意把话说得磕磕巴巴,“是韩女官,韩女官把侯府打理得很好……”
梁王:“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萧约缓缓抬头,眼睫频繁眨动,目光更是颤抖飘闪。
今日的妆容是韩姨亲自上手的,萧约立在贵眷之中保持沉默寡言便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端倪,但梁王早就知道他是男子,端详一阵,道:“是个乖巧的孩子。观应与你还在新婚,孤就派他出了个远差,你可会怨孤?”
萧约忙说不敢,舌头打结似的说不出周全的解释来。
梁王也不过分为难:“观应与孤血脉相关,原本是孤最喜欢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不知是受奸人蛊惑还是别的什么,竟渐渐与孤离心了。你是他的枕边人,日后可要多多规劝,不要让他走到岔路上去了。”
萧约闻言抬首,定定地看着梁王,缓声问:“王上,薛照还能回来吗?”
——薛照嘱咐过,也不能一直装怯弱,太过顺服并不能让梁王放心,适当的反骨和忤逆则会让他觉得不过尔尔,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如薛照所预料,梁王闻言果然连笑意都真切了些,他起身走到萧约跟前道:“你与观应心意相通,又体贴着他,观应因祸得福成就了一桩好婚事,孤王也甚感安慰。好孩子,跟孤说说,你爱慕观应什么?”
即使已经年近五十,梁王的身量依然称得上高大魁梧,加之大权独揽多年浸淫出的威压,萧约此时身体的微颤不是装出来的,他沉默片刻轻声道:“侯爷深受王上器重,是少年英才,我自然心生爱慕。”
梁王凝视萧约:“这话听着不大真心。”
萧约身子一抖,这才抛出真正预备着的答案:“薛照长得好看,而且……”
“而且什么?”
萧约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小声道:“而且薛照身上很香,我对调香算是懂些门道,从没闻过薛照身上那般奇香,有些……有些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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