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什么了,让你离远些怎么不听?火炉似的,又硌人又烫。”萧约哼道,“还是我爱得比较多一些,孩子是揣在我身上的,何尝不是也上了一道锁……薛照,你有想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吗?”
薛照点头:“我有想过,但觉得还是应该你来起名。从怀孕到生产,每一日的辛苦都是我无法代替的。你受累受苦,再由我来起名,简直是坐享其成了。这孩子生下来,最该孝顺的就是你。要是以后他不听话,我来好好管教。”
“你我之间还分什么谁承担得多谁承担得少。”萧约轻声道,“孩子我来怀,名字也我起,你会不会太没有参与感了?会不会和他不亲?”
薛照失笑:“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萧约:“谁让你一会说他不孝,一会说要严厉管教,他还没成人形呢。”
“让你受苦,可不是该受教训?”薛照道,“至于参与感,怎么会没有?我不参与,哪来的他?栖梧与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疼不亲?”
萧约轻抚腹部:“听起来,你是做不成慈父了。罢了罢了,孩子不能太宠,总得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哎,你说皇帝是怎么使唤得动谢王爷的?他既不爱权势,也不贪图钱财,何必冒着得罪未来皇帝的风险替老皇帝办事呢?皇帝威胁他了?但要是没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谢茳作为皇室旁支也未必会屈服于皇威吧?”
两人温存一阵说起正事,薛照亦敛容严肃起来:“谢茳其人,能够在皇帝大肆清理宗室期间置身事外,绝非庸碌之辈。先前在文渊阁中,他对我直言是皇帝指使,倒是也算坦诚。他和皇帝之间的合作基础,我想有可能和你师傅有关。”
“齐先生?”萧约讶异地坐起来,“这两人,怎么会有关联?”
“你好好躺着休息。”薛照将他揽回怀中,“我来陈国,将从前得力的心腹也都带了过来。经查得知,齐悯原先一直住在陈国,师从一位姓魏的大儒,饱学才高而不慕仕途,算是大隐隐于市。其妻好吃,他擅厨艺,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日常形影不离,除了同逛书店菜市,算是一直深居简出。齐悯自小随其师辗转数地,来到京城是庆元十九年,也是同年,谢茳从封地入京长住。两年后,齐悯之妻自缢身亡,谢茳开始活出丧,光是庆元二十一年那一年,他就给自己办了三次丧事。”
萧约凝目沉思:“你是觉得谢茳和齐夫人之死有关?”
薛照点头。
“齐先生是为了给妻子报仇才去往梁国的。他和皇帝有交易,只要成为帝师,皇帝就会替他报仇……齐先生必然是已经明确了复仇的对象,而且与之地位悬殊……”
萧约神色凝重:“我原本想着,等我的地位稳固,再替先生清算仇怨,没想到对方先送上门来了。不过,此事还不可轻下定论,得有确凿的证据再依法论处。谢茳受制于皇帝,暂时不足为惧,质子那边……我觉得他的话也不可全信,如今相当于是你们两人共用一个身份,变数太大,随时都有露馅被拆穿的风险。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在陈国,还是别处?”
“他不肯明说,我也不会任由他牵着鼻子走。朝堂之外的事情我来处理。”薛照给萧约按揉额角,“政务已经够让人操心了,你还怀着孕,不要多思多忧。有我在,天不塌下来。”
萧约“嗯”了一声,偎在薛照怀里:“其实也还好,皇帝丢给我的事务虽多,但并不算是一堆烂摊子,逐次循例依规处置就是了。就是前一阵子吏部铨选有些费神,接下来工部也有单独的考试,我看往年的记档,这场考试不对外公开,却要皇帝亲自监考遴选,也是一桩要事。忙完这边,上半年就没有什么急难的要务了。我明日就让礼部和钦天监着手挑选良辰吉日,我们端午之前就成婚。”
薛照满眼缱绻与期待:“好,我等着掀殿下的盖头,殿下再为我开锁……到时候,把这几个月欠下的,都补上。”
“咱们这算是故人新婚,别有一番滋味——”萧约含笑点头,却突然脸色一变,皱眉嘶声。
薛照急问:“怎么了?肚子难受吗?难道是刚才磕碰到哪了?”
“不是……”萧约面色纠结,“不是肚子,是更下面,好像……很奇怪,说不出的感觉……”
“更下面?那是哪里……怎么会?”薛照已经六神无主,慌忙把裴楚蓝叫了来,“你快看看,栖梧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
“说了前三个月要小心,每次你一来就给我惹事。”裴楚蓝满脸的不耐烦。
也不怪他抱怨,才洗过澡躺下,就被薛照叫了起来,都来不及亲自送走裴青,匆忙套上衣裳,连鞋都是趿拉着的,着急忙慌地来给萧约诊脉,越诊面色越古怪。
薛照悬心不已,连呼吸都快停滞了:“到底怎么回事?栖梧说他……”
“我真是服了你们两口子了,以后再大半夜因为一点小事把我从床上薅起来,我一针一个都把你们扎成不举。一劳永逸。”裴楚蓝打着呵欠起身,提上鞋跟往外走。
薛照:“这就走了?不用开药吗?!你还没说,栖梧为何觉得不适!”
“没什么大事,别一惊一乍的。只是萧约的情况格外特殊,不仅能够怀孕,而且有返祖鲛人体质的趋势。你自己看吧。要是我来检查,你小子又得酸得冒泡。也好,省得剖腹取子了,他自己就能生下来。等到下个月,就随你们怎么折腾也没事了,对顺产也有好处。”
裴楚蓝回去补觉了,薛照还怔在原地。
什么叫返祖?什么叫自己就能生下来?做什么对顺产有好处?
萧约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裴楚蓝的话让他明白自身发生了什么奇异的变化。
薛照上前问萧约感觉如何,有没有好些,萧约脸红得像要滴血,死死按着裙摆不让薛照掀看,一脚将他踢开:“都怪你……我本来是个直男,现在真成孩子妈了……”
第115章 兄弟
萧约不是陈国皇室之中第一个怀孕的男人。
往回倒上一两百年,有好几个皇帝都是自己生的太子,药王谷接生都接成熟练工种了。但像萧约这样体质返祖的,还是头一个——皇室祖上是鲛人,不分性别,能够自然孕育生产——萧约如今便是这样。
萧约不知自己身体的异样会一直保持,还是只在孕期存续。裴楚蓝没经验也说不清,只能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萧约表面上镇定,实际做了许多心理建设,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肚子里揣崽的事实,又闹这么一出,当即迁怒薛照,红着一张脸对他龇牙,让他成婚之前都不准再进宫。
——本来萧约也要去忙工部秘考了,公务繁忙顾不上儿女私情。
薛照茫然地看着萧约捂紧宫装,此时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也红透了整张脸,潜用殿里不让待,他便跳回枯井里,翻来覆去地想裴楚蓝所说的“随你们折腾”……待天亮混在采买的宫人里出宫,然后直奔质子府。
薛昭还在府中,如约没有声张,安之若素地用着朝食,甚至还给薛照也准备了一份。
“是卫国的饮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薛昭性情温和,从容布好碗筷,坐下仰面与薛照对视,“我不清楚你我谁长谁幼,就按身份尊卑,我称你为兄长吧。兄长请坐。”
薛照落座,将清粥小菜推到一边,将代表身份的腰牌摘下搁在桌面,往前一推定于两人中间位置:“我如今用的是你的身份,有何尊卑之别?再者,我姓薛,是梁国太常寺家的薛,长幼兄弟就更无从谈起了。”
薛昭没拿那枚玉牌,握着勺子从容食粥,饭毕取了帕子擦拭唇角。
他对薛昭笑道:“兄长不喜欢卫国的饮食,我也不好勉强。府里的厨子,是陈国人,其实并不会做卫国菜。远离日久,我也不大记得故国风味。先前回国,原想带一个厨子过来,以慰思乡之情。但又怕陛下误会,所以还是原样去原样返。没想到抵京没能面见陛下,已是殿下监国了。”
“你这么绷着说话,不觉得累?”薛照神色冷淡,“弥勒殿没请你去坐镇?”
薛昭一怔,面上的微笑不改:“我与兄长成长的环境不同。”
薛照:“当然不同,你没做过太监。”
“原来兄长不像传闻中那般严厉疏离不近人情,也是会开玩笑的。大概是殿下的缘故。”
薛昭给人的感觉像是春风拂面,谦和的态度让人很容易忽视他相貌的妖冶艳丽,觉得他圆钝温和,甚至是怯懦无当。
他道:“兄长在梁国手握大权,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舅舅生前待兄长很好。如今来到大陈,又得殿下青睐。不像我,总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地过活。”
薛照凝目看着对方:“前头的话,听着又假又空,最后一句,倒像是真心话。你时常把天.朝恩德挂在嘴边,实际心里也觉得不过是去国离家寄人篱下。”
薛昭身无职务,除非上位者召见,平日不必上朝,大多数时间是在府中读书习字,侍弄花鸟,清闲又枯燥。
他用过朝食,起身来到花园旁边游廊,逗弄笼中鹦鹉:“在兄长面前,说些真心话又何妨。我也是昂藏男儿,如今深居简出,处处受制于人,难道还值得庆幸,应该感恩戴德吗?”
薛照看着笼中鸟儿翻飞跳跃,不去啄食谷物,而是近乎自残地拔着羽毛,薛昭平静的脸上隐藏着同样的疯狂。
“梁王的下场,你知道。在陈国这么多年,虽然触碰不到核心,但多少也应该听过、见过一些,你心里清楚,陈国国力多么强大。”薛照既是提醒,又是警告。
“兄长说得不错,质子,自然是处处被提防的,迄今为止,我进过最机密的地方就是殿下的御书房,但我对陈国也不算一无所知。”
薛昭只管喂食,也不管鹦鹉吃或不吃,笼中食盆里已经堆出小山。他捡起鹦鹉啄落的鲜亮羽毛,转身回了房中,将羽毛收纳进书柜之中的一只盒子里。这样的彩羽,盒中还存有不少。
感觉到薛照目光关注,薛昭打开旁边另一只盒子,里面是上好的珠钗头面:“以鸟羽点翠,虽然不如金玉昂贵,但胜在技艺精巧,格外增添光华。捡些落羽,免得杀生造孽。”
鸟困笼中自啄其羽,与杀之而取又有多大分别?
薛照未置言语评点,问:“送给你所谓的心上人?”
“身在异国,总要有些念想和寄托。我身无长物,唯有多尽巧思。”薛昭有些羞赧地点头,随后续上先前的话题,“我清楚自身处境,还不至于蠢到凭一己之力和陈国作对。那只鸟,不想被关在笼子里,但除了对我唱歌讨好,等我打开笼子放生,它又有什么办法呢?质子,和笼中鸟,没有分别。”
“理智告诉我,最稳妥的办法是除而代之。”薛照闭了闭眼,缓声道,“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放掉笼中鸟,不会后悔。”
薛昭笑道:“兄长心善,和殿下真是般配。”
“奉承的话不算。”薛照道,“我们成婚以后,待时机成熟之时,我会改回原来的名字。来日史书记录,与你再无一丝一毫的关联。”
薛昭含笑:“兄长还介意我曾对殿下陈情?”
薛照皱眉:“有些时候,装糊涂比挑明更好。”
“在兄长面前,我是能有多坦诚就多坦诚。同胞手足,至亲骨肉啊。”薛昭将盒子放回原处,转身又来到花园里。
花园里有一架木制秋千,他径自坐了上去,笑着问薛照:“兄长要一起吗?”
薛照没有回应就是回应。
“那好吧。”薛昭自己荡了起来,声音显得忽远忽近,“我在陈国一向谨小慎微,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怎么敢?只是想找个靠山罢了。殿下看起来心善,像是会庇护我的。当时不知道兄长与殿下的关系,否则怎敢冒犯嫂嫂,兄长恕罪。”
薛照来到秋千背后,接住侧栏,与回头的薛昭对上视线,然后将秋千推得更高,在反复的接送之间,二人对话往来。
“轮不着你叫他嫂嫂,我有个兄弟,如今在梁国军中。”薛照道,“离开陈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这张脸,会被世人作为陈国驸马记住,便不能再是卫国国主。这一点,没得谈。”
薛昭闻言笑出了声:“兄长以为,谁都有你和冯煊这般幸运?陈国扶持质子为王,可一不可再——小锡或许也能有这样的机会,那也要天时地利人和齐全才行,光是人和这一项,便是既托兄长与殿下的福气,也因为如今梁国在位者是他的父亲。而我呢,卫王是我的长兄,他的几个儿子和我年岁相当。有那几个侄子在,兄终弟及无异于一场痴梦。”
“你最好的确并无奢望。玩够了吗?”薛照把住秋千,“回答我,离京之后,你去哪里?”
薛昭据实以告:“回卫国。”
“回王宫再找靠山?”薛照从他背后绕出来,坐上了秋千另一侧,语气状似漫不经心,但目光沉肃。
“王宫是要回的,但母后并不是我的靠山。”薛昭苦笑,“兄长,你知道吗,端午正是母后的生辰。”
薛照面无表情:“与我无关。”
“兄长在梁国的父母待你很好吧。”薛昭幽幽叹息一声,“方才兄长谈及兄弟,是那边薛家的族亲吧?真好啊,我羡慕兄长能和殿下两情相悦,更羡慕兄长有亲人挂念。”
薛照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对方眉梢眼角都带着落寞。
“我想要的不多,只是有人爱我而已。本该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却是痴想。或许我该认命,但在我童年时,并不是这样的。”
薛昭自顾自地说:“兄长,你会怨恨吗,会觉得不公吗?有没有想过,质问母后,为何当初她舍弃的是你,为何你要做恶名远播的权宦,而我还是王室血脉……兄长,你心里有怨有恨,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是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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