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
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里,只铺了一张草垫。姜霂霖穿着丧服,手执衰棒,跪坐在里面。
三春之时,还未彻底回暖。落雨时节更是添了几分凉意。
“将军——”
曲水端着食盒进了棚屋,看着姜霂霖瘦削的脸颊心中好一阵心疼。
“将军,夫人要曲水来给你送些吃的,你、你就吃一些吧,都三个月了……”
姜霂霖看都没看那食盒,就对曲水道:“把热汤放下吧,其他的依旧带回去。”
曲水站在那里徘徊不定,为了让姜霂霖多吃一些,只得犹豫着道:“三个月不进主食,你都瘦了……差不多、差不多就行了。”
姜霂霖猛地回头,目光似剑。
“父亲丧期,什么叫差不多就行了?”
曲水立时跪在姜霂霖面前,低着头结巴道:“太卜大人,太卜大人……即便是大人丧期,将军也不能不吃不喝啊!如此下去,身子怎能受得住!”
姜霂霖拧着眉头盯着曲水:“什么又叫即便是父亲丧期?”
“曲水没有,曲水没有!”曲水连连摇头。
“没有什么?”姜霂霖顿了顿,沉声问道,“你知道你的话漏洞百出吗?你是否清楚,就你刚刚说的这些话,就足以让我对你动了杀心。”
“曲水明白,可曲水只是想让您吃些东西!无意要说出什么事情!”
“你说,尽管说。”
曲水伏首在地:“将军、将军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您这模样已经让外人相信了太卜大人确实是——”
姜霂霖冷冷道:“可你不是还没有相信吗?”
“那是因为曲水前些时候养伤,才、才无意之中发现的,夫人和老爷在、在说话……”
“可有别人发现?”
“没有,绝对没有。只曲水一个。”
“那……你这是冒着被我杀掉的危险劝我吃饭?”
“将军不会的。”
“为何不会?你已经知道我姜府的秘辛,难道我就不会因为担忧出了意外而杀掉你吗?”
曲水微微抬头,缓缓道:“曲水,是将军的女人。”
“我府上的女人又不止你一个。”
“可将军明着只疼曲水一个,如此花费心思,怎会轻易做出前功尽弃的事情?”
“你这是算准了本将军才敢如此的!”姜霂霖轻哼一声,可却是欢愉的声音。她瞥了一眼食盒:“里面都是些什么?”
曲水急忙道:“都是素食!曲水心知将军做事滴水不漏,没敢要厨娘做那些荤的!将军,你就吃一些,你都瘦的不成样子了!”
姜霂霖抹了把自己的脸:“是不是丑了?”
曲水摇摇头。
“瘦成这样还不丑?”姜霂霖认真道。
曲水点点头。
“那现在的皮相和姬洛羿相比呢?”
曲水拧着眉头:“将军,曲水与她没有关系。”
“你倒是敢有关系!”姜霂霖小声说了一句,又追问曲水,“你还没有回我的话呢?”
一头的青丝像是鸟窝一般,除了草就是土。那张脸更是瘦的皮包骨,黑了不少。这叫她如何回话。
曲水:“……”
姜霂霖见曲水不说话,没好气地闷哼一声。
曲水正要开口辩解,姜霂霖一把将食盒夺了过去,四下看看无人后安心地打开,自顾自地给自己盛了汤,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将军,慢点儿吃……”
三个月,头一个月便是连汤都不吃的,这是姜霂霖亲自下的令,除了曲水,无人敢给她送吃食。
“咳咳……咳咳……”
“将军——”
曲水伸过去的手却是被姜霂霖一抬胳膊挡了开去。
“将——”
姜霂霖原本就是一张冷脸,尤是此刻正闹着情绪,更是教曲水不敢多言了。
她也不理曲水,一阵干咳后,大口喝了几口汤,抬手用衣袖粗暴地擦了擦嘴,又继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曲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明智地选择了不吱声。
姜霂霖吃罢,把食盒往一旁推了推,便转身挪到棚屋里仅有的“枕头”旁,躺了下去小憩。那枕头,不过是一块儿泥土堆砌而成的。
姜霂霖也不去管,反正她现在已经形象全无了。
曲水见姜霂霖已经闭上了眼睛,明显地不想与她说话。她只得识相地收拾了食盒离开。
要想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身边生存下去,必须是要识相的!
回到府中,齐自玉正坐在正厅里等着她。见她回来,眼睛盯着她手中的食盒极是关切。
“怎么样?霂霖可吃了这些东西?”
“嗯,夫人,吃了。”
齐自玉拉开空空的食盒,喜笑颜开,忙拉着曲水坐了下来:“她还真是听你的话!若是没有你,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
曲水想到姜霂霖的那张冷脸,牵强地笑了笑。
“怎么?你挨训了?”
曲水摇摇头。
“哎,霂霖是脾气大了点儿,不过她很少训斥人的。霂霖嘴笨,只会自己生闷气。”
“那她是生曲水的气了……”
“就为了你给她送饭?她不是这样不分好赖的人呐——”齐自玉纳闷道。
“将军、将军……”
“还是你们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水左思右想,还是说了实话,因为她拿不准姜霂霖是否是在生她的气:“将军问曲水,她与姬洛羿公主谁更好看……”
“什么?”
“曲水一时没答上来……然后、将军就、就不搭理曲水了……”
“这……”齐自玉纳闷道,“霂霖如今长大了,倒也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了,姬洛羿——是个俊俏的帝姬。不过不及我儿风姿俊朗!这可不是我夸赞自己的孩子,霂霖确实如此啊!”
见齐自玉强调,曲水浅笑着道:“夫人说的不假。只是曲水起初说了将军瘦的没了人样,她才肯吃饭,若是再夸赞她,担心她就不吃了,这才一时犹豫。”
齐自玉甚是欣慰:“你追她到这里,舍命相救,我看着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不如收你做义女如何?”
“……”
曲水明显地惊慌,齐自玉看在眼里,直以为是她受宠若惊的表现。
“我收你做义女,你与她日后相处的久了,自然就摸清楚她的脾气了。”
“夫人,曲水现在的身份也是能够与将军朝夕相处的。”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拎不清其中的好处呢!你做了我姜家的义女,便是我姜姓了,多少人想求这个姓都是求不来的!且我姜家没有女儿,你的福分在姜府那是独一份。我是见你伶俐懂事,对霂霖又体贴,这才生出这个想法的。”
老夫人睁眼说瞎话也能说的如此热切!难不成真的有心收她做义女?
“曲水,妾,是不能入族谱的,但是义女可以。”
曲水难以拒绝,想了老半天,回道:“多谢夫人抬爱。曲水是将军带回府上的,要经了将军的同意。曲水不知将军做何打算,不敢擅自与夫人说下这话。还望夫人能够谅解。”
“嗯,是个做事周全的孩子!”齐自玉点头称赞,“那你们俩就商议去吧,若是定了,你私下里奉个茶,这事就算成了。”
第99章 做金簪
“夫人,将军找您。”
慕辰走进正厅,请了曲水过去。
“刚刚回来又要去吗?”
难不成方才没想好怎么训斥她,现在想出来了?曲水有些不安。
“那你就去吧,我们有的是时间拉话。”齐自玉道。
“……”
此时的曲水多想齐自玉挽留她,同她多说一会儿,可奈何这位老夫人太过体谅她。她也只能起身又去往棚屋。
姜霂霖就站在棚屋外头等着她。
果真,曲水远远地看过去,就见姜霂霖看她的眼神不善。
待她走进,姜霂霖松开自己紧握的手,一只镶着宝石的金锁躺在她的掌中。直接问她:“认识吗?”
曲水心中有些猜想,可是她并不敢确定,只能小心翼翼道:“曲、曲水未曾、未曾见过。”
“当真?”姜霂霖蹙眉,歪头审视着她。
“好像——”
“想好了再说。”语气极为冷淡。
曲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曲水真的没有见过,只不过……帝、帝姬提起过她、她……是送给孩子的!”
“还有其他要与本将军说的吗?”
“被、被东扬拿走了。”
姜霂霖的眼睛直直盯着曲水,手指反复磨砂着那只金锁。直到曲水就要崩溃的时候,才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帛,摊开来,在曲水的面前晃了晃。
“这次倒是说得快。姬洛羿也够费心思的,这金锁已经被东扬当掉了,她竟然又跑去赎回来,赎回来也就罢了,还大老远地差人送了来。”
曲水原本想为姬洛羿说上几句好话,可看了看姜霂霖的神色,只能选择默不作声。
“送给孩子的是吧?”姜霂霖扫了一眼曲水已经取出布团儿的平坦的小腹,“如今孩子也掉了,这金锁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将——”
“嗯?”姜霂霖的语气不容反驳。
曲水不安地搓弄着自己的手:“曲水是觉得,这样的东西,扔、扔了怪可惜的。”
“你不忍心?舍不得?”姜霂霖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不、不是……”
“那是什么?”
“我——”
“这样的东西,我姜霂霖多的是。便是再造几箱子也是有的。”
“……”
曲水的嘴角抽了抽,姜霂霖这是在与姬洛羿比谁的家底更厚吗?
“将军,你回屋歇一歇吧。”
“不了,”姜霂霖冷冷道,“父亲丧期,我还是进我的棚屋去住。”
说罢将那金锁揣进怀里走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的伤口如何了?”
曲水急忙道:“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好伺候母亲,无事不要到处乱跑。”
“……”
那方向也不是棚屋的方向啊!那是府邸的方向!
曲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姜霂霖却是走得极为潇洒。身上挂着的几片白布被雨水打湿,加上数日没有梳洗的头发,若非她那张冷冰冰的脸镇着,直让人觉得有几分滑稽了。
慕辰见到姜霂霖的时候,再忍不住提醒她。
“将军,刚刚慕辰不敢说,可您这也太、太说不过去了?”
“怎么?这样子碍你眼了?”
“有、有些像、像——”
“有话快说。”
“像叫花子!”
姜霂霖一愣,而后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是有些脏……不过本将军的这张脸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
“您瘦的不成样子了都!”
“丧期也就这样了!”姜霂霖隐隐有些不耐烦,坐在旁边的席子上,从怀里把那只金锁掏出来,“你那日不是说你会做簪子吗?教教我。”
慕辰看了过去,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帝姬送给叶姑娘的吗?”
“你见过?”
慕辰从姜霂霖的手上把金锁拿过来:“她送到大营中去的,小少爷说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便要拿去当了。慕辰想着是送叶姑娘的,就没敢去。然后小少爷让白卯和小武去当的。换来的钱他们三个就分了。”
姜霂霖哑然,愣了片刻忽然轻笑:“东扬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啊?”
“啊什么啊?”姜霂霖伸手在慕辰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这金锁上面镶着宝石,扔了也怪可惜的,正好做一只簪子。说吧,怎么做?你说我做。”
慕辰见姜霂霖一脸认真的求教之色,便也把自己的看家本事使了出来。二人就在炉子旁鼓捣了起来。
炉子边又热又燥,加之手上的细活儿,汗珠自姜霂霖瘦了不少的脸上滑落下来。慕辰拿了布巾在跟前为她擦汗。
“将军,您这是做给叶姑娘?”
“嗯。”
“叶姑娘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你什么意思?”
“慕辰、慕辰就是说将军对她这般好——”
慕辰看着姜霂霖看他的眼神几分凌厉,有些心慌。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啊?将军这是怎么了?
姜霂霖听慕辰这样说,目光移了开去,又继续无比认真专注地去精雕细琢那已经快成型的金簪。
“将军,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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