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得很多了,不信你看。”池慕据理力争,翻开袖口一件一件数给裴嘉之看。“我足足穿了三件,比往年都要厚。”
“三件而已,哪里够了?”苏听荷不等裴嘉之开口,就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了池慕。“年轻时仗着身体好不当回事,到了中年就吃到苦头了。你可不能再放纵了。听话,好好喝一碗姜汤驱驱寒。小裴是为你好,他的苦心,你难道不懂吗?”
她劝告的口吻就如邻家姐姐那般亲切,池慕没法不听。裴嘉之唇角衔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对苏听荷微微颔首。
池慕面上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好,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感慨不已。裴嘉之的苦心,他从前不懂,如今已是感同身受。那种牵肠挂肚、处处为对方着想的心情,他从前没有,如今看得比什么都重。
选约会地点时,他把笔递给裴嘉之,是想从裴嘉之的喜好出发,听一场令他昏昏欲睡的音乐会,或是参观一场半懂不懂的画展,让文艺气息浸染周身。可到头来,还是裴嘉之做主,遂了他当初的愿。
林宛白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用勺子分到几个小碗里。池慕眼疾手快地抢过第一碗,放到裴嘉之的桌上。
“来,请用。”
生姜气味浓烈,裴嘉之眉头紧锁,似要推拒,池慕不由分说地端起姜汤,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谢谢,但是不用了。”
裴嘉之偏过头,眉间划过一丝抗拒。他对生姜的厌恶不在池慕之下,能逃则逃。
池慕依旧举着勺子,不依不饶地要裴嘉之喝一口。
“不行,你也得喝一点,对身体好。这姜汤是你让煮的,不喝一口过不去吧。而且,你说我穿的少,自己也没比我多穿几件,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
他在飞机上就把手探进了裴嘉之的袖子,因而说起话来格外有底气。
“你是喝不完,想找我分担吧。”裴嘉之一不留神坑了自己一把,“先放下,举着不累吗?”
“不累,你先喝。”池慕嘴上逞强,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溅出几滴姜汤,洒在裴嘉之干净的裤子上。
裴嘉之无法,低下头,被迫喝完了那勺姜汤。
赵明远看他们起了争执,忍俊不禁地扭过头,和苏听荷窃窃私语。
“为一碗姜汤争得面红耳赤,不是小朋友是什么?”
“从前只觉得小池一团孩子气,没想到小裴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苏听荷笑着感叹,“见识到了。”
“好了,该你了。”姜汤辛辣,呛得裴嘉之连连咳嗽。他喝了几口茶压了压姜味,刚要提醒池慕换个勺子,一回头,却见池慕毫不犹豫地舀起姜汤送入口中,用的同一个勺子。
还是在摄像机前头。
裴嘉之无话可说,默默地将话收了回去。池慕像是吃准了他不会阻止,胆子一天比一天大。
是我无意识地纵容他了吗?裴嘉之扪心自问。他提离婚时,其实是有一点过意不去的。他并非那种一言不合以离婚相胁的人,而是经过了漫长的权衡,认为分开更适合两个人当前的状态。
他没有心力维持这段婚姻,又不忍让池慕承担这份责任。
“好难喝。”池慕苦着脸擦了擦嘴,又抽了张纸巾,仔细擦拭着裴嘉之的裤子。
“我自己来。”裴嘉之回过神,当即阻止了他。
池慕抬起头,眼里写满了不解,裴嘉之并未明说,草草地收拾了一下。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再这样下去,他会脱不了身。
————
雪下一阵停一阵,在地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池慕和裴嘉之双双在外头套了件羽绒服,远远望去像是一大一小两只企鹅,在雪地上慢腾腾地走,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足迹。
“这雪好像香草味的冰淇淋。”池慕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突发奇想,接住一片尝了尝。“冰冰凉凉的,没什么味。”
“你怎么什么都吃?”裴嘉之晚了一步,没拦住他。“平常是亏待自己的嘴了吗?”
他随口一说,池慕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朝他投来了深深的一瞥。
这一眼里包含了无限的难过与伤心。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裴嘉之仿佛能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池慕的心底。
“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池慕拍掉手上的雪,情绪低落。
“没什么,就是被你说中了,这段日子我都没好好吃过饭,的确是亏待自己了。”
裴嘉之安慰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他最见不得池慕糟蹋身体,从池慕为了拍戏不惜省去晚饭,导致急性胃炎住院起。
他连夜送池慕进了医院,病床上的池慕疼痛难忍,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像一条濒死的、被迫离开水面的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很快没了意识。
那天晚上,池慕打完镇定剂后,安静地睡着了,裴嘉之在病床旁坐了一夜,想了很多。
他没有埋怨池慕不好好照顾自己,平白无故地添了许多麻烦,而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对他多上点心。
画面一转,池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走神了?”
“没有。”裴嘉之尽量显得不那么生气,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呢?”
“因为一个人吃饭很孤单,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去。”池慕学会了察言观色,声音越来越低,“你不会怪我吧?”
第53章 我们试试吧
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呢?
裴嘉之几乎要笑出声。
池慕究竟懂不懂?他们之间,除了一层被法律约束过的婚姻关系外,空无一物;而这层并不牢固的关系,也在裴嘉之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起,就不复存在了。
解除婚姻关系后,池慕将不再受到来自婚姻的束缚,不用在拍戏的间隙,来回奔波于两个相隔千里的城市;更不用躲躲藏藏,想方设法地瞒下已婚的事实。
裴嘉之亲手打开笼子,把这只不属于他的鸟放归了天空。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向往自由的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重新飞回了他的手心。任凭他怎么驱赶,都不肯离去。
————
淡季的游乐场冷冷清清,门口支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一团团雪白的棉花糖恰似天边绽开的云朵,可惜生意寥寥,鲜少有人光顾。
池慕放慢脚步,往圆滚滚的棉花糖上扫了一眼,没有停留。
“买一个吗?”裴嘉之停在摊子前,叫住了他。
“可以吗?”池慕转过头,喜出望外。
裴嘉之利索地付了钱,从长得一模一样的棉花糖里挑了个最圆的,递给了迎面走来的池慕。
刚出炉的棉花糖蓬松柔软,融化在口中甜丝丝的。池慕沉迷在这股甜味中无法自拔,不知不觉落后了裴嘉之几步。
身边没了并肩的人,那种空落落、失去了什么的感觉一下子攥住了池慕的心。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裴嘉之的身影。
裴嘉之没走远,就站在前头,等池慕跟上来。
他的背影像一株雪中的青松。白雪皑皑,压在了深绿的松枝上,青松却是一如既往的挺拔而笔直,沉稳又包容,给予池慕无限的安全感。
池慕深吸一口气,朝裴嘉之走了过去。
他不能没有裴嘉之,就像一只鸟不能没有栖息的树木,飞累了总要回家。
趁雪还没下大,他们去坐了过山车。池慕兴致勃勃,拉着裴嘉之在最末一排落了座,贴心地问他怕不怕。
裴嘉之摇了摇头,他不恐高,大学时甚至尝试过跳伞等极限运动,只是从未当作谈资。但池慕难得有个表现的机会,仗着经验足,特意对裴嘉之叮嘱一番。
“过山车看上去刺激,体验了就一般般,你别被前后左右的尖叫声吓到了。如果害怕,就想象自己飞了起来。”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池慕没说完就吃了一嘴风,冷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难为情地低下头,四处摸索着纸巾,却怎么也找不到。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裴嘉之适时地递来一张纸巾。
池慕局促地接过,陡然安静了下来。他裹紧围巾,把脸埋了进去,为这一次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出丑感到丢脸。
“怎么不说了?”
裴嘉之打破了沉默,池慕的眼睛亮了亮。
“你想听吗?”
裴嘉之尚未回答,过山车就猝不及防启动了,载着他们驶向高处。爬升的过程中,轮子与轨道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已经有胆子小的人控制不住地开始尖叫了。
很快,过山车到达了顶点,眼看就要加速下降。池慕心一横,擅自握住了裴嘉之的手。
裴嘉之微微一惊,没有挣开。
手心上传来了熟悉的温度,池慕闭上眼,珍惜这共处的短暂时光。
他不止一次地牵过裴嘉之的手,是很多很多次,多到数不过来。
最远的一次是在十四年前的研学旅行上,他进错了帐篷,不慎摔在了裴嘉之身上。裴嘉之忍着疼,说地上凉,把呆呆坐着的他拉了起来。
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四年后的今天,飞机遇到气流颠簸时,他满心慌乱,匆忙中牢牢地抓住了裴嘉之递来的手。
过山车急速下落,在呼啸的风声中,池慕握紧了裴嘉之的手,像握住了自己起伏不定的未来。
终点到了。
“结束了。”裴嘉之轻声道:“你还想坐多久?”
池慕有些失神地望着他,像是要在这短短的对视里,将裴嘉之的一生看尽。
少年时的循规蹈矩、青年时的意气风发、接手公司后的成熟稳重......
人生还能有几个十四年,再过十四年,裴嘉之的鬓间会长出白发吗?
“池慕,走吧。”
裴嘉之见他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池慕收回思绪,快速地应了声好。
雪越下越大,出于安全考虑,室外的项目一律不予开放,园区内唯有摩天轮还在营业。
这座摩天轮以高度闻名,是游乐场的一个著名标志,坐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池慕对它早有耳闻,在来机场的路上,他就搜到了有关这座摩天轮的种种传闻。
从建成之初就流传着的故事——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恋人,会永远幸福地走下去。所以,它有另一个称呼,名为爱的见证地。
然而毋庸置疑的,裴嘉之并不会给他一个吻。
为什么我没有在离婚前带裴嘉之来呢?那样就能光明正大地讨到一个吻了。
池慕不无失望。他收起了不该有的妄想,和裴嘉之一同进入了摩天轮。
他们相对而坐,视线无可避免地撞到一起。池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裴嘉之解下了围巾,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们都在极力地避免对视。在这样近的距离内,每一次眼神的碰撞都会擦出不必要的火花。
雪仍在持续不断地下,池慕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只见星星点点的灯光铺成了一条璀璨的银河,纷纷扬扬的雪花依次落下,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一见到雪,就想起那年的圣诞节,他和裴嘉之冒雪去看了《致云雀》的深夜场,在回来的路上途径了一棵圣诞树。
十年难遇的一场雪,刻骨铭心的一个吻。
池慕的心跳得愈来愈快,他靠着冰凉的玻璃窗,在心里默念着三个字。
迟迟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他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可一到了和裴嘉之单独相处时,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
为什么明明深爱的两个人,却不能互相倾诉爱意呢?
摩天轮一点一点上升,齿轮发出咔咔的转动声,雪下得更急了,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无法抑制的感情占据了上风,簌簌的雪声里,池慕的声音格外清晰。
“裴嘉之,我爱你。”
同一时刻,车厢内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池慕,我们试试吧。”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线重合在一起,静静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第54章 如暴风骤雨般的吻
雪花敲击着窗户,盖过了咚咚的心跳声。
池慕的心怦怦直跳,却没有被这天降的惊喜冲昏头脑。
他明白,裴嘉之说的试试就是字面意思,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和好,但他知足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只不过这次,是两个人一起走。
“好,我们试试。”
池慕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裴嘉之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角眉梢流露出真实的笑意。
摩天轮缓慢地转动着,机器运作的声音越发沉闷。池慕听着轻微的摩擦声,透过玻璃窗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摩天轮的顶点。
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恋人,永远不会分开。
“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池慕突如其来地问。
裴嘉之惊讶地挑了挑眉,在他迟疑的间隙,池慕已经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吻在了他的唇角。
既然故事里没有明说吻在哪个位置,那吻在哪里都可行。
池慕抱着侥幸心理,捏了捏裴嘉之发烫的耳朵,满意地看到对方的耳根一下子红了。
裴嘉之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是耳朵,一摸就红,但也平常没人敢去碰。
除了池慕。
他得寸进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裴嘉之的耳朵,从耳骨摸到耳垂,摸得耳朵红通通的,就是不松手。
“你胆子挺大。”
裴嘉之沉下脸,不悦地掐了掐池慕的脸,想吓唬吓唬他。但池慕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得寸进尺,又亲了裴嘉之的脸颊一口。
那得意的表情像是明晃晃地在说:亲就亲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裴嘉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确实不能拿池慕怎么样,但他骨子里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挑衅。
无论是谁。
他盯着池慕看了半响,忽然扯下领带,往摄像头上一抛,随即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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