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翰倒不是真的苏慕嘉高升有自己的什么功劳,只是被人三言两语说的也推辞不下,就答应了下来。
结果两人刚进地方,宋翰顿时就悔的肠子都清了,他看着周围清一色的清秀男子,立马就明白了自己被人带来了什么地方,虽然他一直有听说过金陵城中盛行男风,却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亲眼见到这些,有些笑不由衷的道,“苏大人,我家中已有妻女,夫妻恩爱。”
苏慕嘉闻言极为体贴的抚慰道,“宋兄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嫂嫂的。”
话虽这样说,但是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分明就写着:你要是现在就这么走了,我一定会去告状的。
宋翰想了想自己还怀有身孕的夫人,还是妥协了。
上楼的时候,宋翰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个熟悉的面孔,他正偏头仔细去瞧,旁边苏慕嘉也顺着人的视线看了过去,还嫌人不够害臊似的,煞有其事的问道,“瞧上哪个了?我等会儿让月老板给叫来。”
宋翰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清者自清,最后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解道,“那位好像是易家的大公子,就是银冠月袍的那个。”
苏慕嘉倚着橼栏,远远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你认识?”
“从前我与他同在太学读书,他资质极佳,颇具才学之名。可是心气也高,后来因为不满永嘉狱后惠帝焚书禁论,写了一篇流传甚广的策论。惠帝读后大怒,再也不许他入朝为官。”宋翰说起来还有些慨然之感,“不过他现在日子也算是过得逍遥快活,看着像是已经喝了一整夜了。”
苏慕嘉:“易家自己不就有不少酒楼吗,他怎么在这儿?”
“你不知道,易家的老爷子为了治住他这个风流浪荡的脾性,跟自家的店铺都打过招呼了,只要有人认出了他们家大公子这张脸,都不敢给他酒喝。”宋翰说起来也觉得好笑,“这不只能到别家了吗。”
“听说崔小将军前几日去了北境。”苏慕嘉看着另外一边看着明显有些怅然若失的易悠宁,突然八竿子打不着的说了句,“相隔万里,归期遥遥,易大公子这酒还不知道到要喝到什么时候。”
宋翰:“一直听闻易家大公子和崔小将军关系好,没想到要好到这种地步。”
苏慕嘉看宋翰明显是没听懂,自己笑了笑,也就懒得说了。带着人进了二楼的房间。
苏慕嘉叫了桌菜,应该是真饿了,先吃了一会儿,宋翰说话的时候他也只是时不时应和两句。
“这几日各地藩王陆续都到了金陵,昨日陛下特地设宴,席间青州的燕王一直没有动筷,先是说他在青州之地呆久了,金陵的玉食珍馐太过精致他一时吃不惯。又说自己因为先帝离世太过伤心,食之无味。这话太诛人心,一出口在场的都无人再敢说话,好几个大臣当时一直在看陛下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宋翰前一日也去了,所以知道一些内情,他道,“这些封王真是在自己的地界待野了,在陛下面前也敢口误遮拦。”
苏慕嘉夹了口肉放在嘴里,“陛下什么反应?”
“陛下当下倒没表现出来什么,只不过后面上菜的时候,诸王的桌子上都多了一道各自的家乡菜,都是提前备好的。这时候陛下才出来风轻云淡的说了句:既然燕皇叔吃不下,那不如把这羊羔肉分给其王叔尝尝,也让其他人感受一下青州的风味。”宋翰说到这里连吃都不吃了,差点笑起来,“那个燕王当着诸王的面说那些话故意给陛下难堪,急不可待的想借此证明新帝软弱,又拿诸王的处境说事,以为这样就可以拉拢人心向他,可谁知道陛下不过用了一道菜,就让诸王看清利害做了抉择。”
和其他藩王相比,燕王的封地更靠近中原,相比而下算是块好地方,地广人稀,牛羊成群。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饱暖思淫欲,慢慢的人也就被养大了胃口,金陵好风水却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总觉得不甘心。那种情境之下李祁提出分食,也是在告诉其他人,如果燕王不识抬举,那么皇室给他的东西也可以就此收回来再分给其他人。
不动声色之间,利用燕王既敲打了在场的藩王,同时又以利诱之。
帝王心术,可见一般。
不在乎有多少人看懂了其中隐意,李祁这一出本就是做给聪明人看的。
“昨日宫宴快要结束之时,陛下说先帝离世之哀痛自己与燕王感同身受,又说青州平原之地的人个个擅长马术,故而提了一嘴,要请燕王去御马场驰逐散心。”宋翰说,“燕王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苏慕嘉看样子是吃饱了,很干脆的放下了筷子。闻言笑道,“从疆场上打杀出来的封王,还不知道人心之间的厮杀是什么样的呢。”
两人这边话刚说结束,外面的帘子被人掀开,进来了几个清秀小倌。其实穿的也算整齐,只是都细皮嫩肉的,比之其他的男子多了些脂粉气。
那几个小倌往自己面前一站,个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你,宋翰再一想到这是什么地方,顿时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满脑子的非礼勿视。
苏慕嘉手里的酒盏喝空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倌立马上前,大概是他生的好看,看人的时候又笑的漂亮,看起来太像一个风月老手了。那小倌以为他要玩些新鲜的,便把酒抿进了嘴里,俯身下去。
宋翰看的愣是快把嘴都张圆了。
苏慕嘉漫不经心的抬手挡了一下,回头对人半开玩笑的道,“急什么,看把你们宋大人吓的。”
又装出一幅略显醉态的样子,撑着头半歪着脑袋道,“这位是刑部侍郎宋大人,往后都记得好生招待知道吗?”
那几个小馆应声称是。
宋翰吓得差点没当场失态站起来,只能转头看着苏慕嘉,牙都快咬碎了。
苏慕嘉被宋翰那副吓个半死的样子逗乐了,笑着朝人摆了下手说,“去那边弹个曲子就行了,这儿不用人招待。”
“苏—慕—嘉。”宋翰有些近乎咬牙切齿了,“你存心捉弄我?你怎么不站外面门口去喊几嗓子,说刑部侍郎在这儿逛窑子。”宋翰说完又颇为幽怨的补充道,“还是男窑子。”
“你知道为了请这几位花了我多少银子吗?”苏慕嘉端起琉璃酒盏抿了口酒,望着对面屏风后面正在弹曲儿起舞的小馆,略有些心疼的道,“四万两。”
宋翰:“你疯了?”
苏慕嘉不置可否,等对面乐声停下,那几个小馆与这边躬行礼离开之后,才又问,“你知道这清风馆的老板是谁吗?”
宋翰不知道苏慕嘉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拿人没办法,只能顺着人的话问,“谁?”
“从前是成安王。”苏慕嘉扔下手里的酒盏,看着人道,“现在是南平。”
宋翰刚听到这个名字,连想都没想,恨不得脚底生风,逃似的就准备往外走。
“我还没说完呢。”苏慕嘉看着人的背影说。
“你别跟我说,这些事我掺合不了。”宋翰转过头和苏慕嘉说话的时候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你别害我。
“可是怎么办呢,明天南平就会知道,刑部侍郎宋大人在他的清风馆里点了四个头牌,但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听曲儿。你知道按照清风馆的规矩这是什么意思吗?”苏慕嘉不慌不忙的说完后半句,“意思是宋大人想要见这清风馆背后的主人。”
宋翰停住了步子。
“狗急了是会咬人的。”苏慕嘉轻描淡写的道,“等南平起疑,他就会自然而然的查到你,再查到你的府上。他在暗你在明,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你说是吧,宋侍郎?”
宋翰转回来一把拽住了苏慕嘉的衣领,“我夫人刚怀有身孕不足一月,婉婉今年才两岁,她们要出了什么事情,我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苏慕嘉任由宋翰拽着自己的衣服,仰头满脸纯善的看着人道,“你安心去做事,夫人和婉婉就会平安无事,我保证。”
宋翰觉得不可理喻,“你拿什么保证?”
苏慕嘉不答反问,“你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苏大人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宋翰冷笑了一声,松开了拽着人的手,“宋某自愧不如。”
苏慕嘉笑着认下了这句,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不止清风馆,成安王从前的生意遍及南北,别说四万两,四百万两对他的银库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但现在都到了南家手里,陛下需要这笔银子,却不想动南家。”
宋翰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却并不蠢,苏慕嘉话说到这里,他自然再明白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那句话还有后半句。”宋翰突然说。
苏慕嘉客气道,“愿闻其详。”
宋翰:“你做事如此不择手段,会遭报应的。”
“宋侍郎还信这个呢。”这种话翻来覆去的苏慕嘉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他笑着道,“可我我只信求神不如求己。”
“报应还没落到身上的时候,人们都这样觉得。”宋翰说罢,转身掀开帘子径直走了出去
第82章
李长意从前见过李祁,那时候的李祁还不是大晋的皇帝,也不是大晋的太子,而是惠帝最疼爱的皇太孙。听闻惠帝为了方便亲自教导他,甚至让尚且年少的皇太孙和自己同住于福宁殿。
和那个受尽宠爱的小皇孙不一样,自小到大他只见过自己那所谓父皇寥寥几面。一直到二十岁那年,他被封为燕王。和其他皇子一样,这意味着他要离开金陵城,孤身前往自己的封地,也意味或许他往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妃。
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间他一直和母妃在深宫之中相依为命,母妃性格柔弱又不受宠,他深知往后她一个人在后宫之中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他想求父皇准许母妃和自己一同前往封地。可谁知父皇根本不肯见他。无奈之下,他只能在宫道上跪身将人拦住。
“想要什么东西就要凭自己的本事,跪在地上等待他人怜悯之人只能让人看到他的无能软弱,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李长意原本以为父皇在跟他说话,可当他抬头看到旁边轿撵上那个半大的少年的时候,马上明白过来父皇只是想用他这个无能之人教给小皇孙一些道理而已。
惠帝说罢离去,不见半分恻隐之心。
李祁抬手让人落轿,李长意还颓丧的跪在原地,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被婢女侍卫拥簇着向自己走来。
“你叫什么?”
“李长意。”
“那我该称您为一声皇叔。”李祁明明礼数周全,可奇怪的是李长意却并未从中感到半分亲近,他听到对方告诉自己:“爱敬尽于事亲,刑于四海,谓之天子之孝。昔日皇祖生母病重,皇祖便于床前亲自奉汤侍药三年之久。推己及人,若皇叔的母妃今日也不巧病重卧榻,皇祖忆及生母,兴许会体谅皇叔的一片孝心。”
李祁话尽于此,也不管李长意有没有听懂,与人颔首离去。
“冬日寒凉,皇叔不宜在此久跪。”
李祁的办法的确奏效,惠帝不仅准允了母妃和他同去封地,还将青州平原之地赐予他做封地。
他心愿已成,从此山遥水远,他和金陵城再无瓜葛。
直到多年以后,金陵传来消息,太上皇与先皇相继离世,而当年那个小皇孙已经成了大晋的新帝
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彷佛世事本该如此,可李长意偏偏觉得如哽在咽。
他依旧记得那日他低头跪在宫砖之上,他的父皇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留给他的只有无能二字。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哪里能受的了这样的羞辱,但他紧握拳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从那以后,无能之言仿若成了他此生的心障。尽管封地称王后他养兵数十万,屡立功绩,守一方天下,却依旧无法释怀在金陵的那二十年间被自己的父皇弃如敝履之耻。
大晋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大晋,没有将军府,没有惠帝,李祁也不过是一个被所谓君王之道教着,被护着长大,未经世事的小孩子罢了。而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跪地求怜的皇子,他收复过梁川,打过西楚,将青州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乱世中的帝王是要用鲜血教,从尸骨中走出来的,或许父皇错了,李祁未必就比自己合适。
他并不是恨李祁,李祁帮了他,他一直对此心存感激。但他就是想要争一次,想要证明他并非父皇口中无能之辈,甚至比他悉心教导,寄予厚望的小皇孙更适合当大晋的皇帝。有朝一日他会让四境之内的所有国家都对大晋俯首称臣,他想让父皇看到是他曾经最不在意的那个儿子替他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心愿。
再次见到李祁的时候,李长意觉得对方几乎没怎么变。虽然有礼得体,却始终给人无法亲近的疏离之感。还有旁人不易察觉的,对方身上那种一出生就身处云端之人骨子里带的高傲。
御马场在后山北苑,李祁这日早早便命御马监选了几匹上好的马带过来。
他一袭玄色劲装,黑发被玉冠束起,眉目清朗。李祁也不摆什么帝王的威风,只是像寻常晚辈对长辈一样客客气气对燕王道,“御马之术我比不上皇叔,也不便直接替皇叔决定心意。”
李祁说着,御马监将几匹马带到了两人面前。
李祁出声询问;“有合皇叔心意的吗?”
燕王一眼看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了其中的一匹马上。细细看过之后赞叹道,“中间那只,毛色漂亮,四腿匀称有力,是匹好马。”
“皇叔好眼光。”李祁浅浅笑道,“逐风是当年胡人进贡的烈马,马是好马,就是难训,想当初我为了驯服它费了不少心力。”
“是吗?”青州旷野平原之地,那儿的人多擅骑术,燕王闻言反而来了兴致,“我倒想试试这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到底有多难驯服。”
燕王刚想上前,被李祁抬手拦了一下,劝道,“逐风性子太烈,不服管教,我怕伤了皇叔,不如皇叔还是重新选一匹吧。”
“能与不能。”燕王说:“总要试试才知道。”
李长意当然知道自己要做的是随时可以丢掉性命的事情,但总要试试才知道能与不能。大晋正统皇室出生的封王共二十位,能守住封地成一方势力的现在还有十二位。朝廷有意打压,他这些年暗地里一直和其中几位封王有私交来往,自然也清楚诸王对朝廷一直心存不满。实际上这次前往金陵之前,便有几位封王允诺过他,等他起兵之时,他们会先假意派兵勤王,等朝廷放松警惕之时再倒戈以向,与他一起攻下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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