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两下笑不出来了。他不知道医生辞职是个怎样的流程,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酒吧唱歌,酒吧辞职很简单,同事中午打个招呼晚上就不来了。
……莫非段青深是因为自己的相机而重燃摄影梦?不至于吧,他想。
晚上老板和老板娘在院子里烤肉,有客人在附近的农家乐钓到了鱼,一起烤了。活鱼现烤,撒些盐和胡椒就足够好吃,加上老板老板娘,七八个人在院里说说笑笑。
秋夜里徐徐而来的凉风很舒服。因为梁愿醒脚踝有伤,年纪又小,大家一个劲往他手里塞烤串和鱼肉。导致他现在撑得有点呆,靠在椅背上。
“哎!”老板娘笑嘻嘻地在他面前摆摆手,“傻啦?”
“唉哟……”梁愿醒摸摸肚子,“我吃太多了。”
院里立着几个漂亮的庭院灯,围栏也缠着灯串,氛围很好。
大家天南海北过来,素不相识的人聊起天来反倒没什么顾虑,你一句我一句顺着侃,热闹也舒服。
只是梁愿醒频频想起段青深,悔恨呐,又悔又恨。恨得拍大腿,于是一巴掌拍上去了。
“哎!”老板娘制止他,“又拍又拍!你这么拍法啥时候能好!”
梁愿醒抿抿嘴:“是脚坏了,不是腿。”
“唉哟真是……我这记性。”老板娘喝了点酒,笑得摇头,“万幸你只是被割了个口子,没伤到骨头,不然你在我这儿包个月租房吧。”
梁愿醒表示认可,抿嘴点头。
伤口在左边脚踝侧面,当时交警直接给他薅上警用摩托送去急诊,那伤口根本摁不住,血飙了一路。
梁愿醒有点后悔,反正伤口摁不住,不如不摁了,拿相机录下来,多酷。
一想到相机,又想起段青深。
他咣地倒回椅背里,抬头望着月亮,但月亮也没辙。
不知道谁抱出来一把木吉他,调了调音,拨了几个和弦。老板端着杯啤酒绕到梁愿醒椅背后头,问他:“唱两首不?你才是专业的。”
“我吃那么多东西,嗓子都糊住了,不唱。”
有人接过了吉他,摇头晃脑唱了首民谣。
老板又看了他一眼,见他兴致不高,有些落寞。民宿老板两口子都是比较热情外向的人,看不得他这宛如十八岁那年初尝心碎滋味的模样。
于是老板眼珠子一转,弯下腰,说:“哎,小梁,要不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梁愿醒转头,眨眨眼。
“那个退休医生啊。”老板说着,坐到他旁边。
“辞职的医生,老板,他看着不到退休年纪。”梁愿醒说。
老板大约是喝多了,但也不能怪他,医生和摄影两个要素拼接起来,就让人觉得退休金很高。
“哦。”老板认真点头,“为什么要辞职啊?当医生多有面儿。”
梁愿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医生又忙又累,至于有面儿这部分,他觉得大家都差不多。老板开一民宿也有面儿啊,酒吧没倒闭的时候自己在那儿唱歌也蛮有面儿的。
人不就活那么一回事儿嘛。
“不过您说打听?”梁愿醒坐直起来,“怎么打听呀?”
莫非他们医院有表白墙?那不能够吧。
老板嘿嘿一笑,朝后面他的别墅一指:“我这儿,往来无白丁啊!”
梁愿醒警惕地蹙起眉,心说您这儿往来的不都在这院子里了吗。
“反正问问呗。”老板仰头喝一口啤酒,“你听说过‘六人定律’吗?就是通常来讲啊,两个陌生人之间,可以通过六个人串起关系。”
“是吗?”梁愿醒半信半疑,“我跟钢铁侠也可以吗?”
“……”老板沉默了片刻,“你还要打听吗?我这么说吧,咱这个镇子就这么点儿大,最大的医院就你住的那个了,医生辞编的屈指可数,小地方弯弯绕的人脉也就这么多,打听个人肯定能打听到。”
“那就试、试试吧。”梁愿醒说完又快速琢磨了下,“可是就算打听到了,我见着他,说什么呢?”
像个没有边界感的小粉丝,也像个莫名其妙的小病患。
“给他送锦旗!”老板说,“谢他妙手回春!”
“他辞职了。”
“为什么要辞职呢。”老板绕回来了。果然喝大了。
无论如何梁愿醒还是觉得“打听”这个行为多少有点引人反感,最后还是跟老板说算了吧。
凌晨,这位作息复杂的失业青年抱着电脑,呆坐在窗边的藤椅里。相机里还有段青深拍的照片,医院人工湖。大约是因为对此人有着厚如字典的滤镜,他觉得这照片拍得也太好了吧。
他指尖在电脑触控板上将照片放大又缩小,反复欣赏。
良久,他忽然想起,在那幅《去西北》之后就再也没搜到过段青深的新作品,此前他以为段青深之后没有再用自己的本名做拍摄者名,原来是去当医生了。
那又为什么辞职?
梁愿醒在这琢磨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打开微信,点开民宿老板的聊天框。入住的时候加了老板好友,这样方便沟通,比如他临时决定多住两晚,就没有走平台了。
老板的昵称后边有个括号:值班中。
他收起手机合上电脑,左右睡不着,决定下楼去跟老板聊一会儿。
“喏。”老板刚做好一杯咖啡,“这杯给你?”
刚递过去又缩回来了,老板又说:“长伤口好像不能喝咖啡,算了你别喝了。”
梁愿醒笑笑,在吧台后边坐下,两条胳膊趴在柜台上,叹气。老板啧啧摇头,啜了口咖啡,放下杯子,瞧着他的样子:“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室友跟他高中时代的对象分手了,就你这个表情。”
“……”梁愿醒幽幽看过去。
“哎对对,就是这个眼神。”
“我是觉得不甘心。”梁愿醒坐起来,往后靠在椅背,“与其这么错过了,还不如别让我知道那就是他。”
“还是给你打听打听吧。”老板劝道,“你也别怕他反感,到时候表个白你就跑,不枉此生。”
这话说的……梁愿醒低头笑了下,刚想说哪有这么干的…旋即深吸一口气:“我去洗个脸冷静一下再决定。”
“去吧。”
一楼洗手间就在吧台后边一个拐弯的地方。
此时是凌晨两点一刻。
段青深进来民宿客厅,说看见平台上还有空房,而且刚好车开到这附近,就直接进来问了。
老板先收了人家身份证,然后才告诉他,平台忘记更新了,那个空房被一个小帅哥续住了两晚。段青深了然,点点头。
后一分钟,段青深刚打算离开,从吧台后方走来一个脸上湿漉漉的青年。
“老板抽纸在哪呢?”
“哦用完了,我去给你拿……”
乍然间,梁愿醒转头,一道吧台里外两个人四目相对。
段青深想起来他是谁了:“是你啊。”
“嗯。”梁愿醒一点头,下巴的水珠就往下掉,“晚上好。”
“晚上好。”段青深朝他笑了下。
老板当即明白了,眯眼一笑:“缘分呐,这大半夜的你也没地儿去吧?喏,就是他续住的,你俩挤挤得了。”
“不了。”段青深觉得有点唐突,“我再找找吧,谢谢。”
“我不睡觉的。”梁愿醒出言阻止,“晚上床让给你睡,我很安静,不会吵到你。”
段青深听他这么说,换了个眼神,审视他:“你前两天送到急诊的时候出那么多血,还这样熬夜?”
“……”梁愿醒闭上嘴,看看他,又看看老板。
老板顺势劝道:“那你可得好好说说他,住下吧,这大晚上的,再往北走一片荒郊野岭,扭头进镇上还得再开四十分钟,不值当。”
这话不假。再往北六十公里就是省界了,像样的酒店很少,段青深稍有些洁癖,否则也不会驱车这么久来这家民宿。
他权衡了下,又偏头看向梁愿醒,问:“你确定不介意吗?”
“不介意!”梁愿醒眼睛又亮起来,“一起睡啊!!”
“那我付一半房费给你吧。”段青深说。
“不用。”梁愿醒转念一想,改口了,“那好吧,一百。”
顺势把微信加上。
他背着包跟在梁愿醒身后上楼的时候低头看了看他脚,可楼梯灯光昏暗,看不出来恢复得如何。原本想说这个时间你精神亢奋不睡觉,有这么养伤的吗。转念一想已经辞职了,没立场说人家。
梁愿醒的房间就在二楼,一张足够大的床,两个成年男性睡绰绰有余。老板说衣柜里还有一条棉被,段青深进来后关上门,把书包放在地上,先到卫生间洗了手。
“你……”段青深吓一跳。他从卫生间里面打开门,迎面就是梁愿醒,直挺挺地杵在卫生间门口,蹲守他似的。
梁愿醒举起手机,按亮,给他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去西北》。”
段青深怔愣了下,然后点头。
“我特别喜欢你的作品。”梁愿醒说。
大约沉默了那么两三秒。
稍微有点尴尬,难免的,因为这张照片登上杂志的时间是三年前,而三年来“段青深”这个摄影师杳无音讯。如果说摄影这件事对段青深来讲有什么伤疤,那自己这个行为岂不是把它扯开来仔细端详。
好在并没有伤疤存在。
段青深愣完笑了下:“谢谢。但是现在你该睡觉了。”
“喔。”梁愿醒点头。
二十分钟后,段青深洗完澡躺上来。灯已经关上,房间漆黑一片,梁愿醒实在睡不着,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就只剩下小动作。
旁边段青深平躺着,转过头,语调平稳:“睡眠有助于伤口恢复。”
“我睡不着,太激动了。”
“可以睡醒再激动。”
“没事,我一直睡得很少。”
段青深拿过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念在梁愿醒好心收留,好言相劝道:“三个小时后才日出,现在睡还来得及,一切都不晚,回头是岸。”
第3章
梁愿醒:“那不如我们去拍日出!”
段青深:“睡觉。”
他根本睡不着,毕业后在酒吧驻唱过得作息昼夜颠倒,这下段青深躺在旁边,更睡不着了。梁愿醒没想到段青深会这么年轻,应该说他根本没猜过段青深的年纪。
有些摄影作品会有比较浓郁的故事感,尤其长焦镜头的照片。但《去西北》没有让他感觉是摄影师跋山涉水守候日落,不掺任何情绪,没有强烈的自我表达。
那仅是一张寂静的大漠史诗。
照片里,连被风扬起的沙子都自由。它不叙事,只传达了一句话:你要去做自由自在的风。
三年来梁愿醒遗憾过,这风终究吹不出手机屏幕,没想到今时今日,不知道哪阵邪风直接把段青深吹到他床上来了。
“睡觉。”风又重复了一遍。
“啊。”梁愿醒在黑暗里眨眨眼,“这都能发现?”
“你眼神太灼热了。”段青深说。
“我叫梁愿醒。”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自我介绍,在两天前才刚姓名核实过的前提下。
段青深在旁沉默了片刻后:“你好,段青深。”
好诡异啊。
凌晨的小镇民宿,两个陌生男子躺在床上已经够奇怪了,然后现在忽然开始莫名其妙地自我介绍?
后来段青深实在太累,睡了过去。
他是个挺能扛累的人,毕竟外科医生。但这两天,他完成了自己的主体转变,也是今天终于认真迈出这一步,难得沉沉睡去。至于旁边这位,就随他吧。
段青深有生物钟,早上七点整醒了一次,下意识觉得要起床去上班,被子掀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辞职。
紧接着放心大胆地继续睡。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醒了,被梁愿醒小心翼翼地叫醒的。
看得出来梁愿醒叫他起床时内心很挣扎,颇有一种大逆不道的负罪感,但还是把他推醒,说:“段大师,起来吃午饭了。”
段大师是哪位。
“别叫我段大师……”听起来像算命先生。
段青深坚强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床边蹲着的梁愿醒。
民宿的餐食是另外收费,梁愿醒一早就起床帮他的那份付掉了,搞得段青深更不好意思,赶紧从微信上给他转了过去。
席间老板和老板娘问他要去哪儿,他说到山东。老板一合计:“这么巧!”
段青深咽下食物:“您也去?”
“他。”老板向梁愿醒抬了抬下巴,“他失业了,摩旅,从西湖骑到西北。”
梁愿醒就坐在他旁边。他估算了一下从西湖到这个镇子的距离,问:“你骑了差不多两天?”
“嗯。”梁愿醒点头,“出发第二天就摔进了医院。”
段青深抿了下嘴唇,没笑出来,假装咳嗽了下:“呃,骑行,难免的。”
说完,他转念一想。骑到西北?
梁愿醒捕捉到他眼神中一些摇摆不定的疑惑,他朝着段青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肯定了段青深的猜测。没错,我去西北就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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