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夏竹成亲的日子,陈氏和李四赶在围猎场开动之前,选了一个好日子。围猎场李四和顾承武各自出了七十两,建林苑和围栏,计划井然有序。
夏竹没有娘家人,江云和张翠兰就是他的娘家人,是以出嫁这天,也是从顾家嫁出去的。请的都是李四和陈氏的好友,以及平时关系好的街坊邻居。
夏竹没有请全福婶子和夫郎,在他看来,江云福气就很好,只让江云给他梳头发,念几句吉祥话。鞭炮声一放,夏竹被搀着出门,怀里是江云给他的八两嫁妆。
身后则是崭新的两个衣柜,两个箱子,和两床厚实的被褥,得要好几个汉子才能抬完。张翠兰也把夏竹当半个干儿子,拿了一两银子添几匹好棉布。
放在普通百姓家里,这都算是风风光光的嫁人了。
第119章
江云特许了夏竹三日假期, 都是过来人,知道成亲后事情多,夏竹也没有回门一说, 要是非得回门,那也是回顾家。可夏竹日日都在顾家待着,也不需要讲究回门礼。嫁出去的那天,夏竹一滴泪都没流, 李四家和顾家就隔了几条街,来回一刻钟就到了, 他是高高兴兴出嫁的。
谁知道成亲第二日一大早,夏竹就跑回铺子里忙活。江云正在给满宝穿衣裳,穿好衣裳喂了奶,父子俩送顾承武到门口,就碰见夏竹。
“这就来了?不是许了你三日休息。”
夏竹摆摆手:“闲着也是闲着,陈婶……不对, 我娘不兴早上请安的规矩,我把饭做好就来了。四子说要和顾大哥盯着建林苑, 怕工匠懈怠, 早在城外等着了。”
他称呼亲昵,成亲一晚上,像是十年老夫夫一样。陈氏不是多事的人, 家里没什么规矩, 年纪也不大,就算夏竹和李四都不在家,她一个人也能忙活,闲下来就去找街坊邻居摆龙门阵,夏竹没什么不放心的。
再说了, 儿夫郎又能干又能赚钱,每月一两银子月例,还能给她拿三百文。她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别家当婆婆的,都没她有福气。
江云听了不诧异,顾家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家里江云才是赚钱的主心骨,就连顾承武修建林苑的钱里面,也有一半是江云出的,孩子也乖巧可爱,一家子日子和乐。
吴水和张翠兰已经起床,舀了饭也没坐上桌子,直接端着现在灶台前,一人捏了馒头咸菜吃。热饭下肚,一整日的精气神都有了。
江云把吴水叫过来,道:“村子近日都还好?小妞怎么样了”
“都好,”吴水脸上少了愁色,日子好起来也多了笑意,一边做事一边和江云聊起天:“我父亲爹爹现在每日教小妞说话,有了孩子都高兴。”
他洗切果子煮牛乳都不含糊,学的很快,没想过偷懒怠工,江云对吴水算是放心下来,道:“前几日李老爷和周老爷订了一批牛乳脍,你清点好送过去。两家订金都给了,李老爷那边还剩二十三两没收回来,周家也有十五两,记得把钱算好。铺子做了一些新吃食,还是按照惯例,给老主顾们各家送一些去,打听打听喜爱。”
“有几家门房管家不好纠缠,我一会儿给你拿几百文,是打通门房管家的茶水钱,他们收了才好办事。”
江云一一叮嘱,知道吴水不会算账,本来该夏竹去,雪灾期间他教过夏竹打算盘,夏竹也会一些。但今天满宝非要黏着着他,只能让夏竹看铺子,收账的事情他打算让吴水去,也当历练历练。
吴水有一些犹豫,他不如夏竹机灵,只会埋头做事。认字算账这样更不会了,要是少收了银钱,那就是铺子的损失,他承担不起。
江云看出他的犹豫,道:“你只管去,李老爷和周夫人都是铺子的老熟客,人实诚,不会少算你的。不过算账也该跟竹哥儿学学,日后才好一起打理铺子。”
若是只做一些琐碎事,那就是白费时间。江云自然是希望吴水和夏竹一样,若是吴水能学会算账,他也好找个由头给吴水把月例加上去。
吴水父亲爹爹带着一个孙女,家里田地也不多,一家人日子定然不好过。江云看得出,吴水虽然被磋磨了性子,但是骨子里还保留自尊心,不好意思说家里的困境。
吴水知道江云是为了他好,他点点头,暗自下决心要把算账学好。从江云那里拿了钱,吴水拉上板车按照江云说的往各家送去。
顾承武和李四去督建林苑,晌午大约不会回来。江云抱着满宝提上篮子出去买菜。他给满宝穿上青色小袄子,又戴上虎头帽,圆嘟嘟的小脸陷在帽子里。
“娘,我出门买菜去。”江云打声招呼。
张翠兰从铺子走进来看一眼点头应下:“记得别去码头,风还大,小心着凉了。”满宝的病才好,可不敢继续病了。
“知道了娘。”江云往东市走,一路上都是卖吃食卖野菜野花的,他边走边看,路过县衙的时候看到围满了人。
县衙来了一个年轻的新县令,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有些手段,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把云水县治理的井井有条。
江云还见过县令一次,那县令知道顾承武的身份,带了礼物上门拜访,主要是询问灾后情况,攻城抓人逮捕流民都是顾承武带人办的,没人比他更清楚。
薛典史被顾承武引荐升了县丞,他办事可靠,让新县令少了不少麻烦。
江云抱着满宝凑近看热闹,人一多,满宝也乐呵呵啊呀两声笑起来,跟他小爹一样,抻着脖子往里面看。
衙门外张贴一张布告,江云看清楚了。是鼓励县里富户大员招收流民,那些流民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没有故乡,在云水县也人生地不熟,赚不到钱只能继续挨饿,灾后一直靠官府救济生存。
但官府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总不能任由流民一直吃下去,只能想办法把主意打到本县地主豪绅头上。
江云看完心里有了主意,顾承武现在每日早出晚归,回来之后都是一身疲惫,吹了灯抱着江云就睡着,也没心思做那事。
他打湿帕子给顾承武擦脸,顾承武下巴长出青黑胡茬,不丑,就是褪去一些年少的模样,更加成熟一些。
江云有些心疼顾承武:“林苑还有多久才修完?没你天天逗,满宝都不认识你了。”
顾承武失笑,“这小崽子,天天抱,也不见得他认我。”他像是和满宝天生的不和,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但到底是亲儿子,顾承武也就嘴上说说。
江云搓脸的力气大一些,道:“还不是你,总吓唬他。满宝一个小娃娃,他能听懂什么?”
孩子是该教育,但现在还不是教育的时候。满宝一哭,江云也跟着难受。不说孩子,只能说始作俑者的男人了。
顾承武欺身上去,“那为夫不吓唬孩子,吓唬你可好?”
他人高马大,抱着江云力气也大,叫江云推也推不开,两个人不小心踩在床榻上绊住,一起滚进被褥里,顾承武两臂撑在江云身侧,互相没忍住,都觉得好笑。
顾承武当着儿子的面亲上去,向满宝宣示主权,江云该是他一个人的。江云无奈,任由顾承武“胡作非为”,他抬起小臂搂住顾承武肩膀仰头道:“说正事,我今日看见衙门安置流民的布告了,让县令地主豪绅带头招收,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顾承武低头亲蹭江云唇角:“这主意,本就是我提的。”
他放过江云,两人整理衣衫坐起来,顾承武道:“家里两百亩地,也该招一些人耕种。那些流民许多都没有户籍,在本县也没有依靠,把自己卖出去,才能讨一碗饭吃。”
好好的百姓变成奴隶,都是这场天灾人祸逼的。而就算是把自己卖了,也不见得有人买。后来卖自己的流民渐渐少了,只能靠着官府吃饭。
江云看出他的想法:“你想从那些人中挑几个?”
“嗯,明日你陪我去看看。”
今年朝廷免税,两百亩田又是上好的肥田,若是尽心尽力耕种,产出粮食不会少。那些流民手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没钱租田,连贫农也当不起,只能给人做佃户。
虽然说士农工商,农民地位高。要是一旦做了佃户,那就和奴隶没什么区别了,不仅靠老天吃饭,还得看老爷脸色吃饭。
顾承武没有剥削佃户的想法,等招了人秋季粮食一收,六成归佃户,剩下四成归他们。
他和江云在灯下打算盘合计,顾承武道:“若是今年天公作美,这样的田,亩产也有二百二十斤左右。佃户自留一百三十斤,余下八十多斤都是家里的。两百亩水田,都留下八十斤,就算家里再来十个人,也够吃好几年了。”
江云不敢相信,算盘打了又打,确定自家能留下一万七千斤左右。他怔愣住,上万斤的粮食,那得需要多少粮仓才能装满?吃不完拿出去卖了,也能卖一百两。更别说还有那片山林。
江云陡然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小富哥儿。
“两百亩,请多少人?”江云问。
“八人足够。山林再请六人,三人看管猎场,三人负责林苑洒扫做饭。”总共五百亩,不算特别多,加上他和李四两人管事够了。
拢共请十三人,佃户今年没有收成,秋收之前吃喝都是他们负责,林苑的工人则不一样,按照云水县的价钱来给,一个人月钱至少也得八百文。
江云略微算过,伙计的月钱,加上佃户吃喝,一月花销七两银子。若是猎场真能开起来,只怕一天也不止赚七两,可比他的小铺子赚钱多了。
江云美滋滋合上账本,道:“今日水哥儿去李员外和周家收回账,足足赚了三十八两。我有钱呢,明日请你们去酒楼吃饭。”
“嗯,那为夫便沾夫郎的光,”顾承武眉眼染笑,灯下望着江云,眼里皆是宠溺。无论江云什么模样。在他眼里都好看,哪怕变成一只小财迷。
招人要谨慎细致,加上流民身份不清不楚,始终不如良民让人放心。但主意是顾承武提的。他要开头做出表率,让县令看在眼里。有一个人愿意做,就有更多人敢效仿。
佃户要招流民,猎场林苑的伙计却只能从良民百姓当中选。江云见识过流民打家劫舍杀人,对流民还是有些害怕。他跟着顾承武到婻風北水巷,这里是官府专门安置流民的地方。人太多,房子住不过来,不少人在巷子里搭建窝棚,靠着官府一碗粥一个馒头救济。
顾承武带江云进去,夫郎紧紧挨着自己,衣袖下的手拉住,探出头看流民。走出巷子口,江云看见窝棚里的人,一家三口带着女儿哥儿或者儿子,饿的面黄肌瘦。看见他们进来,眼里顿时不安,也有好奇的胆子大的,盯着他们看。
巷子里有县衙捕快管事,见顾承武来收人,扬声吆喝:“招佃户了,有自愿做佃户的,都过来排队。”
这些人饭都吃不起,哪还管佃户卑贱不卑贱,能填饱肚子就知足了,别说是做佃户,就算有人要他们卖身成奴,对他们来说也是救了一命。捕快话说完,巷子里的人瞬间涌过来。
顾承武目色肃然,叫这些人不敢乱来,他沉声道:“一个一个来,要身强力壮能干活不偷懒的。”
那些老弱妇孺眼里熄了光,江云于心不忍,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他们家也不算家大业大,这么多人,就算有心救济也救不过来。
顾承武擅于识人,一眼看过去,谁有没有歪心思他都能分辨出七八分。
“双手伸出来看一下,”顾承武道,说完看过去,经常做农活的人要握锄头,双手手心虎口处都应该有一层厚茧,腰背不能太单薄。
选了八个人,顾承武还算满意。打算带人走,顾承武和江云被一个人冲出来的老妇人拦住。
“阿奶,我们不要人了,”江云站在顾承武身后,小声提醒他。
老妇人头发花白,眼里闪烁泪光,不敢靠贵人太近,又怕站远了说话听不清,言语间低声下气求人:“我知道我知道,只盼你们行行好,能不能看上我家小哥儿。他六岁,在家里简单的绣花做饭都是会的,一定不偷懒。若是看不上,少给一些,二两银子也成。”
老妇人殷切恳求,说完把自己小哥儿拉过来。孩子六岁,个头看着却不像。被阿奶送出来,捂着嘴哭又不敢反驳,年纪小不懂大人再做什么,只隐约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去。
这是要把哥儿卖了,换银前讨生活。江云哽住,看到老妇人身后还有一个四岁的孙子。大约是为了养活孙子,才选择卖哥儿。
“我不想走阿奶,我可以照顾弟弟的。”小哥儿拉着阿奶的手挣扎,哭的很伤心。
老妇人忍着泪,甩开她的手把她推出去,狠下心道:“今天起,我就不是你阿奶了。你跟着贵人走,以后过不过的好都是你自己的事,若是富贵了,我们也不找你。”
她铁了心不要哥儿,也不管江云同不同意,就推着人出去。江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他心里有些难过,这世道女子哥儿始终是被辜负的。
顾承武看一眼江云,牵着手摸了摸,安抚夫郎情绪,问江云的意见:“都听你的。”
这小哥儿哭的伤心,老妇人不愿再看他,只抱着自家孙子。江云心里便清楚了,即便不卖给他,也会将人卖给别人。一个干干净净的娃娃,落到不好的人手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满宝还缺一个伴,”江云还是心软了,道:“让他回去照顾满宝,先试着做几日,若是还行以后就陪着满宝。”
食肆生意一天比一天忙,他和干娘夏竹吴水四个人,忙起来都有些吃力,有时候照顾满宝无力分身。之前相公也说过请人的事,娃娃之间到底能玩的来,以后也能照顾满宝做个伴。
江云走出一步,道:“照着你说的,二两银子卖于我家,官府契纸一画押,可就不能反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再替这个小哥儿最后问一遍,是不是真的被抛弃了。
谁想到话还没说话,老妇人就从江云手里接过银子,赶紧把钱揣进怀里抱紧孙子,看也不看一眼自家哥儿。
江云愣住,有些无奈,这样的事在穷苦人家屡见不鲜。那小哥儿似乎也意识到了,只是一个劲儿哭的伤心,眼泪打湿袖子,被推着出去。
带着人去官府画押,老妇人拉着孙子离开,消失在街头再也看不见身影。
这种事情见多了,顾承武神色无异,只笑着打趣江云,想让夫郎心情好一些,“如今买了人,算是给满宝添了个哥哥?”
江云看他一眼,眼眶红红,低头小声道:“哪会真的买……也就是提防他奶奶以后再来纠缠甩不开,等寻了机会,再去官府销奴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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