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此时既难以置信又担惊受怕,他一边说话一边时刻注意着门后的动静,生怕被徐女士抓了个正着。
“我过来看看……”梁悉说着说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仅仅是一晚上的时间,桑榆看起来就跟受尽了精神上的摧残似的,他的脸色近乎蜡黄,眼下还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格外憔悴。
“你怎么了?昨晚没睡觉?”
他刚刚看到桑榆身上没换的衣服还只是猜测,现在看到桑榆满脸的疲倦就几乎是肯定了。
桑榆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是对我的惩罚。”
“什么?惩罚?”梁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把桑榆的回答细细咀嚼一番后,便立刻回过味来了,久违的愤怒和不解占据了他的内心。
所谓的惩罚就是强迫自己的孩子熬大夜?
这是什么前所未有的理论?
他胸腔一阵闷疼,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或许是心疼?他只觉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桑榆都不应该经历这些操蛋的事情。
桑榆察觉到他胸口的剧烈起伏,连忙安慰他道:“好啦别生气了,我妈以前没有让我熬过夜,只是这次气狠了才这样。”
梁悉听了情绪依然不高,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教育方式,明明是亲人,父母对待孩子却跟对待仇人一样。
就拿原主的父母来说,哪怕原主再怎么惹是生非,他们通常也只是口头教育一番,就算原主做了更过分的事,最多也只是挨一顿打,而徐女士这种不听话就不让睡觉的惩罚,不亚于慢刀子割肉,最是折磨人。
那可是一整夜,她是怎么忍心让桑榆长达十二个小时都保持清醒在那儿看书的?
以前他觉得徐女士身为一位严苛的老师,只是不慎把工作习惯带到家里罢了,但现在他却有失偏颇地认为徐女士本性就是个恶毒且刻薄的女人,而与她的职业毫无关系。
桑榆见梁悉仍然替自己闷闷不乐,便失笑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对方耷拉下来的眉眼,突然伸手捧着他的脸说:“你怎么比我还生气呢?”
他这动作做得亲昵又自然,梁悉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就惊诧地忘了生气,他愣了好几秒,一时间羞赧占据了上风。
“你来这么早,吃饭了吗?”桑榆眼神柔和地注视着他耳尖的绯红问话,悄无声音地转移了话题。
梁悉低头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用来蒙混过关的早餐,它们已经被主人毫不留情地仍在了花坛上。
他探手摸了一把,发现没有被自己压扁,便立刻把他们捡起来,从窗口递给了桑榆,“我吃了,这是给你的。”
“你真的吃了?”
“真的。”这两个字让梁悉说得斩钉截铁,好像说得坚定一点就能让桑榆相信了。
“好吧,谢谢你。”桑榆也没有跟他客气,把早餐接过来后,又语调委屈地抱怨了一句,“她不准我吃早饭,我都快饿晕了。”
他到底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受了惩罚自然忍不住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撒娇卖乖。
“那你快吃。”
梁悉突然庆幸自己买的是三明治和牛奶,没有太大的味道,不至于露出破绽让别人闻出什么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桑榆把东西吃完。
桑榆可能真的是饿很了,吃得有点急切,但即使是这样,他的动作却依然透着良好的教养,不至于让人觉得狼吞虎咽。
直到对方吃得差不多了,梁悉又开始焦虑起其他事儿了,“那中午怎么办?我一会儿再给你送午饭?”
“用不着,我妈只是想让我长记性而已,不会饿我那么久的。”桑榆咽下最后一口的食物,说道,“要是我中午真的没饭吃,我再联系你吧。”
“可你手机不是被缴了吗?”
“对哦。”桑榆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说到这里,梁悉也十分懊恼,他出门时走得太急,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儿,哪怕他随便在原主那一抽屉的旧手机中拿一个,也能让桑榆解决燃眉之急。
“这样吧,你中午要是能拿回手机,就给我报个信,要是不能,我就再回来看一眼,行吗?”
“可是……”桑榆仍然犹豫不决,他实在不想连累梁悉为了他来回奔波,可又不敢辜负梁悉的好意,于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抉择。
他内心既甜蜜又苦恼。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梁悉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自己兀自做出决定,可随后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生硬,便别扭地在后面添了两个字,“好吗?”
桑榆盯了他良久,最后还是说了“好”。
梁悉松了一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有缓过来,就听桑榆又喊了一声,“梁悉。”
他以为桑榆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事,便立刻应了一声,谁知桑榆根本没有未尽之言,反问探出头在他额头上很重地亲了一口。
“谢谢你。”他道。
梁悉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惊慌失措地挺直了上半身。
他此时正半蹲着缩在窗台边,伸长了脖子望着屋内的桑榆,这个姿势本就难以坚持,而桑榆突如其来的一个额头吻差一点就让他失了平衡,一头栽进花坛里。
“咳,干嘛偷袭啊。”他稳住了身形,眼神左右飘移。
而桑榆神情柔和地看着他,没有揭穿他害羞的事实。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午的太阳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半空中,阳光洒落下来,一半落在梁悉的头发上,一半落在桑榆的脸上。
桑榆被这光芒刺激地眯了一下眼睛,突然意识到梁悉是时候该走了。
他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情绪蓦然低落下来,“你快离开吧,我妈估计要进来看我了。”
桑榆这话说得轻巧,实际连梁悉都明白,那位不苟言笑的徐女士定然不光是进来看他那么简单,其中必然还包含着语言上的盘问与心理上的打压。
梁悉一想到这种事,心情就不怎么明朗,现在想想,在原来的那个故事里,压倒桑榆的最后那一根稻草定然也有属于徐女士的一份。
但他如今再怎么替桑榆感到愤懑,再怎么希望桑榆逃离原生家庭,也依旧无法否认桑榆跟她有亲缘关系的事实,这种关系受法律保护,而他做不了任何改变。
第11章
梁悉离开时除了带走桑榆给他的小区门禁卡,还顺便要来了三明治和牛奶盒的空包装,准备带着垃圾一起离开。
保险起见,他没有再从客厅那边路过,而是沿着墙从房子后面走了。当他越走越远时,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桑榆仍然站在窗边,伸出了半个脑袋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
不知为何,看到这番场景,梁悉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联想,他觉得那个小小的窗口就是一个被徐女士精心打造的囚笼,而桑榆则是那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最后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梁悉离开小区后,根本没有回家的打算,他本想再去刚刚的那辆移动餐车上买点东西填填肚子,但到了地方才发现那儿早就没了餐车的踪影。
无法,他只好走远一点,随便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和一瓶水。
梁悉买的时候没有细看,随手就拿了一个,等他找到落脚的地方,拆开包装咬了一口时,却觉得这面包干干巴巴的,实在难以下咽,他就着矿泉水咬一口喝一口才勉强吃掉了一大半,剩下最后一点带着豆沙夹心的面包馅,他是无论如何也吞不下去,想着干脆扔掉算了。
他歇息的这个地方是个喷泉公园,只是公园似乎已经年代久远,那喷泉装置里不但没有一点水,还落了不少枯枝败叶,不远处的健身装置也被废弃了,他路过那里时,杂草都没过了他的脚背。
好在这里的垃圾桶没有被废弃,成了那点面包馅最后的归宿。
梁悉扔掉垃圾后,便回到刚刚坐过的那个石凳上继续坐着,可他视线一转,却注意到不远处停了一辆车。
他这位置选得非常巧妙,正好被一片高灌木挡着,他能看到那辆车,可车上的人却未必能看到他。
梁悉认得这辆车的品牌,是一辆宾利,除了颜色,跟他家的那辆车如出一辙,并且这车看起来很新,像是才从4S店里提出来没多久,在如此破败的地方非常显眼。
他看过几眼之后,便百无聊赖地移开了视线,左右与他无关,他也没什么兴趣去探究车主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
可他刚刚产生这样的想法,那辆车就在原地轻微地摇晃起来,且动得十分有规律,像是在做什么运动似的。
梁悉不自觉地被这动静吸引,又转过头去看,看了几秒后,他呆愣在原地,脸色逐渐怪异起来。
不管是原主还是他,都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他几乎在下一秒就确认了车里正在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女人娇俏的打闹声和男人陷入无法自拔的低吼声,随着汽车振动幅度的加大,那声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梁悉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在这地方呆下去了,立刻猫着腰借着灌木丛的遮挡悄悄走远。
等他几乎看不到那辆车之后,这才擦了一把脑袋上不存在的汗,心里只觉得今天的遭遇离谱过了头。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落脚点又没有了。
梁悉像街溜子一样无所事事地在马路上晃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网咖,他看着里面的环境还不错,便比着时间在前台付了两个小时的钱,然后进了包厢,等着桑榆那条并不确定的消息。
桑榆预料得不错,在梁悉走后没多久,徐女士就来开门叫他出去。
可他忘记自己刚刚锁了门,所以徐女士一下没能把门打开,还在门口发了一顿火。
桑榆顶着她的怒火把门打开,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勒令站在客厅的墙角听她训话。
徐女士一如既往地挺直着背坐在沙发上,用犀利的眼神看了桑榆好几秒,待她看到桑榆因为通宵而掩饰不住脸上的疲乏时,她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满意。
在她眼里,这意味着桑榆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尽管这代价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知道错了吗?”她问。
桑榆对这训话的流程十分熟悉,从善如流地回道:“知道了。”
他了解徐女士的性格,这时候要是不顺着她的话说,恐怕又要吃一番苦头。
“错在哪里?”
“不该逃课。”
徐女士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还有吗?”
桑榆思索片刻,面上有些犹豫,“不该去步行街。”
“只有这些?”
“不该……”
徐女士眼看着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表情逐渐难看起来,她打断桑榆的话,提高音量自以为耐心地给出了提醒,“昨晚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是谁?”
桑榆一听这话神经就开始紧绷起来,他刚刚怎么都没提到梁悉的名字,就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不成想徐女士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件事。
他现在暂时还摸不清徐女士的想法,只好斟酌着回答她。
“是我朋友。”
“朋友?”徐女士嗤笑一声,听起来尤为不屑,“如今什么人都能当你的朋友了?看来你是已经忘了以前的事。”
桑榆沉默下来,心里也对她无缘无故提起从前而感到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那是发生在高一的一件事,他当时刚刚来到新学校和新班级,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他希望自己能在这里交到朋友,不再与以前一样总是形单影只、倾诉无门。
后来他与班上一个男生熟识,逐渐以朋友相称,桑榆当真以为他们就是朋友了,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殊不知人家却是个两面派,一面假意与他交好,一面在背后说他很装很清高,是个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
桑榆知道后,心情可想而知。而他最伤心的不是被朋友背叛了,而是全班那么多人都听到这个“朋友”在背后骂他,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他。
两年前的他还不怎么成熟,再加上他当时并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人,对于母亲的天然的依赖就迫使他向徐女士讲述了这件事。
可徐女士显然不会让他好受,他记得她当时刚刚在书房里批改完学生的作业,脸上还戴着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泽,让桑榆的心都跟着凉了几分。
“你识人不清,这是你应该承受的后果,不要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人家看低你。”
她冷静地分析出桑榆交友不慎的原因是来者不拒,并批评他没有当断则断立刻与对方拉开距离,反而继续为这些不知所谓的琐事而黯然神伤,
最后她还说,与其有时间纠结这种愚蠢的事,还不如多写几个压轴题。
桑榆没有办法反驳她,因为徐女士的字字句句都说得没有错,只是这些话对当时的他来说太过残忍,所以他无法接受。
他同样无法接受的,还有自己向徐女士寻求安慰的行为,不管他承不承认,那时的他潜意识里还在渴望来自母亲的那一份柔软,只是他的母亲看不上他偶尔的懦弱,所以一无既往地训斥了他。
而眼前的徐女士,还在说着与当初一样的话,“所以现在你还是不知道你错在哪里。我告诉你,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和那个末等生有交集。”
说到此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你们明明不是一个班的,怎么认识的?”
桑榆的手指颤了一下,简直为自己捏了把汗,他心念一转,随意编造了一段与梁悉相识的经历,“给班上搬饮用水搬不动,他帮了我。”
他嘴上说的是这件事,心里想的却是梁悉送给他的那么多封情书,那才是让他们认识的缘由,但真相显然不能被他说出来。
可搬水这个理由听起来可信度也很低,因为徐女士比谁都了解桑榆并不是个热络的人,仅仅帮他搬水完全不至于成为他与对方熟识的契机。
桑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又在后面找补道:“后来……他又帮了我很多,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徐女士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桑榆被她盯得背后都出了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快打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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