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马,去皇陵!”
*
裕王府外小暮冬展臂飞下,迎上祁岁桉。
祁岁桉摸摸他的头道,“告诉你家主,皇陵可以准备了。”
“他会来吗?”
“我猜会。”
小暮冬乖巧点头,正要飞走,忽然一道夺目的闪光劈空而下,紧接着天边响起滚滚春雷。
“啊?要下雨?这可怎么办?”小暮冬神情紧张起来,担心打乱计划。
站在石阶上的祁岁桉望着远处静默山巅,心思瞬息万变。然后冲小暮冬勾唇一笑,“好雨”。
要变天了。
他倒盼着这雨下得大一些。
回府后他喝了口茶填了填肚子就往密室去。
半个时辰前,杨静山已为陆潇年换了张新脸。“只要我在,不会让你对殿下不利。”
“那你最好看紧我。”
“那你还会管他睡得多不多……你该不会还喜欢殿下。”杨静山望着他,企图套出他的真心话。
“你想多了。”
无药可救。杨静山瞪去一眼收拾东西离开,可一出门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祁岁桉。
“殿下!可见到乐安了?”
祁岁桉摇头。杨静山瞳孔微颤,然后低头退下了。
推开门,祁岁桉足下一顿。
该说不说,杨静山这手艺实在是比他好太多了,而且居然把这张脸捏得跟他梦中见到的流萤一模一样。
陆潇年也闻声也回眸望着微微发怔的祁岁桉。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目光穿过尘埃,祁岁桉在看流萤,而陆潇年在看当年他救下的那只猫。
原来不是猫,是只幼豹。
沉默对视了许久,祁岁桉抬步朝他一步步走过来,直到走至他身前,弯身下去,皙白而冰凉的指尖触碰那张没有温度的脸,一寸寸抚摸过。
“幸好你不是他。”祁岁桉喃喃。
陆潇年耳边有嗡鸣声,他一把捏住了祁岁桉的手腕。“殿下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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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8章 混账
“喜欢?”
祁岁桉努力抽回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然后恢复了清冷神色。“你想多了。”
陆潇年心头一窒,疑心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却不料祁岁桉忽然起身离开,声音温柔似水:“明日邀你去看出戏,来,乖,先把解药喝了。”
*
陆潇年从诏狱里出来的第六日夜里,沉重的、兽性的大雨,发狂般地打击着大地,地上溅起的雨像鞭子似的抽打着世上的一切。
暴雨已连下两日,运河水位暴涨,沟渠满涨,污水溢上了街面,家家户户都在用盆和簸往外舀黑乎乎的污水。
而此时的大殿上,鸦雀无声。祁礼满身污泥伏在地上,身体斗如筛糠,“儿、儿臣也不知这些民伕尸体何来啊父皇。”
皇帝大怒,“那你昨夜好端端为何会出现在那?”
“儿臣见有雨,心系皇陵,放心不下,特去查看……”
“胡扯!你分明是想欺上瞒下,将这些活活累死的民伕埋掉!哪知赶上了大雨,反倒将他们的尸身冲了出来!”
祁礼恨恨咬牙,这才知是中了祁岁桉的计。
见也瞒不住了,祁礼便呛声为自己辩解道,“是儿臣监管不利,但其他事儿臣当真不知!”
“那不知?!好,去查!究竟是何人敢昧了工钱把人活活累死!你!给我闭门思过!”
祁礼长出一口气,心知逃过一劫。他谢恩起身,心中咒骂祁岁桉,就这点本事也想置我于死地。
杨静山将祁礼被禁足的消息带回时,祁岁桉刚睡醒一觉,揉了揉眼睛,睡意萌萌,“就知道会如此。”
这么多年若不是父皇回护他,怎会纵得他如此嚣张跋扈。
祁岁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立时唇瓣上一片水润。“那就再送他一份大礼吧。”
第七日大雨仍不停,民伕一事还未查清,另有一消息轰然而来──皇陵地宫塌陷了!
祁礼再次被押至金銮殿上,望着浑身湿透的大理寺卿手中的两块砖,脸上一片死灰。
“禀皇上,臣带人去勘验过了,皇陵的砖被人替换过。”
皇帝满目愠色地接过一轻一重的两块砖,顿时砸在了地上!
“皇陵你们也敢动手脚,给朕查,朕要倒要看看是谁敢吸油水吸到了祖宗头上!”
皇陵塌陷一事传开,一时间民声沸沸,不详的预兆笼罩着祈元年四十二年的初春。
皇帝暴怒,连夜彻查此次参与皇陵修葺的官员,全体禁军出动,整修皇陵、维护治安以及疏通渠道。
又过两日,皇陵贪污案以雷霆速度被查清。所涉官员甚广,甚至还有不少武将,被牵连官员家中抄没出大量家产。
一时间盛京如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柳树,还未茂盛已遍地残叶,街面上关门闭户,人人自危。
日前的繁盛恍若前世。
祁延胸口闷滞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短短数日,这场大雨将掩藏在盛京繁华鲜丽表面之下的那些恶臭腐烂全翻了出来。
直至第九日,刘贵妃哭晕在祁延脚下,“陛下,六儿心思最是纯善,他怎会贪污?定是手下人隐瞒啊皇上!”
祁礼已下狱,可一切远没有结束,反倒是以更加劈头盖脸之势令人应接不遑。
殿前都指挥使籍飞领命去拿人,前脚刚走,禁军副都虞石怀德冲了进来,“禀告皇上,匈奴精锐三万已杀至城外了!”
祁延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瘫坐了回去!
“陛下!”众人皆惊呼出声,惊惶恐惧如潮水蔓延开来。
“不可能啊!从安邑一路南下至盛京,沿途驻军众多怎会无人来报?”
石怀德双目通红,“报了,但各路传令官皆于途中蹊跷失踪了。”
御医用急针才令祁延缓了过来。他双手颤抖着,召福安贵过来,“传朕命令,开大朝会。”
两个时辰后,御书房内聚集了前来商议战事的大臣们。
大家互相看了看,发现人数寥寥,连平日大朝会的一半都不到。这场大雨里,病的病,躲的躲,倒的倒。
“匈奴距京都还有不到两百里,最晚后日便会抵达京备五营。一旦京备营抵不住,盛京沦陷在即。”石怀德声音沉着,喉咙发紧。
祁延转向枢密院使康贾忠,这个拥有发兵之权的最高军事长官。“现还有何人能战?”
大盛重文轻武的弊端此刻展露无遗。三品以上武将都已派往各地镇压军阀。京中原有三位将军镇守,可一位年事已高大雨染病,一位牵扯贪墨案被下了狱,还一位早已自裁于诏狱之内……
满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这时,群臣中缓缓站出一人。
*
服下解药的陆潇年不知何时浑浑噩噩睡着了,等到他再醒来,发觉周遭气味不对。
眼皮沉重如坠巨石,半晌都睁不开。鼻中血腥味弥漫,腥臭潮湿。他猛地一惊,睁开双眼——
诏狱!
阴虫臭鼠爬过他的脚边,他简直难以置信!
眼前浮现出祁岁桉充满蛊惑的声音——“明天带你去看出好戏。”
这人嘴里的话,果真一个字都不能信!汹涌的恨意袭来,冷戾气息一下子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就在这时,诏狱内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踩踏在陆潇年的心脏上。他知道凌霄和他的每一步计划,但唯独这一步,是他断然没想到的。祁岁桉居然瞒着他,故技重施地将他又送回了诏狱。这无疑于羞辱!
当祁岁桉的那张脸再次出现在牢门外时,陆潇年已双目猩红,握紧的双拳青筋暴起。心中像是有一头困兽就要挣脱出来。
而祁岁桉一身无暇白衣翩翩抬手,立刻有人捧着长枪和盔甲跪地,高举过头顶。
“陆潇年接旨——
若你能戴罪立功,可免九族之罪。”
陆潇年眸色阴鸷地望过去,薄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淬了冰。“这就是殿下说的更好的计划?”
而祁岁桉墨蓝的眸光里一片平静。“陆将军可莫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说完又挥手,让人给他解开了手枷。
不料转刹间,一个黑影闪过,卷起地面一阵尘土,只见陆潇年不知何时来到祁岁桉身前,单手掰起他的头,狠狠低头衔住了他的唇!
他的吻粗暴,汹涌,几乎淹没了祁岁桉的呼吸。他挣脱不开他的大掌,直到他感觉快要窒息陆潇年才松开了他。
他没料到陆潇年竟敢当众羞辱他,祁岁桉大口地喘息着,抬手狠狠朝陆潇年的脸上扇去!
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地牢。“混账!”
而陆潇年眼神微眯,拇指揩去唇边被抽出的鲜血,唇角噙笑。而再抬眸时,看向祁岁桉的眼神里带着侵略的凶狠,“赦免我要,还有一样,待我胜仗归来再向殿下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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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噩耗
“你有得胜的信心,很好。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不杀父皇,不伤百姓。
“陆家上下还有百余口人被押在牢中。换好盔甲,我在外面等你。”
祁岁桉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潇年默默阖上眼,眼前挥之不去的仍是那片瓷白的身影。像一座冰山,看着冷,但摸一下会让你恍惚觉得,那下面其实有温度。
*
三日后,匈奴精锐抵达距京三十里的橦关镇外。橦关镇上的百姓早已闻风而逃,整座橦关镇如一座死城,只有不到三千驻军镇守,面对三万大军瑟瑟发抖。
橦关镇守常季押着正要逃跑的知县扔进军营里,周县令拿出一大包银子,也顾不得四周有没有人,就往常季怀里塞,“你常大人有大义,别拉着我啊,我这一家妻儿老小可不能给匈奴当炮灰!”
常季身高五尺,眉目漆黑,本不过是县下的一个巡检司长,因训练甲兵著有成效被调任至橦关镇守。他虎口钳住周县令的手反折过去,“你休想逃,京中正在查贪腐,等大仗结束,我第一个把你送上金銮殿!”
“别做梦了,不逃你我都得死在这里,你可知这次匈奴为何会突然天降!”周知县这会压低了声音,“因为他们其实都是凌云阁的同党,而且他们收到了消息,知道陆潇年已死,诏狱里那个不过是个替死假货!他们是来、是来、是来……”
后面的话他还是没胆子说出来,“你自己在这里等死吧,凌云阁是什么手段就等着被屠城吧!”
常季不过一个镇守,文武自古分两家,没有上方的命令,他管不了一县之长,只得松手任他离开。
但周知县这一番话很快传开动摇了军心,军中已有人窃窃私私,“要我们在这里等死?”
“就是!”
“咱们也跑吧!”
“不跑就是死啊!”
帐外渐渐混乱,常季走出军帐,望着还未战就丢盔卸甲的士兵心下无限凄凉。
“谁要当逃兵!”他气势强盛,顿时鸦雀无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跑了百姓怎么办?身后的皇城怎么办?国灭,家安在?!”
静默一瞬,常季在人们眼中看到了冷漠和畏惧,而他颓丧、愤怒、无力。
若陆家军尚在,陆将军尚在,何以让匈奴跨过屏障直抵我家门!
他毕生所愿就是能加入陆家军,而陆家军最为精锐的龙武卫他想都不敢想。只可惜,在安邑一战龙武卫也全军覆没了。
想及此,他悲从中来,满腔怒火无处可发,他举起手中大刀猛地一挥,一旁碗口粗的枯树拦腰砍断!
“我常季,即便死,也只能死在敌人刀下绝不做逃兵!朝廷绝不会弃我们于不顾,援兵来之前谁倘若逃跑就如此树!”
他转身掀开军帐踏入帐内,咽下满腔愤怒。他不相信周知县的话,十多日了陆潇年生死传闻真真假假,但他内心仍存一线希望。
不料就在当晚,京中再次传来噩耗彻底掐灭了常季的希望。
大军当前之际,陆潇年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于今晚被推上城门,斩首示众!
城门楼上悬着孤零零地一个首级,被雨水冲刷地面目全非。
下面聚集着前来打着伞看热闹的人们。仰头望去,只有一颗圆滚的头颅在那里高傲孤独地悬着,像是目空一切地俯视着下面冷漠的人们。
很快,人稀稀落落地离开了,唯有一双属于少女微红双眸伫立在雨幕中。她耳边响起那个清凌如雪的声音,“你断不了的,九哥帮你断。”
*
皇帝寝宫乾华宫内里,因连日阴雨颇显寂寥。刘贵妃哭哑的嗓音回荡在空寂的大殿上,“陛下,陆潇年即已伏诛,就把六儿放出来吧!”
金纱黄幔垂合紧闭,皇帝祁延躺在龙榻里一言不发。
“皇陵贪墨一案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陛下难道真任由那贱人的儿子将六儿踩在脚下吗?陛下忘了当年是谁要将陛下……”
“够了!”一声呵斥夹杂了连绵起伏的咳嗽声,祁延嗓音干涩无力,“你下去,朕不想看见你。”
刘贵妃绝望的脚步声离开,感觉身后发凉,今日的乾华宫格外森冷。
象征着皇权的金黄色帷帐内,陆潇年将刀抵着皇帝祁延的后腰,而祁岁桉的匕首压在福安贵的脖子上。
“姑父,好久不见。”
祁延满目惊慌,才意识到身后的不是祁岁桉的侍卫,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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