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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急忙出来，不等朱燊下令，他便出了门去，招呼着把曲明月送到无极阁旁的偏殿中去。
曲明驰抓住了曲明月的手，发现他的手已然变得冰凉，他颤着喊他：“阿岚！阿岚！”
江远一把扯来一张布帘，扑在偏殿那用以官员暂时休息的躺椅上，接着二话不说为他诊脉，在摸到曲明月手腕那一刻，江远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无措地看向曲明驰曲明轩，“曲大人，侯爷……三公子他……”
曲明轩一听便轰的一声，失去了理智，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朱燊跟着过来，只看见曲明轩抓着江远的肩膀质问，而曲明驰跪在曲明月身前，眼泪不住地流下，弄脏了曲明月的衣袖。
朱燊不敢相信会是这幅场景，他厉声问道：“江远！怎么回事！”
江远扑通一声跪下，哀哭道：“陛下，三公子本就内里虚耗，如今经此一劫已经是三公子强撑着活到现在，臣等……已无计可施……”
曲明轩流着泪，只觉得江远在推脱，他跪在朱燊脚边，抓住他的衣袍哀求道：“陛下！求您救救他！他为此战立了功，求您救救他！”
曲明驰对身后的一切充耳不闻，他贴着曲明月的手，俯在他腿间流着泪，泣不成声地喊着他：“阿岚……你看看我，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朱燊耳边一声哀求一声呼唤不绝于耳，他也瞬间失了神智，颤颤地问江远：“无法医治？”
江远叩头回答：“臣无能！不能救回三公子！”
曲明轩回头看着跪地的江远，接着他不再去求朱燊，站起来冲到曲明月身边，哭着喊他。
方才剿灭反贼的喜悦此刻已经消减去一大半，曲明月冒死入宫送诏书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眼下他魂将归天，无人敢出声。
两个人围着曲明月哭了好久，半晌后曲明驰发觉手里有了动静，他猛然抬起头，看见曲明月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他立刻起身，将耳朵凑近去听，只能听见曲明月气息微弱，声音都发不出来，“对不起……”
曲明驰一愣，接着他看见曲明月微动着另一只手，将腰间的一枚玉坠解下来，摁在了曲明驰手心，他看不见曲明驰人在何处，却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对不起……我食言了……”
曲明驰低头去看，只见他将曲明驰亲手雕琢送给他做戴冠之礼的小玉坠交还到他手上，曲明驰心里哀痛更甚，他摇着头，连声说了几个不字。曲明月听不到曲明驰在哭，他小幅度转头，面向曲明轩这边，抬起手想要找他。
曲明轩赶紧抓住曲明月的手，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曲明月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曲明轩耳朵贴近了他，屏住呼吸听他说话：“我出来时……把父亲母亲抛在了家，大哥哥替我回去……看看……只说……明月不孝，无法陪伴侍奉左右……若有来世……明月自当……倾力尽孝……”
曲明轩心中大痛，他握着曲明月的手连声哭泣，已经痛到说不出半个字来。
曲明月呼吸了几口气，问道：“李仕奴死了吗？”
此问无人答话，就算是说了，曲明月也听不见。折目走出来，摸着他的额头，强忍着声音说道：“公子，叛党李仕奴伏诛，你可安心了。”
不知道曲明月有没有听见，他最终是笑了一下，随后他便不再撑着自己，肉眼可见的软了脖子，脑袋轻轻落下，无论曲明轩和曲明驰如何呼唤，他也再没办法回应了。
张娴拨开人群冲进来时，曲明月已经停止了呼吸，她只听见曲家两人伏在曲明月身上，而曲明月面容平静，脸上的血迹依旧。张娴趔趄着走了几步，最后跪在曲明月面前，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无极阁偏殿中哀哭代替了喜悦，让人闻之不忍垂泪，袁临勰站出来，撩起衣摆，郑重地跪下，冲曲明月行了大礼。
而后殿内外无论是谁，皆跟随袁临勰跪下，叩首行礼。殿中只有朱燊还站着，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吐出来，沉着声音说道：“宣，户部曲叡，携家眷进宫。都察院。”
左善秋应道：“臣在。”
“拟旨。”朱燊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曲家三子明月，忠肝义胆，冒死送诏，其心真挚，天地可鉴。今魂归于天，朕心甚痛，赐曲家三子明月供奉于文渊阁，称文渊府君，位列正一品文臣，受我朝香火。”
朱燊的声音回荡偏殿之内，除去那几个真心悲痛之人，剩下的皆在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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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燊以太子之位登基，称贤圣帝，改年号为贞昌，肃清李仕奴一众党羽，关入死牢；袁伊依先帝遗诏，恢复皇后之位后被朱燊封为太后，原端王妃许氏由朱燊请自作主追封为毅显皇后，葬入皇陵。贵妃张氏并未依遗诏赐死，朱燊下令废黜张娴贵妃之位，让其携子逐出宫去，永世不得再入。而曲明月由曲叡亲自带走，安葬于曲家的祖坟之中，牌位则是供在了清源观。
太监李氏叛乱已平，上阳终是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三日后，早朝上曲明驰被朱燊擢升为定国将军，但曲明驰没有接受，他向朱燊请旨，想回到勃西去。
朱燊坐在太极殿中，沉默了好久，最后说道：“你想清楚了？”
“臣深思熟虑，不愿继续驻守上阳。”曲明驰跪在殿中，叩首后说道：“请陛下恩准。”
朱燊并不回话，而曲明驰就这么跪着，朱燊若是不点头，他便死了心不起来。裴涪见状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臣愿代替曲将军驻留京中。若曲将军不愿留在京城，不若替了我前往圳南。”
曲明驰闻言抬起头看着他，裴青松听后也一滞，他想要出来说话，却被裴涪瞪了回去。
朱燊揉了揉脑袋，他明白曲明驰为何不愿驻留上阳，也想不出借口挽留他。裴涪既然出面说愿意接替他，朱燊自然不好否决：“自然如此，便依裴卿所言。曲卿可有异议？”
曲明驰叩首回答道：“臣无异议。”
“那就三日后前往圳南。”朱燊说道，“好了，都退下吧。”朱燊上朝不用太监，他将这件差事安排给了礼部，让礼部来宣上朝退朝。
自太极殿出来后，曲明驰无神地上了自家马车，前方却被人拦住。
是折目。曲明驰撩起车帘一看，张娴抱着孩子站在他身后，看见曲明驰便欠身行了礼，喊道：“侯爷。”
曲明驰下了马车，走到二人面前说道：“你们还在啊。”
折目说道：“我与阿娴准备离开上阳了。”
曲明驰听后，沉默片刻，随后说道：“离开也好。远离这些是非之地，再也不用回来。”
折目明白曲明驰所想，他自命受了许微岚的恩惠，如今大仇得报，性命尚存，已经是上天垂怜，他别无所求。如今他也不准备继续留在这里，任人摆布，因此特来向曲明驰告别。折目伸手取下了自己随身佩戴的面罩，放在曲明驰的马车上，接着撩起衣摆，跪在他面前，郑重地朝他磕了三个头。
做完这些，折目不再收回面罩，他终于可以真容示人前，不用遮掩，也不用躲藏。他对曲明驰说：“侯爷，珍重。”
曲明驰并未说话，折目不去点破他的心思，接着他护住张娴，转身离开了宫门处。
曲明驰看着折目留下的面罩，他伸手拿起来仔细端详，风眠怕他还在伤心，便走上来想要劝慰，而曲明驰却率先打断了他：“去清源观。”
曲明驰捏着面罩，将其收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抬头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怅然若失说道：“我想给他上柱香。”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雨夜，秋雨一场凉，上阳城郊的一处义庄正值无人看守。后院停放尸体的空地已经被雨打湿，有些许尸体没有裹布，已经被雨淋湿。
一声雷响过后，角落处堆积的尸体突然有了异动，顶上的尸体被推开，从里面爬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来。
那人深呼吸了几口气，捂着心口爬出尸堆，最终倒在了地上。
“咳咳！……呕！”那个人伏在地上呕出几块血痂，雨水冲刷掉他身上的灰尘，在泥泞里聚成一片水洼，倒映着他的模样。
那个人低头看了一会儿，随后抬起手拍打自己的脸，似乎觉得不够，又用力拧了大腿一把，钝痛袭来才让他明白这不是梦。
他抬起头，看向落雨的天空，头发打湿了黏在脸上，饶是如此他的依旧面容不改，一如既往，即便是映在水洼中，与曲明月相似的面容也仍然清楚明了。
“怎么回事……？”许微岚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不敢相信他再次复生一回，“难道真是老天长眼？”
自己的身体比起先前曲明月要有力不少，他撑着地爬起来，摸索着出了义庄。夜深后路上看不清楚，许微岚出了义庄便如同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他左右看了看，看见义庄后方的山头上灯火微明，便调转方向，淋着雨摸黑上了山。
雨天山路湿滑，雨水打得许微岚睁不开眼睛，他扶着路旁的树木，一步一步爬上山腰，这才看清了灯火所在。
是清源观。观主玄清持伞提灯站在门口，看见许微岚冒雨而来，像是预料到了一般，说道：“贫道在此等候公子多时，请公子随我进观休整一番。”
观中的小道士撑着伞出来，扶着许微岚进入道观，带着他去清洗了一番。许微岚承蒙玄清好意，洗掉了身上的污秽，小道士又拿来了伤药和衣服，替他抹了药后，许微岚才穿好衣服出来见玄清。
许微岚冲玄清弯腰行了礼，问道：“道长，为何说等我？”
玄清微笑着并不说话，他领着许微岚来到一处供奉牌位的房间，将他带到了曲明月的牌位前，这才说道：“许公子命数未尽，我便知道你还会来此。”
许微岚看见了曲家人在此供奉的曲明月的牌位，他目光向下，看见了放在牌位之前的一枚玉坠。他眼神一动，动作快过想法，先一步将那枚玉坠抓在了手里。玄清并未阻止许微岚此举，他只说道：“许公子为曲三公子挣得了一年的时间，替他修了德行，曲三公子黄泉路上也可安心了。”
许微岚看着曲明月的牌位，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他抬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泪，看着手心里的玉坠，问玄清：“我如何能够死而复生？”
“许公子的命格乃上天乾卦，六爻皆阳，死后则六爻转阴，阴阳转变，则无物变有物，反之亦然。”玄清玄而又玄地解释着原因，“曲三公子命格则是下泽坤卦，与许公子正好相反。微岚灭则明月生，明月落则微岚起，这便是你们二人之间生死相通的原因。”
许微岚听了许久，说道：“这么说，是我承了三公子的情。”
玄清摸着胡子微笑说道：“非也。是三公子承了许公子的情，许公子不必心怀愧疚。”
许微岚看着玄清，心里明白他说的并未劝慰之语，但他依然感谢玄清：“多谢道长为我解惑。”
玄清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许微岚，许微岚认得那个荷包，那时当时他还身为曲明月时，玄清单独塞给他的。许微岚接过那个荷包，抬头看着玄清，玄清则温和问道：“许公子，这一年间，你可得偿所愿了？”
许微岚将荷包和玉坠放在手心里并排细看，片刻后他抬起头，望向曲明月的牌位，长舒叹道：“虽有诸多遗憾，但好在结果不坏。我既得老天垂怜，重续前缘，自当不负如此好意。”
玄清点点头，随后交小道士拿来一个钱袋，里面装了十两银子，玄清直接交给了他：“这是这其间许公子所奉的香油钱，如今许公子心愿已了，这些钱自当归还。”
许微岚并未推拒，他接下那十两银子，随后将荷包放到了曲明月牌位前，代替那枚玉坠。他跪在蒲团上，对牌位叩了首，随后他站起来，看着玄清说：“我想回圳南。去广浦老家看看，为我的姐姐、父母立个碑。”
“许公子有心了。”玄清垂头说道，“那么之后，许公子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许微岚看着牌位说道，“我不会再入京城，也不愿染指朝堂。如今的我已经没有家了，不如就以四海为家吧。”
玄清并未出言评价或劝阻许微岚的决定，他伸手结了个道印，说道：“既如此，贫道便请祝许公子珍重。”
许微岚正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他回头问玄清：“对了，如今年月几何？”
玄清微笑回答道：“新帝前日登基，今年是贞昌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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