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她把钢笔吸满墨,想了想,写道:
“好久好久,第一次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第一次,我把自己和盘托出,坦诚地凝视那些伤疤。
你听得好认真。不打断,不评价。你只是看着我,耐心地听。
我可以把这理解为是一种爱惜吗?
为什么我们没能早一些遇见?
我好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当你看向我,天都晴了。
我好想做你的朋友啊。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和你做朋友的资格?
路帆路帆,路帆路帆。
我好喜欢你的名字,也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你知道吗?每当你喊‘许千’,我才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在这儿,在你喊我的瞬间,我在。
这原本是件太难的事。可是现在,只要你轻轻喊一喊,我就能感受到。
路帆路帆,路帆路帆。
我好喜欢你。我好想每时每刻都见到你。”
那天梦里,许千又一次回到了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那个场景。
姥姥的遗像立在柜子上,爸爸站在阳台,生气地抽着烟。小姨和妈妈你一句我一句争吵不休,两个人都涨红了脸。
她已经长成了现在的模样,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面前一盒水果糖和干果,焦躁不安地揪着小熊的耳朵。
然而这一次,不同于往常的梦境,门铃响了。
心里默默念着一个名字,她跑过去开门。
打开门,如她所愿。
路帆站在门口,穿着第一节语文课时穿过的那件宝蓝色T恤。光从背后的窗子照过来,投下一片阴影。
牵起她的手,走出房间。下楼,绕过小区的花坛,走出大门。
路上碰见一些人,梦里的她好像认识。
他们问她,这是你的老师吧?
她笑着点头,手又攥紧了些。她一遍遍叫着路帆的名字,路帆笑着,同样握紧她的手。
梦境是那样清晰真实,直到意识苏醒,手心也像是存着些许余温。
路帆。
睁开眼,又一次呼喊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求老爷们留个评论,看看现在的节奏合不合适-O-
第8章 七、许千,这样好玩吗
那篇广播稿顺利通过了语文组老师的群审,只在原稿基础上改了两个词。这下子许千算是彻底红了。所有语文老师,不管她认不认识,只要在走廊里碰上了,一定冲着许千热情点头,以资鼓励。
许千心中大叫不妙,预见了自己成为官方专用写稿人的未来。
果不其然,运动会召开前两天,又一个活找了上来。那天班级方阵在楼下走了两圈回来以后,花姐一拍桌子,让许千想一个走队列时喊的口号,自习课结束就要。
手头的小说正看到起劲儿处,无奈只好放下。有什么办法呢?花姐交派的任务,哪有推脱的可能?
既要有气势,又要体现他们文科班与众不同,许千左思右想,抱着早交差早解放的心思挥笔四句,交上去了。
也不知道是交得太快还是真没入她的法眼,花姐表情复杂地看了许久,愣是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倒没评价什么,只是皱着眉头说:“你把这个写黑板上,让他们看看行不行。”
许千抄了上去,同学也都说好。花姐还是蹙着眉,左看右看。说不出个所以,让许千先回去,自己转身出了教室。没过一会儿,她和路帆一起回来了。
“我这个教英语的,不懂你们语文。我就是觉得,运动会上喊得口号,怎么说也得朗朗上口吧?路老师你帮我看看,这四句,合适吗?”
一听见“路老师”三个字,许千像只捕捉到目标的雷达一样抬起头。
路帆倒是没看向这边。只扫了眼黑板,一下子就笑了,带着几分戏谑。
“许千想的吧?”
“除了她我还能找谁啊?”
路帆朝这边瞟了一眼,许千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好,”路帆故意放大了声音,“这写得多好啊。我觉得这个口号不错,很符合咱们班的特点。”
花姐半信半疑,想反驳又说不出什么。
“陈老师,要不让他们站起来喊一下试试?”
“也行。”
花姐一扬手,“班长,起个头!”
许千点点头,喊了声“起立”。朝身旁王旭然使了个眼色,憋足一口气,大声喊道:“长余佩兮高余冠!”
“长余佩兮高余冠,
剑出鞘兮破苍天!
命不济兮持身善,
志如磐兮遏百川!”
虽然只有三十个人,且女生居多,但在王旭然的带领下,十二班教室里还是升起了一阵气势磅礴的声浪,在走廊里激起层层回声,颇有阵前动员的意味。
喊完口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花姐也笑了。
“这不是挺好的?我看这个正合适。”
花姐点点头,算是满意了。
运动会当天,理科班十一个方阵走过后,十二班入场。唯一的文科班,二十多个女生,又在最后入场,自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那一刻,大家的集体荣誉感都到达了顶峰,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昂首挺胸。路过主席台时,站在队伍最前方护旗的许千一声令下,全班集体向右摆头,近乎嘶吼地喊着:
“长余佩兮高余冠,
剑出鞘兮破苍天!
命不济兮持身善,
志如磐兮遏百川!”
一遍喊罢,又来一遍,博得了全场的掌声。即便最后运动会结束时,他们班理所当然地拿了倒数第一,其他班级的同学和老师仍旧对开场时的这个口号记忆犹新。
听说之后几个教理科班的语文老师还在上课时数落过他们,说他们十一个班口号全都千篇一律,一点新意没有,跟人家文科班一比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许千是有些得意的,特别是在上语文课的时候。
她感觉到路帆对自己的态度又温和了不少,距离越来越近,与其他人越来越不同。看向自己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的,而且是那种很亲昵的笑。她会故意丢一些难题给她,像是料定了她答不上来一样,叫她站起来,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她支支吾吾。
对于这些,许千乐在其中。
她沉醉于现在的关系。即便有时候站起来答得稀奇古怪,弄得哄堂大笑,但只要看见她也在笑着,她就情不自禁跟着开心地笑起来。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许千算是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很快就背下了语文课的时间,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倒计时。原本她很讨厌周一,但现在,每到周日休息,她就恨不得把这一天直接跳过,这样就能跳到周一——有语文晚课的周一。
这份两个人间的小暧昧像酒一样,让许千醉醺醺地沉浸其中,甚至都快忘记了路帆是自己的老师这回事。
直到那天从医务室出来被狠狠凶了几句,她才醒过神来,猛地记起自己和路帆的距离原来那么远。
事情是这样的。
由于经常不吃早餐,许千的胃一直不太好,偶尔会疼。从小就这样,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刻意养护过。那天上语文课的时候,不舒服了一上午的胃突然绞痛起来。疼痛程度前所未有,简直就像被什么人用刀划开了一样。
她当时就疼得直不起腰了,把书包抱在胸前蜷缩着,额角已经湿透了。王旭然发现她状况不对,指着许千,抬头看了看路帆。
路帆也察觉到了异样,赶紧走过去看。问了几句,只能得到哼哼唧唧的答复,听不清楚。当时许千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死死咬着嘴唇,额头鼻尖全是汗,面色惨白。
路帆让大家自己看书,带她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在二楼,十二班的教室在三楼。许千一直弓着腰,腿脚发软。路帆半搀扶半拖着,把她折腾下楼。
诊病的时候,下课铃响了。路帆给花姐打电话交代过情况之后,就站在一旁守着,扶着她吃过药躺下。
躺了一会儿,疼劲儿总算是过去了,意识渐渐恢复。许千坐起来,脸色也恢复了红润。看见一直坐在身边的路帆,心中涌动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流。
“没事了?”
“嗯。”
“那走吧,”路帆站起来,把许千也扶下床,“我跟陈老师说过了,你先跟我回办公室。我那儿有张折叠床,你再休息休息。”
“不用,我已经……”
“你已经什么?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哪儿那么多话?”
突然被喝了一句,许千只好闭上嘴,默默地跟在路帆身后。
“我问你,今天是不是没吃早饭?”
“嗯……”
“你平时都不吃早饭的吗?”
“嗯……”
身前的人突然站住,转过身,眼眸里沉着怒气,“许千,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陌生的面孔。
许千被吓住了,一时间接不上话,愣了几秒才嘟嘟囔囔说了句“不是”。
“那干嘛不吃?”
“来不及……”
“你家里不给你准备早餐吗?”
“嗯。”
一时间,两方沉默。许千像个稀里糊涂挨了顿骂的孩子一样,满心委屈。
她发脾气的样子,好可怕。
那么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两道目光像鞭子一样抽过来,闪躲不及。
一刹那,像是被抽醒了一样,许千猛地想起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师。
不管再怎么喜欢,也是老师。
她理所当然可以用这样的语气斥责自己。
这是身份带来的落差。是责任,也是权力。
委屈。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一直走到办公室,她们两人都没再说话。路帆冷着脸从办公桌下把折叠床抽出来弄好,抬手指了指,让许千坐下,转过身从抽屉里拿了个热水袋,弄好之后塞给她。
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怀中的温暖让人猝不及防。
愣住。
路帆又拿了袋奶粉出来,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用热水冲开,搅了搅,递给她。
不知所措。许千一手抱着热水袋,一手拿着杯子,紧张地抿着嘴唇。
路帆靠着桌子,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许千。许千虽然没有抬头,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头顶上方射来的灼热目光。她赶紧把杯子提到嘴边,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喝。
尽收眼底。不自然的动作,畏惧的表情,还有刻意回避的视线。虽然仍有些责怪,但看着她这副犯错之后可怜兮兮的样子,路帆还是心头一软。
这孩子。
“以后每天第一节下课,你来我这儿吃早餐。”
“啊?”
“这么大个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你爸妈不管你,我管你。”
误以为自己又成了别人的负担,许千赶紧摇摇头:“不用的……”
“你说不用就不用?下次又疼得死去活来的,让别人替你担心?”
推却的话堵在嘴里,只好再把头低下去。
后来,就像路帆说的那样,每天第一节课下课,她立刻跑去语文组报到。要是去的晚了,还会被数落几句。
有时候是面包牛奶,有时候是包子豆浆,偶尔还有装在保温桶里的粥。不管是什么,总是热乎乎的。牛奶是热的,包子是热的,粥也是热的。就算路帆不在,早餐也一定摆在桌上。
有一回,正坐在路帆的椅子上吃着,旁边一个老师突然随口感叹道:“小路对这孩子是真好啊!”其他老师也附和地点点头。
捧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一下。
是啊。路老师对她是真的好。
从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哪怕是爸妈,哪怕是小姨,哪怕是外婆,都不曾这样待过她。
她记得小时候胃痛,总是自己强忍着,不敢哭闹。外婆病得厉害,听见哭声心脏就不舒服;小姨虽不在乎,但许千总觉得自己已经添了很多麻烦了,不好意思再让她来照顾自己。
她只是默默地忍着,连说都不说,等到疼痛过去,抹一抹眼泪假装无事发生。
反正疼痛不会减轻,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路帆,不需要她索求什么,主动站出来,紧紧把她护在身下,生怕她受了委屈一样。她在意她生活里微不足道的细节,呵护她微不足道的情绪。
路帆把她捧在了手心里。
受宠若惊。
她开始认真去思考,她和路帆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哪怕你一直隐隐察觉,只要不去面对,它就永远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只有鼓起勇气把雾吹散了,才会惊讶地发现这分量根本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毫无疑问,路老师对自己是出于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或许其中也有一些母性的关爱。
可是她呢?她对她,是什么感情?
越想,越困惑。一开始她以为仅仅是学生对老师的那种喜欢,司空见惯。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异样的感觉越强烈。
不是的,不是的。
她想看见路帆,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每一次来到语文组,坐在她的椅子上,置身于她的香气里,那种情绪都会冲到脑袋里,酥酥麻麻,仿佛过电了一样,手脚不自觉地热起来,脸也发烫。
当她训斥自己时,她会觉得委屈,却又丝毫不想反驳。她害怕惹她生气,害怕让她失望,害怕哪句说错的话会让自己从此失去她。
当她笑起来,风都轻快了。世界上再没有难过的事。有的只是时间,等着她在这笑容里慢慢老去。
这样的感情,从未体会过。
这是怎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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