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打了吗?”沈乘问。
刚要关门的老中医听见这话,脸色不好看,一副长辈说教,“那能是什么?被人打成这样,手差点被打废了,这么年轻,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也不怕落残疾,我要是早点关门,我看你只能截肢了。”
“那有那么严重。”赵聆淡淡说,“柏叔你别告诉我我外婆。”
柏叔瞪了他一眼,“懒得管你。”
真没管他,关了门扬长而去。
头上一盏昏黄微弱的灯光吊在赵聆头顶,他半塌着眼皮,右手手臂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有些绿色的药液浸了进来。
沈乘看他这幅狼狈,脑子迅速抹掉他是霸凌团队的老大形象,因为没有那么形象会是这样,赵聆完全被欺负那一方,他捏着书包带子,“需要给你报警吗?”
刚刚邋遢老板说过报警没用,他不信,现在是法治社会,警察不会袖手旁观。
赵聆听到他问,微微偏头,轻笑,“不用,我没事。”
“那些人……”沈乘抿嘴,“打你了吗?”
他不该问,可赵聆帮过他,他不想错过帮助赵聆的机会,甚至说看见别人这样,他也会想这样帮别人。
正义这俩字在他身上根深蒂固,或者是小时候听了太多正义故事,又受沈觉熏陶,励志要做一个坦荡正直的好孩子,就算自己身陷囹圄,也不要去做不正当的事情。
灯光昏暗,赵聆除了困和疲惫完全没了别的情绪,他看沈乘都有几道重影,听到他小心翼翼的询问,又忍不住撑着意识想把他看清楚。
好乖的孩子。
明明和我一样大。
赵聆嘴角还是带着笑,丝毫不在乎身上的疼痛,“没有,我摔的。”
骗人,明明是被打的。
沈乘抿着嘴静静看着他,赵聆很好看,即使狼狈成这样,优越的脸蛋仍彰显着魅力,那双眼睛是沈乘看一眼就能记住,且找不到第二个与其媲美的男性。
“要我送你回家吗?”沈乘说着却没上前,捏着书包带子的手越来越紧,又改了口,“不然,我送你去医院?”
赵聆觉得沈乘不帮他是不会走了,本来打算在这将就一晚,这幅德行回去,老太太一定要拿着扫把打他,追问他又和谁鬼混,到时候他说不出一二三,可能就会被老太太一直打。
他记得上次,被扫把棍子打骨折了小腿,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老太太知错就改,哄了他很久。倒不是赵聆真怕被老太太打,而是很烦医院的消毒水味,否则也不会来这么远的中医店上药了。
“送我回去吧。”赵聆轻声说,“但我不回家。”
沈乘:“你去那?”
“我没地方去了。”赵聆说,“你要不要收留我一晚?”
第4章
沈乘出租屋没有多余的床,多余两间房间一直空着,其中一间里放着沈乘带过来的一些东西,卧室很简洁,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
赵聆第一次发现男生的房间可以这么简单,棉被有薄的厚的,衣柜整整齐齐挂着几件衣服,靠窗有几本书,空气没有刺鼻味道,只有淡淡肥皂清香。
客厅还是退租前的样子,那套旧沙发是上一对情侣留下来的,有几个大洞,还有好几个抹不平的痕迹,他们退租匆忙就没带走。赵聆来看房的时候,还想过找人帮忙抬出去扔了,一直没时间,没想到现在被沈乘拿来继续用着。
赵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太省了。
沈乘把厚的被子抱出来说,“你睡卧室吧,床垫比较舒服,会容易安心睡觉。”
“那你睡那?”赵聆盯着他,“沙发?”
“嗯。”沈乘放下厚棉被,这是赵丽慧给他准备过冬的,因为三台市和镇有些距离,他一来一去麻烦,就让他把这些都带过来,“我一会还要写作业,会睡得很晚。”
赵聆扫了矮木桌上的书本试卷和一叠很厚的打印A4纸,上面密密麻麻很多文字,要是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来是题。
沈乘没注意他脸上太多情绪,“你要是有需要的我,可以喊我。”
他想帮赵聆,带着感激和认真的态度,于是毫不犹豫把他带回来了,怕老太太发现,还先一步去放风,确定老太太在屋内看电视剧,没人发现赵聆,偷偷把赵聆带上了三楼。
他不再管赵聆,开始写作业。而赵聆也没动,坐在单人沙发看沈乘用一张报纸垫在地上,弓着腰写字很是难受,可看他专注写作业的样子,似乎完全习惯了,没觉得脖子酸腰疼。
赵聆目测沈乘一米七左右,前额碎发柔软,睫毛轻颤,侧脸和他气质一样干干净净,像瓶纯净水。在盯着沈乘写作业十分钟后,手机震动让他片刻回神,他看了一眼没回,目光重新移动到沈乘脸上。
赵聆挺长时间没看一个人这么久了,他自己也觉得好奇,初次见沈乘就忍不住多看几眼,分开后又想念这张不过几秒前见过的脸,现在看久了这样的吸引力持续不减,反而在持续增长。
“你不困吗?”沈乘接触他的视线,“快一点了。”
“快了。”赵聆没有被发现的尴尬,“你一会盖这个被子吗还是?”
沈乘看了一眼身后的厚棉被,点头,“嗯,它是新棉被。”
“……不是。”赵聆犹豫后继续问,“它有点太厚了。”
完全冬天盖的。
“没事,我皮薄。”沈乘完全不在乎,“我能承受,你早点进去睡觉吧。”
“……”
赵聆想说皮薄不是这么用的。
但看沈乘没什么别的情绪,接受了沈乘催促回了卧室,确实很晚了,他应该去睡觉。
一进屋手机响了,电话那头人忙里忙慌,“哥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我听说你和铁头杠上了,我以为你出事了,没想到你把铁头给揍流鼻血了,呜呜呜我还没替你骄傲几句,大米哥就说你被他拿棍子打到手臂了。”
“哥你说你怎么这么惨,明明是去伸张正义的,早知道我应该帮你的,我就不该听我女朋友的话跑去看什么电影,两个小时的电影,放了一堆没意思的画面,全是情情爱爱,烦都烦死,还要把手机开静音。”那头喋喋不休,“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就这个两个小时破电影的时间,哥你就跟人打架了,虽光荣胜利,但听到你受伤了,我还是好心疼啊哥呜呜呜,我能不能去找你,我给你买了你喜欢的益酸菌。”
“说完了?”
“还没呢。”那头不知道是不是真哭了,一抽一抽的,“我想当你面说。”
“不知道还以为我挂了,有没有个正形?”赵聆无奈,“还有我喜欢喝的是优酸乳,不是益酸菌,你没脑子就别乱记。”
优酸乳很难买,因为市场不断增进,基本见不到影。赵聆没有特别爱喝,小时候喜欢,味道也久,再加上这么多年没喝过牛奶,也喝不惯其他的,就找这么个理由挡挡。
那头还在抽,“哥你伤怎么样了?”
“没事。”赵聆说,“柏叔把手给我接起来了。”
“我——”
“别来找我。”赵聆威胁他,“我要睡觉了,如果明天老太太知道我打架了,我今日模样必是你明日状况。”
赵聆挂了电话,又新电话打了进来,又开始头疼的听人家关心自己这里那里。
屋子构造简单,隔音差,隐约听见一些声音,沈乘没有八卦赵聆再说什么,也对口中打架结果丝毫不在乎,对他来说,赵聆就是那被人盯上殴打的可怜人。
他写完最后一道题,里面已经没声音了,大概是没人给他打电话了,已经睡了。
看来赵聆朋友挺多,有那么多人打电话关心他,比自己……好太多了。
卧室内赵聆一直没睡觉,他随便回了几条消息把手机扔一边,躺在了沈乘的床上,鼻腔涌入清香,他揉了揉眉心,想促使自己入睡。
可是睡不着。
不是睡眠质量不好,是这个床垫实在是太硬了,他怀疑沈乘在开玩笑,这床垫一看就是劣质便宜货,怎么可能会睡起来舒服的,这完全就是石板上盖了薄薄一层小棉睡的硬朗,翻一下身腰都疼。
赵聆想让沈乘重新买一个,但还没想好说词,困意忽然席卷,将他拉入最深处没了一丝一毫的力气,彻底淹没了思考能力。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十二点了,赵聆腰酸背痛,他自认娇气,从小从不会将就,可是昨晚太晚太困他撑不住了,就这么睡着了。
沈乘已经去上学了,客厅收拾了一遍,渐渐升起的暖光从窗缝挤进来,照应在半张矮木桌上。矮木桌上是昨天那一叠打印A4纸,有几张用中性笔写了答案,数字和字体秀丽干净,赵聆看了一眼,答案基本全对。
但好像……
这是前年八中的期末考试卷吧?
还有几张不是本市的。
赵聆懂了。这是沈乘网上下载的试卷,没有固定城市,什么题都可能遇到,全靠自己解答,网上基本找不到答案。
对于一个无名小镇里出来的学生,只有靠学习出人头地,何况还是三中这所高中。赵聆能理解,但放他想起屋内桌子长得一叠像试卷的草稿纸后,进去扫了一眼,心情顿时不好了。
如果他没记错,沈乘应该才转来半个月,短短半个月怎么做到刷完了五十张试卷的?
内卷得有点不对劲了。
赵聆把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去,心说自己管太多了,刚要离开,旁边一张便利贴吸引了他注意。
字秀丽干净,看得出写字的人很认真——
〖厨房有白粥,你可以喝,加点白糖会好喝些。〗
逼仄的厨房有两个小锅,被洗刷很干净,电磁炉上有一个很小的锅,里面煮着白粥,还有些温度,显然是早上刚煮的。
他感觉沈乘是田螺少年。
不对,这房子是他租的,暂时算他的。
天难得热起来,金光漫天散落,热的人连连抱怨,蝉鸣也叫个不停,沈乘上完体育课后被汗浸湿了后背,一直到晚自习结束都不舒服。
回到出租屋赵聆走了,厨房白粥被吃掉了,还顺带把小锅一起洗了,桌上的便利贴还在,下面有了新的字——
〖谢谢,很好吃。〗
瘦金体,整齐,像字帖里标准的字体。
沈乘给手机充上电,他昨晚没充电,数据线在主卧,但怕打扰赵聆休息就没进去,今天一直没用过,下晚自习想看看手机,发现电量耗尽了,只好回来充电。
洗完澡他开始重复日常写试卷,他发现自己打印那一叠A4纸变了,除了那几张他已经做过的试卷,有一叠全新的试卷摆在那里,上面不再是模糊密集的打印题而是正常卷子是舒服排版。
上面夹杂着纸条,是刚刚看见过的漂亮瘦金体——
〖感谢收留,送你试卷,不谢。〗
沈乘盯着纸条出神片刻,轻笑,把纸条卡在语文书里,开拆这套试卷,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上面的题都是他最近上课听的,抄过的笔记吻合,老师说的重点都在这张试卷上。
期中考晃眼来临,高一和高三穿插着坐,沈乘被分到一班,从一个勉强熟悉的环境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老师到最后一刻还在说鸡汤,沈乘还挺喜欢听的,说得挺对的人确实要努力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他找到座位开始做题,没浪费一丝一毫时间,太阳落山,又再度升起,两天考试完美落幕。
整个三中都陷入考试焦虑中,尤其是优等班,大家都在等分数,下课都在讨论题目怎么样怎么样,沈乘听得不多,但依稀能知道有些题自己好像做对了。
考完试沈乘依旧在做赵聆送给他的试卷,要是他继续刷下来,应该不会拖后腿,也不会焦虑了。周末他给沈阳光打了视频,沈阳光瘦了一圈,人到中年晚期皮肤松弛,再加他每天都待在灰面朝天的工厂里,眼里早没了什么情绪,日复一日的疲惫劳累。
“乘乘,你别紧张,爸相信你肯定考得不错,你可是爸爸的骄傲。”
沈乘笑了笑,“我知道的,谢谢爸。”
“客气啥。”沈阳光也笑,“爸也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怎么夸你,下次让你哥教我说话,我多夸你几句。”
沈乘同意:“好。”
“那爸不和你和你说了,爸爸明天五点起工。”沈阳光说,忽然眼睛一动,“老婆你要不要跟乘乘说两句?”
沈乘盯着屏幕:“妈回来了吗?”
“回来了。”沈阳光应该看到了赵丽慧的动作,脸上有些微微尴尬,“你妈妈太累了要去睡觉,就不和你聊了,乘乘听话,也赶紧去睡吧。”
沈乘清楚赵丽慧应该不会出现在镜头,轻轻点头:“爸爸晚安。”
视频挂断。
沈乘举着手机表情松下来,心里一阵翻山倒海,一切未知、已知的难受悉数而来,拥挤在他心头滚来滚去,眼睛撑不住的发酸。
该怎么办?
才能克服这种难过?
第5章
沈乘十岁前住在离三台市七八百公里小乡村里,穷乡僻壤,山林围绕,赵丽慧靠两亩地养家,沈阳光年轻外出做工,十岁后沈阳光出了事腿差点没了,老板赔了他一笔钱,全家搬去了镇上。
赵丽慧一开始不愿意,后来也答应了,镇上进了工厂,沈阳光有两年没做工,靠编制竹筐挣点钱,后来运气好,他中奖几十万块,和赵丽慧商量后全款买下了现在镇上的房子。
沈乘的身边不再是烟雾缭绕和阴森森的树林,他跟在沈觉屁股后面同那群同龄人玩。那群孩子不喜欢他,但都看在沈觉份上会带他一起,可沈觉一不在就会冷落他,什么都不带他。
沈乘一开始意识不到这些,当沈觉长大在外地上大学起,周围这些疏远就会变本加厉。
赵丽慧便是如此。她从来不喜欢沈乘,就算沈觉总夸他也没见赵丽慧有过改变,在沈乘有次无意拿了第一后,终于在赵丽慧脸上看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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