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问题不大,总之是上来了。
万无秋刚把水桶扔进井里就看见他这么一遭,拦都来不及拦,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等一会儿,以我现在的身高,抱着你让你踩一下便上去了,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谢铭迟:“……”
他有点受不了了:“您怎么不等我没翻成功摔下去再说呢?”
万无秋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你动作太快了。”
拌嘴归拌嘴,反正这个墙都已经爬上来了,谢铭迟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整个人侧卧在墙头,静静地看着万无秋把水打上来,在小茶炉下生起了火,随后慢条斯理地捡着茶叶。
谢铭迟最喜欢看他捡茶叶的时候,万氏喝的茶多是新鲜茶叶而不是茶饼,虽然送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挑拣过,但万无秋总喜欢在煮茶之前再自己挑一遍。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下人难免手脚毛躁,总得自己看过一遍才放心。”
于是这人就常把看着上佳的茶叶也都扔掉,只留下最好最好的,一大堆茶叶,最后捡出来的甚至只够煮一壶茶的。
谢铭迟也算得了嘴上便宜,经常喝那最好的一壶茶,被娇惯得不成样子。
正捡着茶叶,万无秋突然开了口:“我记得,往常这个时候,你都是坐在我旁边看着的,怎么今天变了?”
谢铭迟含糊道:“哪里都一样嘛,在墙上视野更广些。”
万无秋手上动作没停,把火调小了一点:“你之前给我的理由是,我侧脸好看,所以坐在旁边。”
“……”谢铭迟有点心虚,“有吗?”
这人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小时候,万无秋虽然身材瘦削,但脸上却肉乎乎的,尤其是从侧后方看,除了看到浓密的睫毛,就是看见一团汤圆似的脸颊,就像酣睡的肥嘟嘟的猫,相当可爱。
好看是其次,可爱才是第一。
万无秋抬头看了过来:“你要不还是下来看着?”
谢铭迟摇头:“不要。”
这会儿都没汤圆脸了,戳都没得戳,只能看完美的下颌线,有点单调。
万无秋也没强求,只是慢吞吞地和他聊天:“之前每次烹茶,第一杯都是给你尝,你回回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我满怀信心地去给母亲喝,她每次都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
谢铭迟坚定道:“那是万夫人要求太高了,可以放低一点的,我觉得正常人比我的标准还低!”
万无秋:“我原先也这么想,后来我才知道,确实是有问题的,那些长老啊贵客啊,一喝就能喝出和母亲一样的毛病。”
“……”谢铭迟组织了半天语言,“那是他们要求太高!真的太高!你不能让我一个小寨子里出来的小毛孩和他们整天养尊处优的人比对不对?”
“嗯,”万无秋笑了,“当然对,我也只听你的。”
云来云去,天边偶尔闪过一两道霞光,天地间静得没有飞鸟的声音,只剩茶炉沸水汩汩的声响。
茶就快煮好了。
是不是等茶煮好了,万无秋就会让他走了?
他一直没有宣告他的结果,会不会只是因为太心疼,不忍心说?
可是他如果只是一个复制品,万无秋怎么会不忍心地难过?
纷乱的思绪再次淹没了谢铭迟,以至于万无秋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到。
“阿迟,”万无秋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拔高了声音,“阿迟,听得到吗?”
谢铭迟如梦初醒地看过去,呆呆地应了句:“啊?”
万无秋抬了抬手中的茶杯:“茶好了,可以下来喝茶了。”
犹豫片刻,谢铭迟道:“可以……不喝吗?”
万无秋却摇头,坚定道:“不行。”
谢铭迟小孩气性上来了,叉着腰:“你怎么老不听我的?!”
“我哪有,你别栽赃,”万无秋笑得温柔,“你不是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想知道你是真是假吗?你下来,我现在告诉你。”
谢铭迟突然慌了。
他是想知道答案,从刚来的时候就想知道答案。
可现在过了这么久,他开始贪恋和万无秋在一起的时候了,他还能像之前那样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判词吗?
谢铭迟双腿有点打颤,坐正了许久,看着地面,半晌才说了句:“你抱我一下,我下不去了。”
万无秋慢慢地把茶杯放回小石桌上,面朝着谢铭迟,伸出手来:“跳吧,我接着你。”
从前弱不禁风,怕接了也摔着你,但往后不会了。
谢铭迟只犹豫了一秒,脚上用力一蹬,人便离开了墙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万无秋的怀里。
万无秋抱着他到石桌边,把人好好放下来,又端起那杯热气氤氲的茶,递了过去:“尝尝,这次味道怎么样?”
谢铭迟接过茶杯,努力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浅咂了一口,吸吸鼻子:“一点都不好喝……到底是谁爱喝茶?太苦了……”
“哈哈哈……”万无秋被逗笑了,看着他,毫无征兆地来了句,“我知道是你。”
谢铭迟一愣,盯着万无秋的眼睛看了半天,眼泪落了许多都没察觉,许久后,才像刚找回听力似的问了句:“什么?”
“我知道是你,”万无秋重复了一遍,“只有你才是真的谢铭迟,是我的阿迟,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了,一定是你,只有你。”
谢铭迟嗫嚅着嘴唇,小心地问:“真的是我?你没有认错?”
“我可能认错别人,但绝不会认错你,”万无秋跪在地上,把他揉在怀里,“阿迟,我们好好地、一起回家吧。”
谢铭迟闭上眼睛,回抱住万无秋,任由泪水沾湿他的衣服:“好!”
霎时间,一切都破碎成不规则的碎片,温暖的白光自碎片处升起来。
柔和的光包裹住一切,似乎还有什么的叹息。
回家吧。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谁千万次回溯,只为那一个结果。
第192章 与君(正文完)
“检查结果出来了!没什么异常。”
“那这人怎么还不醒?”
“嗯……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 疲劳过度。”
……什么声音。
眼皮似有千斤重,沉重地根本睁不开眼睛,但瞳仁却已苏醒, 感受得到来自头顶刺眼的光, 还感受得到那白光的灼热。
嗅觉逐渐回笼。
有很浓重的消毒水味。
试着活动了一下手, 却突然刺痛一下,还有点僵硬。
“张医生, 病人动了!”
医生?
……他这是,在医院吗?
意识迅速回到身上,谢铭迟挣扎着睁开了眼, 只觉得身上肌肉酸痛,再一看刚才还刺痛着的手, 原来是扎了针在输液。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凑上来:“先生,听得到我说话吗?”
谢铭迟看着他, 有点懵,点了点头。
医生在夹板的纸上记录着什么,谢铭迟看着他的动作,沉默了很久, 突然在一瞬间, 猛地坐起来。
他这动作把在场的医生全都吓了一跳, 有护士说:“先生,先别激动, 你先躺回去,我们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症状……”
“我没事,”谢铭迟斩钉截铁地说,“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所以昏倒了。”
医生对他的话保持怀疑。
太累昏倒?怎么会那么多人全都昏倒?
更何况里面还有……
谢铭迟却坚持道:“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你们不是也检查不出什么吗?我就是连续通宵了几晚,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医生皱眉:“先生,你睡了七天。”
谢铭迟:“……”
还真不太好糊弄。
“对,就是这样,我们全家都这个毛病,”他大言不惭地撒着谎,“还有几个和我一起的人呢?他们几个在哪?”
谢铭迟虽然在不停追问,但语气冷静清晰,看着并不像是精神有什么问题的人:“那个看着和我差不多大,比我高一些,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呢?他病房在哪?”
和医生僵持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确定了谢铭迟身体真的没什么别的毛病,医生才把人放走。
“他的情况和你不一样,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在住院部的特殊病房。”
特殊病房,特殊病房……
谢铭迟一路在医院的走廊上飞奔,寻找着医生所说的那个地方。
万无秋认出了他,他是真的!
他认得,从他刚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烹茶只是个幌子,万无秋只是想借那个机会,和他多相处片刻。
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如同剪不断的乱麻在谢铭迟心中缠绕起来,但始终有一根雀跃的红线,穿过乱麻,直抵他心间。
他要找到他。
只想找到他!
在不知道多少个拐弯之后,忽地,谢铭迟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下。
中午的阳光很好,晒过刚下的初雪,洒在头顶,温热的光线顺着发丝揉进身体里,温暖非常。
那人高挑的身影就在走廊尽头,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看得到他脸上温和的笑。
像初见时、像烹茶时、像看着他进入泮宫时……
那个对他的笑容,从来没有变过。
平复了一会儿急促的呼吸,谢铭迟深吸一口气,抬脚,一步一步朝万无秋走去。
像当初在列车上一样,谢铭迟在他面前停住脚,但这一次,他却直接投进了万无秋的怀抱。
“我们出来了。”谢铭迟闷声说。
“嗯,我们都出来了。”万无秋回抱住他,吻了吻他的耳尖。
“你认出我怎么不早说?”谢铭迟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捉弄我。”
万无秋笑着安慰:“很久没有见那么小的你了,我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
“我想确定,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
谢铭迟好奇问道:“那你有答案了吗?”
“有了,”万无秋笑意更深,“很早之前。”
谢铭迟:“比我变小的那个时候还早吗?”
万无秋:“这个要你自己猜。”
……
找到贺岐和夫子们之后,谢铭迟就急匆匆地为几人办理出院,但因为他们几个算是黑户,这个过程走得并不顺利。
可以说,他们最后都是逃出医院的。
贺岐仰头叹了口气:“我怎么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确实似曾相识,”万无秋点点头,“快走吧,再不走,我们就要被抓回去做医学研究了。”
他们还在当初进入傀界的那个城市,好半天才找回了车,踏上回家的路程。
据医生说,封瑜醒得比他们早,看过他们一眼之后就走了,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只言片语,只是很安静很坦然地离开了。
至于沈绯年,据说他有一段时间凭空出现在封瑜身边过,但当医生赶来准备给他也安排病房时,他就已经消失了。
医生说他是走了,谢铭迟他们却明白沈绯年是怎么了。
他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不管是灵魂还是肉身,这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一个沈绯年。
至于封瑜,谢铭迟觉得他大概自己需要些时间去接受,等真的想通了,他会联系他们的。
……
回家路上,车内沉默一片。
或是疲惫,或是沈绯年离开的冲击和所有一切都结束了的感慨,冲得人几乎呆滞。
贺岐急得挠头,想了半天,还是默默掏出了手机,打开论坛。
论坛里,连讨论最后那个傀界的帖子都没多少。
哪怕几乎所有傀儡师都被卷了进去,但大家不约而同地不想去谈论。
唯一飘着的几个帖子,大约讨论的都是幸存的庆幸,还有谢铭迟他们的身份。
贺岐点开了一个标题为【一切到底有没有结束】的帖子,看了起来。
【1楼:应该结束了吧,不是说以后不会有人再造鬼傀了吗?只要咱剩下的鬼傀不再创造傀界,那不就一切结束了?】
【2楼:但是现在应该还会有人造鬼傀,这个技艺不是都传开了?】
【3楼:小范围而已,而且他们都没学到精髓,那些鬼傀都是残次品,不会有什么火花。】
【4楼:真好,再也不用进那么凶的傀界了。】
【5楼:同感,病死就病死吧,我不想再舍生忘死换寿命了。】
【6楼:回复楼上,你就算想也不会有这机会了,那几个能给咱们换寿命的傀界都解了,根本没地方再支寿命。】
【7楼:还有没有人记得,那个人最后还说回溯什么的,你们有谁能听懂吗?】
【8楼:不知道。】
【9楼:大概只有那几个大鬼傀还有谢先生听得懂吧,他们可不是一般人啊。】
【10楼:嘘,他们也会看论坛,咱还是别说了。】
没有下一楼了,楼主就此封了这个帖子。
贺岐心想:还别说,他真的在看呢。
但一想到所有事都结束,他久违地有一种欣慰感。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欣慰。
从他师父钻研巫傀之术开始的所有纠缠、阴谋,全部就此结束。
不过……他还是没想起来师父是谁。
管他呢。
贺岐关掉手机,看向窗外的雪,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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