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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伏琰
深夜, 卓永逸爬上了驿馆的房顶，坐在了躺在房顶的伏琰的身旁。
“睡着了？”伏琰问道。
“嗯。”卓永逸点了点头，而后他停顿了片刻, 说道：“你怎么样了？”
伏琰之前那套黑色劲装已经被完全浸湿, 此时换了一套墨绿色的长衫，头上那些编起来的小辫子也都松散开来, 卷曲的长发披散下来, 衬着那双暗红的眸子, 在夜色下看起来尤为英俊。
半魔半仙的血统让伏琰既有着仙族的俊美, 又带着一丝魔族的神秘和危险。
卓永逸有一种错觉, 此时的伏琰似乎看起来比他原本更成熟, 也更英俊了一些。
“我没事。”伏琰道：“我水性很好。”毕竟曾经泡在暗河之水中几十年，这条城镇西边的小河对伏琰来说还不是什么问题。
卓永逸借着月光看向伏琰的侧脸, 他这才发现，在伏琰的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衬得他整张脸十分的鲜活。
“对不起啊, 给你添麻烦了，”卓永逸轻声说道。
伏琰笑了笑, “如果你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的话，不如躺下来一起看看月亮。”
卓永逸低头沉思了片刻，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我希望你能……”
“替你保密是吧。”还未等卓永逸说完，伏琰便说道：“你和卓永安不是亲生兄弟的事情，他不知道吧。”
卓永逸点了点头，“是的, 不光是他不知道，我们爹娘还有其他人，他们也都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件事。”
伏琰长久地看向了卓永逸，最终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当然可以，但是……”伏琰继续说道：“但是你可以给我讲讲吗？关于你的身世……”
伏琰知道，卓永逸和卓永安两兄弟被苍澜教照顾得很好，保护得很好，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卓永逸的身份，而他也在这样完整幸福的家庭中长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自信洒脱，敢作敢为的个性。
卓永逸看起来不拘小节，可他毕竟是许白舟。
许白舟细腻、敏感，他又怎会看不出那些人极力隐藏的真相？
而直到现在伏琰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希望他想起这一切，还是就这样作为卓永逸度过此生。
若是他恨自己怎么办？伏琰总是如此想道。
卓永逸还是躺了下来，同伏琰一起在这驿馆的房顶上看向天边的月亮。
魔域的月亮很美，似乎比仙界的还要美，只是过去的千千万万年中，它都被那漫天的黄沙和灰蒙蒙的雾气遮盖住，无法绽放它的光芒。
来之不易的美景，便显得更加值得珍视。
“我很小就知道，我并不是他们亲生的了……”卓永逸说道。
从卓永逸很小很小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卓家的一对双生子个个粉雕玉琢，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随着二人慢慢长大，样貌便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那个时候大家都说，卓家的小儿子长得像其母亲，而大儿子则像其父亲。
而到了两个孩子都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人们便只说，这小儿子长得和他母亲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了，而这大儿子……也看得出长大了定会十分英俊。
其实双生子长得不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大家便都没有太过在意，卓家两个孩子外貌皆是十分出众，性格又好，所有人见了他们都只是新生欢喜，虽然也有人觉得很奇怪，但大多只是一瞬很快就忘记了，并没有产生其他的想法。
只是那些人之中，不包括卓永逸自己。
卓永逸从小便觉得自己与卓永安似乎不同，这种不同随着他慢慢长大，而变得更为明显。
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苍蕊面对自己和卓永安的态度。
苍蕊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对两个孩子皆毫无保留地付出了全部的爱和照顾，只是卓永逸总是觉得她似乎有意与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
卓永安可以一直做一个孩子，随时随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可是卓永逸却不敢这么做。
因为苍蕊看自己的眼神中，始终夹杂着一丝礼貌的疏离。
给卓永逸带来这种感觉的不仅仅只是苍蕊，事实上，他总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包括卓子安，包括问心塔的管大哥，还有天极山的掌教仙尊等等。
卓永逸太小的时候看不懂那种眼神，直到他十几岁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从卓永逸的角度当然没有办法猜出真相，他只是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自己爹娘亲生的孩子。
而关于那种眼神卓永逸做了一些假设，也许自己是他们的故人之子，而故人已逝，所以便透过自己看向他们。
但这始终是卓永逸自己的猜测，他没有办法去证实，也不敢去问他们真相。他害怕，害怕打破这一切微妙的平衡。
慢慢地，卓永逸发现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个人看向自己的那种目光最甚，里面是几乎是无法掩盖的怀念，这个人便是从他幼时开始便常常跋山涉水从问心塔前来看望自己的管云升。
似乎所有男孩子从小便会有一个十分崇拜的人，而卓永逸心中的那个人，便是管云升。卓永逸从小便特别喜欢管云升，苍蕊和卓子安似乎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了，而管云升会带自己做一些平日里爹娘不让自己做的事情，他会带自己捉捕妖兽，带自己去山洞中过夜探险，教他剑法武功，做那些父母口中所谓的“危险”的事情。
而他也会在带卓永逸做这些事情的间隙之中，看向他的脸短暂地发呆。
可即便如此，卓永逸还是最喜欢和管云升待在一起，从十几岁开始，他便时常跑到问心塔小住，似乎比起苍澜教，在问心塔中他才会更加的自在。
但总是有一个人，在他独身去尝试各种各样危险的事物时，胆战心惊跌跌撞撞却固执的跟在他的身后。
那个人便是卓永安。
对于卓永安来说，卓永逸是他的哥哥，是他比父母都要亲近的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也是他最为崇拜的人。他的哥哥和自己不一样，比他高，比他厉害，能做到跟多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永远那么的可靠。所以他永远跟在卓永逸的身后，无论他做的事情有多么的危险，在他身边的自己永远是最安全的。
卓永安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卓永逸，而卓永逸也拼尽全力地保护着他。
他不能让卓永安受到一丝的伤害，他的命永远比自己的重要，因为他才是卓子安和苍蕊亲生的孩子，而自己被他们抚养长大，理应照顾好他们唯一的孩子，哪怕自己会陷入危险，也要保证卓永安的一世平安。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可他们养育了我，于我有大恩，所以我理应报答他们，如果真的有那种危急的时刻，我希望我可以用自己的命换永安活着。”
伏琰静静地听卓永逸说完这些，他看向卓永逸洒满月光的侧脸，突然开口道：“卓永逸，如果没有人想要你用这种方式报恩呢？如果所有人都只是希望你能够安逸快乐的活着呢？”
卓永逸看着伏琰，而后笑了笑说道：“可是我想……”
伏琰打断了卓永逸的话，“没有人理应为另一个人而活，卓兄，我想他们抚养你长大也并不是为了让你保护他们的孩子，你们同样重要。”
卓永逸点了点头，道：“也许吧，不过我毕竟是他的哥哥，还是要保护他的。”说完这句话，卓永逸爽朗地笑了笑，道：“你呢，伏琰，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起自己的家人，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伏琰看着卓永逸亮晶晶的眼睛，他不忍欺骗他，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欺骗过他。
“我没有兄弟姐妹，而我的父母也早就不在了。”伏琰道。
卓永逸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他愣了一下，而后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而我爹也已经走了很多年，我早就不在意这件事了，事实上，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恨他们。”伏琰看向卓永逸，继续道：“我恨他们明明不爱我，却还要生下我这样的怪物。”
“生下我，却又不要我。”
“可是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错了……”
他的父母是相爱的，而他也是饱含期待降生下来的孩子。
他的父母一直都很爱他。
“你说，我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卓永逸仰躺在房顶上，喃喃地说道。
伏琰突然意识到，许白舟似乎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母。
他好像从一开始，便是孤身一人，像是一棵脆弱的小草一般随风飘荡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而他虽然脆弱，却又坚毅勇敢，他拼尽了全力在这贫瘠的土壤里扎根，最终长成了一棵挺拔的大树，他的根系铺满了这片土地，给予了人们新的希望。
“他们一定也很爱你。”伏琰轻声说道。
过了许久也未曾听到卓永逸的回复，而伏琰的耳畔却传来了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伏琰回头看去，只见在微风的吹拂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卓永逸已经在这微凉的夜里睡着了。
第124章 伏琰
虽然昨天的意外并没有给卓永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他内心还是受到了一定的惊吓，而且现在他有了新的事情要做，不方便继续留在魔域, 所以便准备自己先回家了。
其实卓永安本身对魔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是卓永逸一直都想要去魔域看看，而卓永安不想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带着所以才跟了过来。
可他却在魔域捡到了一只奇怪的小章鱼。
卓永安向来都是这样, 他平日里没什么爱好, 所做的全部事情便是跟在自己哥哥的身后, 可他似乎对小动物毫无抵抗力, 不让他遇到还好, 一旦让他遇到了, 他便一门心思都扑到了照顾小动物的事情上，再也顾不上其他的。
卓永逸本想送卓永安回家, 可卓永安不愿让他送自己，二人最后各退一步, 卓永逸将卓永安送到了魔域边缘。
魔域与仙界只见有一道高高的城墙, 相隔一段距离设一城门，卓永逸和伏琰将卓永安送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城门之下, 看着那个捧着陶罐的少年向着家中奔去的背影。
送走了卓永安，卓永逸和伏琰的旅程再也不用畏手畏脚，几天之内，伏琰带着卓永逸看遍了魔域那些摄人心魂的壮阔, 也走遍了那些明媚动人的美景。而在这一段旅程中，伏琰不由自主地带着卓永逸走过曾经他带着许白舟走过的路。
他们在断崖下看夜空下成片的紫色萤火，在冥河畔看那妖异摇晃着的艳丽花束……他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很多地方，对于卓永逸来说这些是他对这个未知世界探索的第一次尝试，而对于伏琰来说却是一段走过回忆的旅程。
最终, 两个怀揣着不同心情的人来到了一片花草肆意生长的平原之上。
“伏琰，这里好像仙界啊！”卓永逸爬上一个平缓的小山丘，说道。
这个地方过去只是一片荒野，在一百年前的那件事之后才获得了生机，只是这片土地距离城镇太远，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地方，所以平日里也很少有人出现在这里。而人烟罕至的地方，花草生长得却尤为自然茂盛。
早些年在许白舟刚刚被投入苦境的时候，郏无竭几乎走遍了魔域的每一寸土地，在一种近乎偏执的情绪中一遍又一遍地寻找许白舟的痕迹，而就在他无意间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内心却感受到了一阵安定。郏无竭躺在这片遍地是野花的山丘上，难得地睡着了。
在这个地方，他觉得自己离许白舟很近。
卓永逸说这里很像仙界，的确很像，伏琰想道，可是这里比起仙界，不如说更像是许白舟的内心世界。
一个完全没有受到过污染，没有人工干预的，完全纯粹的世界。
“这里好像我家前面的小山丘，又有点像天极山后面的那片青草地。”卓永逸摇了摇头，说道：“又不太像，只是总觉得，好像有点熟悉。”
伏琰不知道他带卓永逸来这个地方是不是正确的，实际上他并不是特意带他到这个地方来的，只是刚好走到了这里，甚至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二人便站在了这个小山丘上，伏琰甚至觉得他刚刚一直是跟在卓永逸的身后，是卓永逸带着他来到这个地方的。
连续半个月的行程让卓永逸略微感到疲惫，他坐到了地上。
伏琰也走到卓永逸的身侧，跟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似乎是这里让卓永逸感觉到十分放松，他直接仰躺了下去，望向头顶的天空。
卓永逸从小便对魔域十分好奇，而苍澜教与魔域一山之隔，山后面的不远处便有一个可以通往魔域的城门，可是他身边的人一直以来却都不许他前往魔域。卓永逸不懂，现在所有人都可以去魔域，甚至有人在那边开张做买卖以至于安家，为什么他们一定不许自己去魔域呢？
大概是自己身边竟是些魔域与仙门纷争不断的那个时代过来的老古董，对魔域还抱有着过去的偏见，卓永逸对此这样解释道。
可他还是偷偷来到了魔域。
魔域和他们口中的那个危险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魔族和仙界中的人一样，他们有血有肉，有喜有怒，他们不是人们口中凶恶残暴的恶魔，他们是一群为了生活奔波努力的人。
魔域也不是一个危险阴翳的存在，它美丽壮阔，生机勃勃，甚至有着仙界中无可比拟的美景，还有像这个地方一样安逸平静的小山丘。
他在魔族的家中吃过饭，在冥河彼岸采过花，同魔域中万千子民一起庆祝过一场盛大的庆典，也交到了难得珍贵的朋友。
卓永逸很喜欢这个地方，他躺在这里，好像能感受到整片大地的呼吸。
起风了。
伏琰看着面前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的花枝和草叶，那摇摆的频率似乎与卓永逸胸口缓慢的起伏逐渐同步。
卓永逸耳边响起“咚咚咚”的似乎是心跳的声音，那心跳声仿佛从自己身下的土地中传来，透过自己的胸膛，牵动着他的每一寸脉搏。
“伏琰，你说，我会不会和你一样？”卓永逸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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