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标这话倒是也没什么错处,六部之中,几乎各部都有需要赈灾的事项,唯独刑部,秋南亭没有给下达太多命令,一方面在这期间作乱的富商之类本就不多,大家再怎么想赚钱,秋南亭这边管得很严,便极少有人往枪口上撞;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刑部毕竟是皇帝的势力,他觉得自已操作起来颇为不方便。
但是刑部对他来说也不是毫无作用的。
秋南亭认真地看着厉标,将脸上的汗拭干净,“若是厉尚书真想施以援手,我也不会与您客气,当下情况危急,而江南粮食迟迟难以凑上数量,我怀疑恐有异动,还望刑部能调动人马去查探一番。”
厉标一愣,没想到这首辅还真不挑的,说要人就要了。
“咳,自是没有问题,只是在行动前厉某有一事需要询问秋大人。”
“厉尚书请讲。”
“若是有嫌疑之人是皇室宗亲,或有权势傍身,不知可有什么方法解决?”
恐怕说的就是那两个作怪的王爷吧。
秋南亭轻笑,“难道因为是皇室宗亲,对凌江国造成的伤害就可以一笔勾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凌江国是法度森严之国,这点想必厉尚书在刑部中更为清楚。”
听他这么一说,厉标挺起背拱拱手,“自是如此。只是若我们拿不到证据,没有确凿理由如何抓人呢?”
沁着丝丝凉意的会客厅安静了几个呼吸。
秋南亭审视了片刻对面的人。
“那就说是,本首辅让抓的。”
————
九月上旬,江南黎王府忽地没了主子,一夜之间府上的下人们乱作一团。江南的地方官忽地换了好几个,本来百姓还有些人心惶惶,以为要出什么大事了,没想到官府门口张贴的告示,说下周开始便开仓放粮。
这下再没人在意那些剥削百姓的人究竟是何去向。
秋南亭被邀请至刑部大牢的最下面一层时,头正被暑气搅得昏昏沉沉。
这皇帝,明明用自已的名头就能解决的事,非让他来顶这个锅。
刑部尚书厉标自从那日得了首辅一句“首辅让抓的”,风卷残云般将人抓了回来,面上都带了春光,他还没想过面对这种人,还能暴力破除的。
殊不知要不是秋南亭提前找户部准备好了安抚百姓的粮食,一旦让五王爷将流言造起来,说些什么皇家争斗的话,本就一团乱麻的局面估计更难收拾了。
“秋大人,这人我们是抓到了,就是怎么都审不出来,咱也不敢用重刑,否则那不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了么。不知秋大人有何高见。”
秋南亭余光扫到挂在铁架子上那穿着沾血破布条的人影,心说这还叫没用重刑。
清了清嗓子,道:“还真是皇室宗亲,那确实不宜使用重刑。”
厉标笑意一僵,“那,秋大人的意思是?”
“五王爷勾结外敌,在危难之时还将粮草转卖于蛮夷,只是四王爷尚在外敌手中,五王爷念及兄弟之情,不敢将实情和盘托出,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尚有外敌虎视眈眈,将五王爷放在刑部这等人手充裕的地方保护起来,应当还是很合情合理的吧?”
【宿主,你什么时候还学会这种不正直的说辞了。】
秋南亭扶额。实在是没有办法,国家利益在前,他难道要为了死守那份“正直”,把有罪之人放走吗?
“你们务必要多加安抚五王爷,让他将账册和蛮夷去向都说出来。特别要告知他,我等会尽心尽力,将四王爷救回来的。”
他这般僵着,不就是仗着没有人与他对口供了么?
若是告诉他或许四王爷有天还会落入朝廷手中,亦或是提醒他一番,四王爷在外可不用受他这样的苦
秋南亭苦笑,当官果然不简单,将整个国家的账目算计清楚了,还要来算计人心。
【那下次我再也不给宿主弄这种世界了。】
秋南亭:那我真的会谢谢您。
厉标一听这五王爷暂时不用被放出去,嘿嘿一笑,对秋南亭的敌意再轻一份。
这些文官,弯弯绕绕虽多,关键时刻还真有用嘿。
秋南亭正告辞想走,便听见身后一声嘶吼。
“竖子秋南亭!你竟敢背叛主上!”
紧接着是一道破空的鞭声,闷闷打在人体之上。
厉标皱眉看看那破破烂烂的人影,又看看仿佛半分没受到影响的秋南亭。
————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可不是,就跟聋了似的,直接就走了,因着陛下吩咐过,臣也没阻拦没抓。”
李辰轩抓来纸扇给自已扇扇风,冷笑一声。
“他与那两个王爷都不是善茬。”
“臣在审问过程中还发现,好几次那五王爷看上去都快受不住了,结果不知为何又忽地精神起来,嘴巴跟缝住了似的,硬是不张开一下。”具体的用刑厉标也不好拿去恶心皇帝,只说那身上都没块好肉了,若不是真正受过这般训练的人,或是当兵的,根本没办法承受的。
“查过嘴里有没有东西了?”
“确是没有,连牙缝都掰来看了。”
“太医瞧过了?”
“未曾,那臣先请几个太医去看看?”
“请刘太医,他给首辅也瞧过,若有相似的异常他能发现。”
“是。”厉标蹭了点皇帝扇来的风,等皇帝继续说话。
“你——觉得,”李辰轩看他一眼,停了手,“首辅如何?”
“臣?臣未与他共事多久,但是也就那样吧,很适合给陛下做个挡箭牌。”厉标眼巴巴看着皇帝手中的扇子,示意他将扇子给自已来扇吧。
李辰轩松了手,“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做朕的挡箭牌?”
“这臣只能说,目前还尚未找到破绽。”
李辰轩将扇子赏给他,往屏风后面走去。
“继续搜索四皇叔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厉标出门的时候恰好遇见另一个人进来,吓得赶紧飞上房梁,只见一亭亭身姿的年轻男人进来,轻车熟路地走到皇帝面前,给自已斟了杯茶。
赫然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首辅。
皇帝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房梁,平淡地目光扫过秋南亭。
“许久不见首辅大人了。”
第39章 首辅的皇帝养成计划(17)
“嗯。”秋南亭行了个礼,坐在凳子上喝着茶,汗水顺着脸庞往下流,但他只是淡淡地用手帕抹去。
燥热的天气之下,即便发冠高高梳起,还是免不了碎发黏在后颈上。
李辰轩看着秋南亭侧颈上打着旋的几缕碎发,吞咽了一口凉茶。
等了一会儿,对面的人还是不作声,就仿佛只是来喝茶乘凉似的。
“首辅大人?”
听见李辰轩的声音,秋南亭才跟刚反应过来似的,先是往大开着的殿门看一眼,又瞧了瞧皇帝周围。
“陛下不将臣抓起来么?”
“就因为五王爷说了那句话?”
秋南亭心想,这厉标报信也太快了。
被他念叨着的厉标早就接收到皇帝眼神,趁秋南亭不注意溜出去了。
“臣本就还未洗清嫌疑,如今又多了一个‘证人’,实在是不算清白。”不过嘴上这么说着,秋南亭却挺笃定皇帝不会再次把自已抓起来,且不说要抓早抓了,现在的他对于凌江国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没有确凿证据,就跟那俩王爷似的,其实也不太好直接抓的。因为皇帝可没有首辅这般有阴晴不定又“草菅人命”的名声。
李辰轩轻扯一下嘴角,本想抓来扇子扇风,却想起来已经被厉标给揣走了,只能随手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服。
“如今朝堂之上,再无首辅大人这般能撑起大局的肱股之臣,朕怎么好再给首辅,扣上那样的帽子呢?至于五王爷的话,朕也不会教人传出去的。”
秋南亭忍着想要仔细打量皇帝的冲动,只点点头。
“首,老师,今日要在宫里用膳么?”李辰轩虽问了那么一嘴,但是下人们早已经开始关上殿门,从偏殿传菜进来了。
许久没来这殿中用膳,其实秋南亭也许久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一顿饭了,苦夏久矣,热菜吃不下口,凉菜又不容易饱腹,还忙着看各种公文。
李辰轩见他迟迟不动筷,往他碗里夹了个酥合丸。
“谢陛下。”
“老师与朕生分了。”李辰轩撑着一边脑袋看他。
秋南亭抿唇一笑,将碗里的丸子夹入口中。这酥合丸里包了不止玫瑰、青红丝、核桃仁、冰糖渣、芝麻,一粒塞了满口就能补充极大的热量,虽糯米与这么些食材结合难免黏腻,但先蒸再炸,复又蒸制半个小时,再略微放凉之后,不再如正规做法那般再淋糖水,入口的甜腻就大打折扣,只剩下新鲜的清甜。
被这熟悉的味道带回到许久以前,秋南亭的母亲也挺爱做这个丸子的,食材好得,工序也只是多,而并不复杂。因着寓意团圆和美,与堂的表的兄弟姐妹们相聚时,他母亲总会亲手给他们做一些,谆谆教导他们未来长大之后也要相互扶持,不要因着分了家,或是地位上有悬殊,便生分了。
不过因着母亲出身名门,不会太过辛劳,虽然亲手做丸子,也做不了多少个,他与那些兄弟姐妹们就只能一人分到一个,小孩都喜甜,吃了一个还巴巴的想吃。只是有一部分孩子终究还是受了家中提点,将丸子掰成两半,自已吃一半,留一半给秋南亭,只因为秋南亭的父亲是当朝礼部尚书。
那时,秋南亭懵懂地接了过去,晚上便被母亲打了手心,再后来他明明很喜欢吃母亲做的这酥合丸,也不敢再多吃半个了。
“好吃么?这天太热,朕便让厨房没往上再淋糖了,天热不吃些甜的没力气,又恐腻得慌。”李辰轩看他吃下一个还意犹未尽的模样,又给他夹了一个。
“陛下也吃吧。”一盘里也就四个丸子,秋南亭吃两个已是极限,吃第二个时,他都忍不住把筷子在嘴里多放了一会儿。
李辰轩见状不觉好笑,上一秒两人还在各自含沙射影,这会儿吃个丸子就让秋南亭像个小孩一般。
“还吃么?”
秋南亭摆摆手,将那碟还剩两粒的酥合丸推到皇帝面前。
“对了,这些日子,陛下可有看内阁传回来的折子?”那是内阁在尽量保留皇帝意见的基础上,帮他修改的朱批,一是传回来给他过目,二也是变相给他提的意见。х
“自然看了,受益匪浅。”
“那就好。”秋南亭吃了几口便觉得胃部饱胀,放下了筷子,“陛下也能适时多看些折子了。”
“有老师看着,朕挺放心的。”李辰轩将一碟爽口清脆的拌黄瓜推到他面前,“老师再吃一些吧,近日辛苦了。”
秋南亭失笑,“谢陛下,可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不是臣的,臣总有一天要交给陛下的。”
李辰轩见他站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多谢陛下款待,内阁那边公务繁忙,若是有空臣再来陪陛下。”秋南亭笑意清浅,却不似作伪,走到皇帝身边为他布完菜才离开。
李辰轩站起来想叫他,却见他背后的衣衫都尽数湿透,心知拖着他在此处也只是延误公务,纠结的几个念想间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这个时候倒是身子这么好了,天气这么恶劣都没累倒。
也不知道整天将自已弄得那么累作甚。
他的操劳不是假的,那他想要将权交还给自已,是真的吗?
李辰轩不想自已成为一个他人说一句话就尽数相信的人。
————
秋日将近,暑气还是将走未走的,该结穗都粮食都基本能看见量了,除了本就处在干旱地带的预估收量与往年差不了太多,其他郡县都颇有些惨不忍睹的,旱的旱死,还有些地方遭了蝗灾。
吃完午饭,秋南亭焦头烂额地坐在书房里,就连休沐日也是连轴转着看各地公文,粮食预估产量实在太低了,这种事要是在下种之前他都能勉强一救,但是都快产出来了,除了官方多拿些粮食出来,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但是存粮一旦放完,他也要考虑军粮的问题,特别是本来两个王爷就疑似跟外敌联结起来想做点什么,若是趁此机会忽然开战——
“砰——”
秋南亭瞪大眼睛,将从门外摔进来的言管家扶起来。
“这是怎么了?”
本来还闷热的天忽然压抑下来,乌云汇成一拧,中间爆发出噼啪的闷响声。
言管家来不及告罪自已手脚忙乱,先将秋南亭往屋里推去,一脚踹上门。
“有刺客,大人千万小心。”言管家在西南也是练过几手,迅速窜到房间各个角落将点的灯全都灭掉,扛起秋南亭就往后窗翻去。
首辅府亭台楼阁颇多,植被造景也多,脚步慌乱的言管家把秋南亭塞进一座被灌木挡得死死的小矮石下面,低声嘱咐他千万别发出任何声响,旋即就跑到远处,拉响了一枚信号弹。
秋南亭躺在干涩刺人的草坪上,周身还被灌木给扎着,也不敢动半分,在脑内找818帮自已扫描一下离自已近的危险源。
818对世界的监控很有限,只能局限在宿主的不远处,目前还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也许是已经被言管家给吸引走了。
言管家找到他时身上并没有什么血迹,秋南亭只希望府中不要有人因此遇害。
要么实在此刻将他抓住也没关系,反正外界造成的伤害,818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帮他快速恢复。
嘴角一痒,秋南亭眼前的灌木便被一只枯枝般的手掌拨开。
“桀桀——”
对上那张布满刺青的脸,秋南亭欲哭无泪:好熟悉,怎么又见面了。
【宿主别慌,我已经把刚钻进来的蛊虫控制住了。】
八一八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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