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越来越破败,死亡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男孩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黑蛇看在眼里,于一天夜里,耗尽全身的灵力清除了整个村庄的邪祟,“怪物”一个接一个地苏醒,笼罩在村庄上空的阴霾也悉数消弭殆尽。
为了永绝后患,黑蛇与最厉害的一只影魔缠斗了两天,最后两败俱伤、伤痕累累地回来了。
它以为,它以后可以跟小男孩安心地在这里生活。
却没想到,面对亲人的离世、村庄的惨状,村民们伤心欲绝,悲愤难当,被怒气冲昏头脑的他们齐齐将这件事扣在了黑蛇头上——因为那条可怖的黑蛇看起来实在像某种不祥的生物,仿佛一旦出现便会给他们村庄带来灭顶之灾。
......多么讽刺,它用尽一身修为救回来的人对它极尽辱骂,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村民们义愤填膺地要求烧死它,而黑蛇修为耗尽,无力再挣扎,被他们轻而易举地绑上了火刑架。
最后是男孩救了它。
男孩日夜跟黑蛇待在一起,身上染上了它的一点点灵力——即便只有一点,对付这些普通的村民也足够了。
他慌慌张张地救下黑蛇,趁村民们晕倒之际,抱着它跌跌撞撞地跑了。
而黑蛇醒来后极为愤怒,恨不得杀光这世上所有的人类,它的怒火烧到了男孩身上,因为它认为是男孩影响了他,是男孩让事情脱离了掌控,若是没有男孩,它必定不可能做出耗尽修为这么危险的事情。
......但它最后还是没能下手。
男孩抱着它一直哭,双眼泪汪汪地看着它身上的伤口,仿佛比他自己受伤了还要难受,黑蛇恼怒于自己的心慈手软,最后愤怒地将男孩丢在了灵虚宗门口,至此消失。
——这些是祝时宴的记忆。
当年青莲真人将他带回灵虚宗后,为了斩断他人间的羁绊,将他六岁之前的记忆全部封存,这次因影魔的幻境他才得以回想起来。
影魔制造的幻境会还原人一生中最恐惧的经历,祝时宴自入灵虚宗后,得师父庇佑,得师兄弟爱护,小时候的这段记忆的确称得上是他至今为止最害怕的一段经历。
而影魔在制造幻境时为了加剧他的恐惧,不断给他洗脑黑蛇恨他入骨,以后必会回来取他性命,从而让他深陷幻境无法自拔。
但它显然错了。
就是它添油加醋的这一点让祝时宴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这是一只非常强大的影魔,制造的幻境足以以假乱真,在前半段,祝时宴的确深陷其中,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到了后面,幻境中“黑蛇”的种种行为给祝时宴带来非常强烈的不适感和抵触,直到最后,他不再相信幻境中“黑蛇”说的每一句话——因为他坚信,无论发生任何事,那条小黑蛇必不可能伤他。
幻境崩塌,祝时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刚一睁开眼,瞳孔便骤然一缩。
城主府上空,一条身形庞大的黑蛇盘踞在空中,身躯粗壮如树干,鳞片泛着冰冷的光泽,如同精心打磨的黑曜石,透露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它面目凶狠,瞳孔竖起,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类,蛇口中的獠牙锋利如剑,闪烁着寒光,巨大的尾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裹着浓浓的灵力猛地朝前方的人类扫去。
路阳秋——不,现在应该称他为影魔,他浑身被黑雾笼罩,口中发出桀桀的声音,阴森且诡秘。
“赫赫...竟然是这种东西...有趣...有趣...”
黑蛇丝毫不跟它废话,眼神冰冷,周身释放出强大的灵力冲击,飞身与它缠斗在一起。
而在他们下方,一道灵力屏障笼罩了整个城主府,除了祝时宴之外,其他人皆陷入幻境无法抽身。
祝时宴担忧地抬头看了眼,试图叫醒他们,但无一人醒来。
第177章
上方黑蛇与影魔的缠斗越发白热化, 祝时宴的心里也越来越着急,这个影魔藏匿如此之深,在暴露之前连容清都未能察觉到, 可见修为之高。
若是其他人醒着, 勉强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可如今他们全都陷入了幻境, 别说帮忙了,怕是自身都难保。
此邪物不仅实力强大,而且心思狡诈,知道他们清除它的同类需要耗费大量灵力, 所以特意在众人灵力还未恢复之际设下了这个局,意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唯一的变数可能就是容清。
但容清如今的实力堪比灵虚宗宗主, 那个影魔竟也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
祝时宴心里着急, 却也知道自己灵力低微, 帮不上小黑蛇什么忙, 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把其他人从幻境中救出来。
他迅速画了一张符,咬破指尖在符上滴了一滴血, 然后千里传音到灵虚宗。
【师父, 救命】
青莲真人回应的非常快:【出了何事?】
祝时宴语气着急地问:【师父,影魔的幻境如何才能破?】
青莲真人难得失态:【你们遇到影魔了?!】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焦灼:【用你的剑插入他们心脏, 在他们醒来后立即想办法离开那里, 千万不要与此邪物正面对上】
......晚了, 小黑蛇已经跟它打起来了。
祝时宴咽下这句话, 拿出自己的剑,在下手之前迟疑了一下,问:【师父,你确定?】
【影魔的幻境以恐惧为生, 若身处现实的人面临生死之境,幻境自然不攻而破】
祝时宴无条件信任他的师父,他拿着剑走到公孙禾仪面前,剑尖飞起对准他的心脏,然后附上灵力往前一刺——
公孙禾仪倏地睁开眼。
祝时宴眼前一亮,立即放下剑:“师兄,你醒了?”
公孙禾仪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表情茫然:“我怎么了?”
祝时宴语气迅速的说:“城主被影魔附身,我们都中了它的幻境。此幻境以恐怖为生,我为了将你唤醒,所以假意刺激你,并无伤你之意。”
合体期的打斗堪称毁天灭地,即便容清已经提前布下了结界,他们脚下的土地依旧会时不时颤动。
公孙禾仪见此场景一脸震惊:“那是......?”
“是容清在跟影魔打架。”祝时宴匆匆道:“来不及跟师兄解释更多,我先去救其他人,麻烦师兄助他一臂之力。”
公孙禾仪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震惊过,表情呆滞了好几秒后才手忙脚乱地从储物戒中拿出宁修给他的天极灵器——一把泛着蓝光的横笛。
此物名为噬魂笛,可噬取世间万物的魂魄,邪祟也不例外。
他席地而坐,闭上眼,调动体内仅剩的灵力想要开启这个灵器。
而祝时宴用青莲真人教他的方法一一唤醒了其他人,一切都很顺利,最后在路子游这里遇到了阻碍——他的剑再往前一寸便会刺入他的心脏,但路子游对此毫无反应。
祝时宴又开了一条传音符,焦急的说:【师父,小游唤不醒】
他总不能真的杀了他。
青莲真人沉默了一瞬,道:【连濒临死亡都无法唤醒他,说明他的恐惧比死亡更可怕,此法对他无效】
祝时宴急了:【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能深入他的幻境唤醒他,但此法凶险,稍有不慎,连你也会困于他的幻境中无法抽身】
“我去。”萧澜紧紧地盯着路子游,重复了一遍:“我去他的幻境将他唤醒。”
青莲真人顿了一下,道:【你去也好,阿宴不一定能进入他的幻境,你深入他的识海,看看他会不会接纳你】
萧澜坐在路子游对面,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与他掌心相贴。
两人周身灵力浮动。
萧澜缓缓闭上眼,声音很轻的说:“阿游,别怕,我马上就来见你。”
.
六年前。
松庆城还不叫松庆城,而是一个贸易发达,经济繁华的江南小镇,名唤永兴镇。
城主路阳秋勤政爱民,治理有方,百姓们对他十分尊敬爱戴。城主夫人温柔大方,体恤下人,还经常乐善好施,百姓们对她也很是尊重。
城主膝下仅有一子,名唤路子游,虽有些骄纵但心地很是善良,小小年纪便学着他爹处理官司,谁家遭了冤屈,寻到他总能讨回公道。
因此,城主一家在永兴镇可谓是备受爱戴,民与官之间其乐融融,说句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路子游12岁那年,他母亲查出怀有身孕,路阳秋与她琴瑟和鸣,自是十分惊喜,日夜好生照料。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永兴镇周边几个城镇接连发生洪涝灾害,逃难的流民们来到永兴镇避祸,与镇上的百姓们产生了摩擦,隔三差五便有打架斗殴的事件发生。
路阳秋为了安抚这些流民,也为了保护当地的百姓,每天早出晚归,忙的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但每次出门前,他都会叮嘱路子游照顾好他母亲,路子游每次也都会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下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路阳秋千防万防,洪涝灾害还是蔓延到了永兴镇,洪水毫不留情地冲垮了这里的一切,淹没了整座城镇。一夜之间,这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哀鸿遍野。
既要寻找失踪的百姓,又要照顾好所有的伤患,还要处理外来流民造成的混乱,眼见备用的粮食一日日短缺,路阳秋几宿几宿睡不着,急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更要命的是,天灾过后极易产生瘟疫,难民棚里已经开始有人出现了症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路阳秋下令将他们关在一起,然后召集全城的大夫前去医治,并身体力行地陪着一起寻求解决之法,几夜未曾回家。
关绣芸虽怀着身孕,可也想为他分担一些,于是命人在城主府门口布粥行善,府上的下人也被她打发走了去帮忙,只留了两个贴身丫鬟伺候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城东发生了命案,报案之人在城主府门口长跪不起,哀求城主给他做主,路阳秋不在,路子游便自告奋勇地说去查看一下。
他经常帮路阳秋打官司,关绣芸也没有多想,派了几个护卫跟着他,便由着他去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走,他母亲就出事了。
外来流民与永兴镇的百姓积怨已久,在排队领粥的时候起了争执,永兴镇的百姓仗着城主夫人在场,强烈要求她将这些流民赶出去。
关绣芸一时没有答应,他们便闹哄哄地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地逼她下令。
关绣芸极力安抚但收效甚微,他们越闹越凶,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到后面甚至开始大骂城主昏庸无能,骂她是妇人之仁。
怀孕之人情绪不宜波动,关绣芸听着这些话一时呼吸不畅动了胎气,她不欲与这些人纠缠,立即让两个丫鬟扶自己回府。
可那些人不依不饶,虽不至于到动手的地步,可堵着路不让她走,非让她给一个说法,拥挤的人群中还有人大喊了一句:“那些流民的身上带着瘟疫,连城主都染上了,夫人你还要纵容吗?”
关绣芸面容一滞,本就动了胎气的肚子顿时剧痛无比,她喘着气,扶着自己的肚子痛苦的呻吟。
两个丫鬟吓坏了,慌忙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夫人肚子疼!有没有大夫,有没有大夫!”
关绣芸抓着丫鬟的手臂,嘴唇发白,额角冷汗直冒,身下不断有血渗出。
闹事的百姓们也吓坏了,连忙四处散开去请大夫。
可所有的大夫都在难民棚里照顾受伤的百姓,等他们接到消息赶过来时,关绣芸已经失去了呼吸。
——难产加大出血,一尸两命。
匆匆赶回来的路子游和路阳秋连她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路子游的幻境便停在了这里。
然后是一遍遍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想回到六年前,阻止那个年少的自己离开怀孕的母亲身边,更想替他母亲挡住所有的恶意,及时挽救他母亲的生命。
萧澜眼睁睁地看着,满目心疼。
在他自虐般又一次经历完那个场景后,萧澜挡在他身前,轻声喊道:“阿游。”
路子游双眼麻木地看了他一眼,像不认识他一般无波无澜地掠过,直愣愣地往前走。
——他想再来一遍。
骤然失去母亲必然是痛苦的,但与母亲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幸福的,他太想太想他的母亲了,想到明知这是幻境,也不愿意出来。
“阿游!”萧澜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很低的说:“你的母亲那样爱你,一定从未埋怨过你。她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因为她深陷泥沼,自毁灭亡。”
路子游的眼珠子动了动。
萧澜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爹被影魔附身,现在要杀了我们所有人,你真的要沉溺于这个幻境,不管不顾吗?”
路子游呆呆地看着他。
萧澜拉住他的手,语气格外温柔:“快醒来吧,阿游。”
“阿宴、师兄、师父...还有我,我们都在外面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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