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数不尽的伤魂对灵犀来说是金灿灿的功德,可对阴司地府而言却是活火山,罅隙交叠无法消解,一旦爆发,满城伤魂魂飞魄散的恶果只怕能将如今在位的诸位阴君集体送上轮回台……
想到此处,小吴不禁浑身一颤,终于明白了为何燧镜铸下大错后如今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对着九年大人阴阳怪气。
——他太清楚自己对阴界的重要性。
即便如今有了卿白,想来地府各阴君也不愿意放弃更成熟、消解伤魂更有经验的燧镜。
这应该也是九年大人不走地府那边的正规途径,而是选择直接对燧镜出手的缘故。
……可是燧镜呢?他明明清楚自己的重要性,知道地府阴司绝不能没有灵犀,地府对他而言是庇护所不是斩首台,即便强大如九年也不能在众位阴君的合力阻拦下取他性命。
……所以他为何会选择往人间逃?
九年心胸宽广,不计较燧镜那厮喋喋不休的恶意揣测,卿白的养气功夫却还不够到家,仗着‘年少气盛’直接开口道:“你对九年道喜是假意,有人想要对你祝贺却是真心。与其勉强自己对着九年虚情假意,不如回头看看多年来对你‘痴心不改’的老朋友呢?”
说完,卿白也不管燧镜骤然阴沉下去的脸色,双爪猫儿一样攀着九年肩膀,脑袋探出,一双眼睛定定看着被夜色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的某处,高声道:“不是说好过来祝贺合伙人终于成功越狱,何必藏头露尾?巨槐是你的地盘,按理来说应该由你来招待我们这些外来者才是。”
行迹被卿白一言点破,玄鹤不好再隐于暗处,只得敛翅现身。
燧镜在看清玄鹤脸的那一刻神色复杂至极,辨不清是难以置信多一点还是忌惮多一点,总之十分复杂。
玄鹤现身后却没第一时间看他,而是苦笑一声,对趴在九年肩上的卿白半是赞叹地道:“小灵犀身姿灵敏,在下望尘莫及。”
算是解释他之前并非故意藏头露尾,而是卿白赶过来的速度太快,他一时没追上。至于在场其他人信不信,那就自由心证了。
解释过后,体面人玄鹤又道:“当然即便如此,这也确是玄鹤失礼,还望诸位勿怪。”
嘴上说着诸位,鸟眼珠子倒是诚实,直愣愣黏小灵犀身上,一看就知道偷灵犀之心不死!
小吴暗啐一口,眼神机警的四下张望,趁没人注意,默默往角落藏,生怕等会儿这几位大神打起来祸及她这个小虾米。
一番场面话说完,玄鹤才终于想起关照自己久未见面的合伙人,只是他看着燧镜脚下小山似的白骨,怎么也说不出真心的祝贺之语。
沉默半晌,只余一声叹息:“本以为你幽禁地府不见天日这么多年,就算是以身赎罪也该够了。你能离开地府重获自由我是真心替你高兴……只是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能耐。”
嚯?这俩不是一丘之貉嘛,怎么听这话里的意思像是燧镜摆了玄鹤一道?
小吴双目炯炯,生怕听漏一点儿。
卿白对玄鹤与燧镜脆弱的合作关系早有猜测,玄鹤如今的态度只是进一步证实了他猜测方向的正确性,比起那俩狼狈为奸的一禽一兽之间的龃龉,他更关心再次见面后周身处处微妙的九年。
九年:“不够。”
卿白愣了愣:“什么?”
九年一本正经:“燧镜所犯之罪,百身莫赎。”
只幽禁几十年如何能够。
卿白:“……”
玄鹤没听到九年对燧镜的判词,还在厉声三连质问燧镜:“你怎么知道我在巨槐?你是如何进入此方结界?这一池……都是你的手笔?”
这些问题也是小吴心头驱之不散的疑惑,尤其是那池白骨人头……还有掉进池里消失无踪的戚小胖!
小吴心中急得要死,却不敢在这时候随便出声,怕人救不成反而被对面拿住软肋。
九年抱着卿白的手也紧了紧,眸光清凝,沉默地注视着下面的发展。
虽然他是近期才知道燧镜一直被地府囚禁在枉死城内消解积压伤魂,他对地府如此处理并不赞同,但他也相信地府虽然未按阴律严肃处理燧镜,可针对他的囚禁力度一定不低,绝不会再给他私通外界的机会。
……如此一来燧镜在被他放出枉死城、一路追杀至人间后目标明确地逃往巨槐的行为就很值得推敲了。
总之,从燧镜的种种行为来看,九年不觉得他这些年真的闭目塞听,而如今的阴界有能力给被困枉死城的燧镜传递消息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有确凿证据,九年实在不愿意怀疑任何一位。
燧镜被玄鹤义正辞严的模样恶心得胃腹翻涌,他惊奇地上下打量了玄鹤一番,冷哼一声道:“多年不见还真是物是人非,你竟也敢质问起我来了。”
燧镜这话不管是内容还是语气都极度不客气,听得卿白与小吴会心一笑——这俩人之间果然只是纯粹的利(利)益(用)关系,没有半分真情。
好好好,撕的再响些!
“怎么,你不会以为在他们面前一番念唱作打装模作样,就能把你在此地造下的罪孽全数推到我身上吧?”燧镜讥讽一笑,“你问我怎么知道你在巨槐?”
“我可不知道你人躲在巨槐,我是寻着灵犀之气找来的。”
说着,燧镜瞥了卿白一眼,勉强算是正眼看人。不过那眼神实在不像是看同族,而是挑剔得像在看一盘不合他口胃的塞牙缝的菜。
“这小灵犀真是古怪,个头不大,灵犀之气却可称浩瀚……但也斑驳。”燧镜皱眉,语气嫌弃,“不干净。”
被嫌弃气息‘不干净’的卿白情绪稳定,脑海内闪过祠堂后方遮天蔽日的‘建木’,与眼前白骨山上出水芙蓉一般的灵犀。卿白扯了扯嘴角。
……不干净的指不定是什么呢。
没看到想看的反应,燧镜轻啧一声,将话题拐回玄鹤的质问。
“你说的结界不会是指外面那十二个废物吧?”
巨槐真正的结界自然不会那么明显简单,但看燧镜轻松的模样,玄鹤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见玄鹤那副恶心人的正义姿态终于维持不住,燧镜总算痛快了,语气也亲切了起来:“虽然废物,但我其实还挺喜欢他们的,毕竟他们把我当自己人,听我话得很……真奇怪,这是为什么呢?”
“至于这一池……宝、贝,”燧镜蓬松如云的尾巴温柔至极地轻轻抚过被他踩在脚下的白骨,意味深长地说,“巨槐是你的地盘,她们自然就是你为贵客们准备的……礼物。”
燧镜歪了歪他就这一会儿功夫又长大不少的兽头,声音轻快极了:“我只是先行享用罢了~”
亲眼目睹燧镜是如何被‘生’出来的小吴见状,不禁发自内心的赞一句真是好……好一个忤逆不孝的逆子!
第125章 奈河水
吐槽归吐槽, 燧镜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却不小。
焦急与慌乱散去后智商重新占领高地的小吴敏锐察觉出其中不对劲——明明先前燧镜在九年大人现身后脱口质问他是怎么进来的,还明确提到了‘巨槐大阵’,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这会儿人齐了却又装初来乍到一无所知。
前后不一必定有鬼!
卿白虽然没有听到燧镜之前对九年的质问, 但他是在场、也是世上现存的唯二的灵犀,对气息本就十分敏感,脑子也不笨, 加上之前在‘建木’处从玄鹤哪里套来的信息, 他对玄鹤与燧镜口中的‘结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玄鹤到底是寿命以千年计的老油条, 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反应过来, 恍然大悟一般道:“你我相识百年, 那十二兽从前常见你,想来是它们还没忘记曾经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吧。”
这话实在捉狭, 就差没明着说你燧镜又是什么好东西,再自诩尊贵清高当年不也同他们联手犯下大罪,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废物’。
燧镜自然听懂了玄鹤话下深意, 眯着眼冷哼道:“此一时, 彼一时。”
当年他以为自己与玄鹤的合作是各取所需, 却未搞清玄鹤真正的‘需’时便与虎谋皮,自绝生路酿下大错, 吃一堑长一智, 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这意思是不会联手了?
小吴被两人话里话外的机锋搞得脑壳痛, 只想九年大人赶快发威,将这一禽一兽一波带走, 结果抬头一看, 被她寄予厚望的九年大人居然还淡定地站房顶上呢。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她那靠谱上司不是说九年大人见了燧镜二话不说提刀就砍吗?从阴界一路追杀至人间, 现在人就在眼前,还买一赠一一个地府通缉了几十年的玄鹤,这都不出手?
总不会是专门留时间和空间给那俩叙旧吧?那九年大人人还怪好的……
小吴都能看出九年不对劲,与九年更亲近的卿白自然也有察觉,应该说他从第一眼就发现了九年的不对劲,并且这份不对劲还不仅仅只是行为上的,更在九年本身。
“你……”卿白趴在九年肩膀,两只爪子十分大逆不道地‘捧’着九年的脸,眼神复杂,“这是被打出原型了?”
凑近了看九年眼尾的鳞片更加清晰,虽然数量不多,但一枚连着一枚排列得整整齐齐。卿白尊重一切自然界的生理构造与一部分人为艺术加工行为……除了人类身上长鳞片与长羽毛。这两类不论表现形式是动画还是化妆或特效他见了都会忍不住头皮发麻手臂狂冒鸡皮疙瘩。
但很奇怪,这鳞片长在九年脸上他见了却没有任何不适,除了担心以外竟然还觉得挺好看的……长睫如扇金眸清亮,流光溢彩之下,有种诡谲的、神秘的美感。
……或许是因为这鳞片看起来与普通鱼鳞蛇鳞的黏腻湿滑不同,而是呈现出类似于黑水晶一般润泽剔透的质感,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九年的脸生得太好看,不管什么东西放在上面都是锦上添花。
至于说九年被打出原型,这话当然是试探,卿白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相信九年。
九年对大咧咧扒在他脸上的小爪子没什么反应,却被这句一听就是试探的话乱了阵脚,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把卿白往上抱了抱,低声道:“不是我的原型,是……是借来的。”
借、借来的?借来了什么?鳞片?
卿白迷茫地在九年脸上摸来摸去,和原来一样啊,该有的一个没少,不该有的就多了点鳞片……摸着摸着,卿白小爪子突然一顿,倒不是终于发现了什么,而是他的爪子明明按在九年皮肤上,却越摸越凉,好似他爪下不是恒温生物的皮肤,而是一大块寒冰。
卿白虽然不清楚九年原型究竟是什么神兽,但他十分确定,九年从前不管是人形还是兽身,靠近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温暖的。
九年十分好脾气的一动不动任由卿白的爪子在他脸上作乱,等卿白停下来才指了指他踩在脚下的屋脊:“借的它。”
卿白顺着九年手指看去……嗯,平平无奇一屋脊,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它格外光秃秃,干净到可称简陋,一般的古建筑或仿古建筑不管规模大小屋脊两端都会设置脊兽……等等,脊兽?
或许不是这祠堂修得简陋,而是原本设在屋脊上的脊兽被九年‘借’走了?
脊兽并不是单指,而是统称,想到那花样繁多到可以列表的脊兽种类,卿白选择直接问:“原本蹲在这儿的是什么兽?”
九年往下瞥了一眼,玄鹤燧镜两人还在互不相让冷嘲热讽,他低下头,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凑到卿白耳边,轻声道:“螭吻。”
螭吻,传说中龙生九子的第九子,龙头鱼身,口阔嗓粗,平生好吞,置于屋脊做张口吞脊状并以一剑固定之,可做镇邪之物,避免火灾。
传说中的龙子啊……所以现在九年脸上的鳞片应该算是鱼鳞还是龙鳞?
卿白按下心中疑惑,沉默片刻后开口:“……总之我们先下去,去小吴那儿。”
卿白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九年作为他舒适贴心且指哪儿去哪儿的全自动代步‘座驾’,然而这回‘座驾’启动的速度却异常缓慢,半晌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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