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吧。”殷悲声音冷淡,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地府那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利用燧镜灵犀之力的方案是我提出的,外卖平台是我建立的,人是我一个个找来的,那我就要为他们负责,不仅仅是为伤魂负责,更为还活着的人负责。”
难怪……小吴看着难得神色如此认真的殷悲,心道她家上司这是把那些永远留在伤魂罅隙里的外卖员的人命归咎到自己身上了啊。
“那个……”虽然气氛有些沉重,戚小胖还是硬着头皮提问,“既然外卖软件已经暂停运行,那我卿哥又是怎么注册成为骑手的呢?”
殷悲不愧是能做阴君的鬼,情绪控制能力一流,一眨眼表情便恢复了平常模样:“这又是另一个意外了。”
“总之就是出于各种原因,我们这阴间外卖软件有个隐藏被动功能——只要是在上京阴司的监控范围内接触了伤魂,手机就会自动下载阴间外卖app,好视情况而定是做模糊记忆处理还是科普伤魂小知识……像小灵犀这样自己摸索着就完成了骑手注册和新人入职的,也是头一个。”
戚小胖回忆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劲:“可我卿哥明明是在成为外卖骑手之后才遇到伤魂的,就他送的第一单外卖,往陵园送的那个。”
哀蝉摇头:“不,那不是卿白遇到的第一个伤魂……他才是。”
说罢,哀蝉拿出了一个十分眼熟的保温杯。
戚小胖一眼便认出来了:“明朗?他他他是伤魂?!”
而后第一反应便是:“那他这算……开解失败了吗?”
哀蝉表情古怪:“你怎么会这么想?”
戚小胖看着保温杯周身几乎肉眼可见的阴冷之气,小声道:“他那时……不是都快要变成恶鬼了吗,而且……卿哥好像也没有开解他的意思,一直把他放你那儿听经念佛。”
毕竟这位的执念是冲进派出所手刃仇人。
听完戚小胖的话后哀蝉笑了:“开解伤魂其实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流程,也没有时限。不一定非要收集伤魂生前资料、选定外卖,甚至也不是一定要进入伤魂创造的罅隙才可开解……只要听到它们的呼救,回应了,开解便也开始了。”
哀蝉轻轻晃了晃手中保温杯:“而早在殡仪馆那晚、在卿白还不知道世上有伤魂之时,就已经回应了被虐杀而死后初化伤魂的明朗的求救。”
“至此,灵犀归位。”
戚小胖听的似懂非懂,但抓重点能力一流:“你知道的还真多……所以你突然跑来投奔卿哥果然是图谋不轨吧!”
“咳咳!”哀蝉还在试图蒙混过关,“总之就是,阴间外卖软件确实已经暂停运行。事实上这几个月以来整个外卖平台都只有卿白一人在送外卖,这也是为什么我明明已经‘金盆洗手’,名字却还挂在排行榜上的原因。”
“至于我突然投奔卿白……”哀蝉默默看向殷悲。
殷悲极其理所当然地道:“是我让他去的。”
“一潭死水里突然冒出条金光闪闪的小鱼儿,还是在我上京地界,可不得派人去看看是何方神圣?刚好我这得力干将闹着要辞职,正好给他找点事干。”
那您得力干将还真不少……
小吴吐槽:“然后小鱼儿没抓到,反而发现了一只野生小灵犀?”
“什么野生小灵犀,”殷悲扼腕叹息,“你把九年大人放哪里?”
小吴冷笑:“我也想问您把九年大人放哪里呢。”
“他怕是还不知道这阴间外卖软件出自你手吧?借刀杀人‘清理门户’一时爽,阴君大人可想好事成之后如何交代了?”
小吴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谁料殷悲不仅不生气,还用一种相当新奇的目光打量小吴,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想不到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伟岸,你竟觉得我能蒙蔽明察秋毫的九年大人,还借刀杀人……”
殷悲抬手就给了小吴一记爆栗:“谁借谁的刀还不一定呢,真论杀燧镜之心,只怕我还得排在如今这位护崽成性的九年大人之后。”
……
卿白早知世事荒谬,却没想到能荒谬至此。
“你说戚小胖是我捏的泥人?”卿白一字一顿把话说得极慢,可尽管是如此魔幻的走向他也一点没怀疑九年话中真实性,还颇为周全地思虑起和戚小胖之间的辈分问题,“那按玄学界的规矩,这赋其机缘再造之恩,他是该叫我父亲还是母亲?”
九年沉默良久,叹息着道:“自然是看你意愿。”
卿白被九年无可奈何的模样逗笑了,笑过之后,他的目光又变得十分复杂。
卿白看着九年,声音极轻极柔,近乎诱哄一般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知道这段我与戚小胖都不记得了的……前尘往事?”
说是前尘往事都谦虚了,若从投胎做人开始算,这得算前生之事。
九年自然看出了卿白隐藏的忐忑,他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下意识顺毛抚慰:“你现在不记得了,我们从前见过的……在奈河河畔,在轮回台前。”
卿白几乎头晕目眩,又觉荒诞,他一直恳切盼望九年能够记起那身为佟酒年的短暂一世,谁曾想‘失忆’的竟不止九年一个。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来的比他以为的还要早。
九年有些慌乱地扶住卿白软绵绵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冬日里捧着一团烤得软乎拉丝的年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
“没事,”卿白深吸一口气,抬爪拍拍有些过度小心的九年,“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们两个可真是天造地设心有灵犀的一对。”
“……什么?”
“夸我们呢,”卿白眼底浮起一点笑意,正想叫九年凑近些,却见九年神色一肃。
“玄鹤已烧干净了。”九年这时刻关注焚化进度的态度,看起来比卿白这个正儿八经烧尸无数的前殡仪馆员工还要专业。
卿白:我杀玄鹤……哦,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尸体都烧成灰了啊……那就把他骨灰扬了:)
九年长袖一挥,手捏法决金眸灿灿,虽没扬起骨灰,却召来了大片翻涌乌云。
“这是……”卿白一看到乌云便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心道九年做事就是周到且有始有终,人烧干净了不算完,还要‘人工降雨’洗去‘晦气’才算圆满。
九年却不知道卿白又在心中把他夸了一遍,在乌云汇聚雨水将落未落的间隙,久违地摆出严师的架子……虽然只是端肃了表情,连语气都没重几分。
“巨槐尽为玄鹤掌控,已成魔窟。你可知我为何传信要你来此险地?”
卿白不假思索:“因为池底伤魂。”
卿白早便想过,一只伤魂便能凭空造出一方罅隙,而在罅隙内伤魂堪比神明,除却灵犀无法可解,更可怕的是若不幸落入罅隙,便是死了鬼魂也得不到无常接引,下不了地府只能在罅隙里做‘地缚灵’。
一伤魂一罅隙尚且如此,若是几只、几十只、成百上千只伤魂齐聚呢?它们造出的罅隙是会互斥,还是……融合?
若是融合,那罅隙的范围会有多广?会不会进一步‘生长’?会不会择人而噬填补自身?甚至于不再存于虚空,而是演变成为另一个、人间的‘枉死城’?
这些问题自卿白第一次见伤魂、入罅隙之后便不可抑制的埋于心底,如同一颗不能见光的种子,平常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偶尔冒头呼吸卿白也只笑自己杞人忧天,世上哪就有那么多伤魂……就算真有,又哪儿那么容易凑到一起……除非有人吃饱了撑的不干人事故意将伤魂困在一处。
谁知还真有人吃饱了撑的不干人事故意将伤魂困在一起。
这就很可怕了,如此苛刻不合理的前置条件都达成了,那那些‘杞人忧天’……
卿白不觉得他能想到的九年会想不到,而且不管是防范未然,还是单纯只为开解,身为灵犀,他都义不容辞也责无旁贷,必需走这一趟。
九年虽不知卿白思虑许多,但只听他说出的话便已令他深深一叹:“是,也不只是。”
一腔忧思被堵了个正着,卿白茫然又疑惑:“那是为了什么?”
“除了池下伤魂,我更想叫你看的是燧镜。”九年将卿白往怀里搂了搂,让他趴在自己肩上,语气无奈,神色却纵容,“即便是降世之初……灵犀也并没有长成猫样的。”
轰隆隆——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伴随着声声雷响,卿白醍醐灌顶,忆起他对着灵犀画像‘悟道’的那些日子……原来九年还没有放弃纠正他对自身灵犀兽形的‘错误认知’。
卿白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燧镜搞的那出‘借腹重生’也是九年纠正他对灵犀认知的一环‘实例教学’……不不不,燧镜个兽行为,不应上升九年,九年才不会那么变态。
‘我没把自己当猫’这话卿白已经说倦了,但若能让九年一直记挂时时操心……
卿白抬爪抱住九年脖颈,避重就轻道:“你迟迟不回本体就是为了等玄鹤烧干净好下这场雨?”
九年点头:“业火永无止息,焚尽罪孽后并不会自行熄灭,唯有无根之水可以克制。”
而最简单易得的无根水便是雨水。
“我原身虽有一半龙血,却不长于兴云布雨之道。”九年坦然道出自己不擅长,并不以为耻,“螭吻镇火,善驭水,我暂借螭吻像容身,亦是借了一二分神通,灭这些业火也够了。”
卿白终于逮着机会问他想问了许久的问题,遂故意道:“螭吻是传说中的龙子,天生驱凶辟邪,只是借雕像容身便罢了,你竟还能借一二分神通?龙血当真如此霸道?”
“与龙血是否霸道无关……”九年道,“主要因为我是他的兄长。”
卿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九年亲口承认还是有亿点点震撼。
龙生九子,螭吻行九,上头光是有名有姓的兄长就有八个……不过九年曾说过他是猫科,平常化作兽形时也多以猫样示人,再加上九年在地府阴司不是镇守监牢就是修改阴律的指向性极其明显的工作,以及活在殷悲小吴等人口中公正严明铁面无私的风评……
……龙之第七子,形似虎,平生好讼,公正严明,能明辨是非,秉公执法,又有威严,故多立于狱门公堂。
既象征牢狱,又守护黎民,名曰——
“狴犴。”
九年没想到卿白一下就猜中了他的身份,下意识承认之余还把人类给他取的别名也说了出来:“嗯,也有人唤我‘宪章’。”
卿白:“那你名字还挺多……哪个是真名?”
这种问题也只有不谙世事的小灵犀才问得出来,九年却只觉得可爱,含着笑意道:“都是真的,就像灵犀是你,卿白也是你。”
卿白却较起真来:“可灵犀不止是我,狴犴却只有你。”
应该只有九年……吧?传说中狴犴是龙与虎结合之子,可又没说他们只结合了一次、只生了一个……
“现在灵犀也只有你了。”九年笑意更甚,声音温柔,“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小灵犀。”
卿白:“……”感觉被哄了,但很开心。
两人说话的功夫底下业火已被雨水全部浇灭,九年抬手驱散云层,天依然灰蒙蒙,他旧话重提道:“可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待角出九环,便算成年?”
卿白自然记得,不过:“我以为你是说来安慰我的。”
那会儿他刚知道自己不是人,虽然九年哀蝉都说他是灵犀,但他转头就变成了一只小猫咪,小小一团,不仅生活极度不便,还与九年有了相当大的体型差……能一屁股坐死的那种。
至于九年说的‘角出九环’,卿白虽没有怀疑过真实性,但这段时间他开解了不少伤魂,可每日临镜自照额上灵犀角却仍是小小一点,便知灵犀‘成年’之难,已做好了仗着未成年死皮赖脸缠着九年的打算。
“那时确是安慰,”九年想起当时卿白那副炸毛小猫不服输的模样,眼中笑意又添三分,“现在不一样,有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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