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卿白如此,水里的人脸竟然还露出了点焦急的神色,那张青白的脸又往上浮了浮, 鼻尖几乎透出水面。
距离再度拉进, 卿白这才看清, 原来那张脸下面是有身体的, 只是水深荷叶密, 他又穿了一身深绿,跟荷叶成精似的, 衣袂浮沉间完美和水下水草水上荷叶融入一体……这还是个古代鬼。
广袖长衫果然挑人,不是谁都能像九年一样……卿白脑海里的念头还没闪完,后背便一暖, 眼前景象突然拔高——他被九年从地上抱了起来。
见卿白没反应, 九年蹙着眉问:“摔疼了?”
红老板闻言挑了下眉, 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虽然他不像九年一般时时刻刻关注着亭边的卿白, 但因为注意到水里的动静他也有幸见证了刚才那一幕, 若是拍下来做成动图放到网上起码万转……简单形容就像刚出蒸笼没立稳的奶香馒头, 或者椰蓉奶冻。
不说他圆滚滚的身体就那么点儿大,就算是站着摔倒真实高度也就那么点高, 连层皮都很难蹭破, 何况他还是蹲着的,经过身上厚而柔顺的长毛的缓冲, 要还能摔疼,他怕不是灵犀而是豌豆……王子。
卿白也确实没摔疼,反应过来后立刻摇头,若是其他地方他还能仗着如今兽型不要脸和九年对他的幼崽滤镜暗戳戳骗个揉揉,可……还是算了,不能丢了最后的底线。
虽然卿白摇头说没事,但客人受惊红老板这个主人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客气还是得说两句的。
“实在不好意思,他是这湖荷花的饲养员……嗯,园丁?守湖人?”红老板想想觉得饲养员这词儿好像不太准确,换了两个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干脆破罐破摔,“总之这湖归他管,那些莲子也算是他养出来的。”
相比之下裴慈就要细心一些,声音温和的解释:“水鬼虽然葬身湖中,但已过千年,虽谈不上沧海桑田,这湖也清淤换水百十次,不再是曾经的景观湖了,若是介意……”
那水鬼好像也知道自己出来得不是时候,默默往荷花深处缩了缩,只露出半张青白脸颊,漆黑的长发如扭曲缠绕的黑蛇一般在水下蜿蜒飘荡,一双沾着水的眼睛带着歉意湿漉漉地看着卿白。明明已经是一千多年的老鬼了,这样看着竟然还有几分……清秀可人?
卿白再次摇头,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都一千多年了,就算没有换水清淤,这水鬼的尸体也早就腐化分解,或被湖中鱼虾分食,或成为湖中水草植物养分,骨头都难剩下,今日满湖青碧,未必没有千年前那具肉身的功劳,这也是一场轮回。
卿白不介意红老板却有些纳闷,虽说这是他的地盘,但这水鬼也只在他接手这个园子那天主动冒头露面过一次,讨了他一句指点后自觉‘上贡’成堆的莲蓬莲藕和菱角,还有最珍贵的千年灵莲子,而后湖中的‘荷’便有突破的迹象,水鬼也销声匿迹。
精怪的突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红老板也没多管,该游湖游湖,该钓鱼钓鱼,该挖藕采莲子挖藕采莲子,反正湖中荷花是一茬比一茬好,他还不用费心,乐得轻松自在。
相安无事许久,红老板虽然不至于忘记湖中还有个水鬼,却也不会时常想起……可今日这日常宅在湖底,爱荷护荷惜荷的宅鬼居然主动冒头了,实在很难不让人在意。
关键看他模样,似乎还是为了灵犀而来,想到如今灵犀在阴间特级珍惜保护动物的地位,和九年对自家那位的恩情,至少在自家地盘上,红老板于情于理也得主动扫清一切有可能的隐患。
“难得见你出来,可是有事?”红老板上前一步,刚好不动声色地拦住了水鬼看向卿白的视线。
九年若有所感,没有出声,静静看着红老板出言试探。
直觉灵敏的卿白也来了兴趣,再度爬上九年肩膀,为自己选了个舒适的前排观景位。
水鬼沉默了一会儿,上半身浮出水面,像模像样的朝众人行了个拱手礼,声音有点沙哑地说:“打扰诸位用餐,实在不好意思,只是时不我待,在下……在下有一事相求。”
水鬼的姿态放得挺低,红老板却故意道:“有什么事等客人走了再说……只要不过分,都能谈。”
这话是提醒也是威胁,看在往日相安无事还有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管理养护这片湖泊的份上,不过分的可以谈,若是过分了,最好提都不要提。
听了红老板的话,水鬼急切得离开了藏身的荷叶丛,几乎贴到了湖心亭的栏杆上,也不知道他是没听懂红老板的暗示提醒还是自信自己的要求对在场几人来说绝对不会过分。
只是激动之下水鬼本就沙哑的嗓子又添了结巴:“我……我只是想请灵犀、灵犀为小荷点、点灵!”
点点灵?听到陌生词汇,卿白下意识歪了歪脑袋,这又是什么意思?
九年看出了卿白的疑惑,轻声道:“点灵,算是精怪化形前的一个流程,类似于……”
九年想了一下,从记忆里找到了合适的比喻:“类似于人类小孩正式入学时的‘朱砂启智,开笔破蒙’。”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绝大部分学校的开学仪式并没有这项流程,但卿白也曾有所耳闻,就是在小孩脑门正中点一颗朱砂痣,痣通智,也有‘开天眼’之意,寓意小孩从此之后眼明心亮、一点就通。
卿白大概明白了点灵的意思——象征意义、纪念意义,或者说是仪式感,反正没什么实际意义。
也难怪九年说的是‘算是’精怪化形前的一个流程。
“可为什么要请我来?”卿白转头对上水鬼期待的目光,心道莫非灵犀在这等祝福意味大过实际意义的事上格外有buff加成?
九年这回沉默得久了些,不知是关于这部分的记忆积压得太深,还是终于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再开口时语气也并不怎么确定:“灵犀通灵分水……寓意好吧。”
荷花作为水生植物,应该需要和‘水’打好交道……吧?
卿白也沉默了,就还是吉祥物呗。
听了九年与卿白的对话,同样是第一次听说点灵的红老板也撤步让开了,这的确不是什么过分的大事,端看卿白怎么想了。
对上水鬼因为期待而布灵布灵的眼睛,卿白还能怎么想?等会儿他能满载而归人家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有红老板与裴慈的缘故,但他总归是白吃白拿,只是顺手帮个小忙难道还好意思拒绝?
反正卿白是开不了这个口,他问:“这灵怎么点?”
闻言水鬼眼睛更亮,喜不自胜流光溢彩,脸上青白仿佛都褪下了一些,高兴得连话都没说便往水里一钻,没激起一点水花,片刻后再浮出水面时水鬼怀里就多了一根长约一臂皎若白玉的莲藕。
那藕如冰似玉,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起起伏伏的雾光,就像是在呼吸,灵气四溢,藕节处还有数根根须,同样洁白无瑕没有一点泥污,透过清澈的湖水能看见它们一直往更深的水下延伸,四通八达肉眼看不到尽头,难以想象,这藕的根系有多么庞大,就算说整片湖泊的荷花荷叶皆是它的根系分枝似乎也不奇怪。
水鬼像是安抚小孩儿一样轻轻摸了摸最上面那节莲藕,眼里半是欢喜半是慈爱,此情此景,衬着他那一身永不消褪不停往下淌的水迹,有种渗人的古怪。
他没有上岸,只是把连藕往卿白的方向递了递,莫名有种推着害羞的小孩出门社交的既视感。
卿白刚吐槽完他也被‘推出门社交’了,‘代步工具’九年把他送到了莲藕前,一兽一藕面对面,仅有半步之遥。
雾光起伏愈发汹涌,就像个藕形加湿器,这藕好香……而且竟然比他长?卿白默默伸直他还不太能掌控的尾巴。
水鬼有点紧张,又把莲藕往前递了递,卿白却已无师自通,忍住抱住啃上一口的冲动抬爪轻轻按在藕头下面一节。
在卿白的设想中这一幕不说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也该庄严肃穆,至少得和古时人类幼崽入学朱砂启智一个水平吧?
然而在其他三人看来却是小猫咪抬爪够玩具……或者偷吃零食。
好在卿白不知道,在触碰到莲藕的那一瞬间卿白感觉自己的爪子并没有按住实物,而是陷入了一团清凉的水汽之中,身心一震,神台清明,有丝丝缕缕纯净水汽顺着他的爪子一路汇聚于额心小角,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卿白忍不住闭目感应……这就是九年说的灵力运转吗?可这并不是他的灵力……
卿白走神快,那股陌生而纯净的灵力运转得更快,不一会儿卿白便感觉额心小角从毫无存在感到微微发烫,一片迷蒙间脑海里好像多了一些东西,刚刚还把点灵听成点点灵,需要人解释是什么意思,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懂了。
点灵并不是仪式感,也不是只有象征、纪念意义,它的确是一种祝福,但同时也是‘赋予’,是有真实意义的‘开智’。
正如一些兽类修炼到一定程度会向人类‘讨封’,某些灵物也会寻人‘点灵’。
只是前者是修炼有成时的临门一脚,风险大收益高,若是遇上个坏的傻的,经验值瞬间清零一切重头再来。后者就要温和保险多了,一来点灵不像讨封是单方面的碰运气行为,都是你情我愿提前说好的,二来点灵威力有限,只作用于灵力纯净思想单纯的灵物,让它们的修炼之路走得顺畅些,即便起坏心破坏也不会太大。
卿白猛地睁开眼,顺从着脑海深处那古老玄奥的声音开口点灵赐福:“喵!喵喵喵喵!”
“……”
第60章 插刀诛心
场面一时间变得很安静, 连湖上经久不息的风都停了。
跳湖算了,卿白木着脸跃跃欲试。
好在大家都是很善良的人(鬼),并没有提出‘灵犀为什么会发出猫叫’之类会让灵犀和猫都下不来台的问题。
九年是已经习惯了, 想想自己也是猫科, 偶尔沉睡几十上百年睡昏了头时不经意间也会发出猫科动物特有的咕噜声,成年灵兽尚且如此,何必苛求小幼崽?
只是到底眉头微蹙, 在眉心留下一个浅浅皱褶。
红老板脸上倒是挂上了点笑模样, 只要那嘴一张, 两句调侃是逃不了, 奈何有位温雅君子暗暗拉着, 暂时是没机会发挥。
至于水鬼,他正抱着点灵之后周身一直氤氲着的灵雾都变得平和内敛的莲藕喜不自胜, 仿佛得了点灵自家孩子智商已经瞬间飙升145,修行从此畅通无阻的傻爸爸,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灵犀喵喵叫有什么问题吗?它长得不就和小猫咪一样?
好在水鬼这理所当然的想法没有表露出来, 还特别自然地打破了湖心亭的沉寂:“点灵之恩无以为报!在下身无长物, 千年来困守湖中无事可做, 经年累月也唯有这一手莳花弄草的手艺还算拿的出手,今年天公作美湖中收成甚好, 若是您不嫌弃……”
说到这儿水鬼突然愣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看向红老板, 被喜悦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清醒了点——严格来说如今这湖连地带水带水中动物植物微生物和水鬼都算是红老板名下资产,他这话实在很有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的嫌疑, 只是他这不过脑的话已经说出来了, 又怎么好改口……唉,水鬼水鬼, 脑子不进水岂非水鬼!
红老板被水鬼那小心翼翼的小眼神看乐了,他又不是什么剥削压榨员工的奸商,更何况这水鬼也不算他的员工,顶多算是继承这座园子附赠的……隐形资产?不记名长工?
总之红老板轻咳一声,姿态拿捏得大方又从容:“原本我们就打算送些莲子给他们带回去吃,既然你也有这想法,还主动请缨,便去摘些新鲜的吧。”
水鬼感激的冲红老板行了个礼后一眨眼便带着莲藕没入湖水,只余层层涟漪扩散,实在是个急性子。
好在几人并不介意。
裴慈思虑周全:“如今是开花的季节,虽然湖中不乏有开得早的荷花结了莲蓬,但数量不多,好在去年存下了一些,我去找找。”
红老板漂亮的眼睛转了转,故意道:“去吧去吧,我就在这儿陪小卿白说会儿话。”
刚经历了社会性死亡的卿白掀起眼皮怏怏看了红老板一眼,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陪聊不说还小卿白……噫。
想归想卿白也没真呆到去拂红老板面子,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九年就更君子了,以为红老板这话是想和卿白私聊的意思,只迟疑了两秒,主动腾出空间,和裴慈一起拿莲子去了。
红老板都不禁感叹:“九年大人还真是……心胸宽广。”
你想说的是心真大吧?卿白狐疑地望着一脸感慨的红老板,嘴上熟练的客套:“红老板谬赞了,他是信任红老板的为人。”
红老板听了这话后沉默地看了卿白几眼,然后神色有点古怪地道:“你俩还真有意思,一个觉得对方身体上是小孩,一个觉得对方心理上是小孩。”
“我没……”卿白话刚起了个头就卡住了,他没什么?没觉得九年心理是小孩?九年自然不是小孩,正相反,他‘大’得不得了,大得苍苍暮年垂垂老矣这类带着‘人气儿’的词都不配用在他身上,非得要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这类扯上天啊地啊海啊浩大得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庞然大物才能勉强抗衡那漫长时光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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