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椿树的狗就像告别了母亲怀抱的熊孩子, 一个个凶相毕露, 颤动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叫,带着黑血丝的涎水滴滴答答沿着尖牙往下淌, 一米八乘二米一的大窗塞满了狗头, 每一只都在用力蹬着腿试图往屋里挤,窗外椿树再怼着狗屁股用力一推, 瞬间‘狗急跳墙万狗奔腾猪突猛进’……
卿白着实没忍住,拉着九年往旁边急退两步。
如此一来,倒像是特意给它们让路一样,一些有礼貌的狗狗在路过他们时还腾出空来朝他们俩点了点头。
被狗肯定了的卿白却并不高兴,他生怕正在和周老板闲扯的戚小胖被狗误伤。
然而房间就这么点儿大,这些刚从椿树上下来的狗又异常矫健,基本刚从窗沿上跳下来就四条腿儿一蹬如狼似虎地扑向房中毫无察觉的周老板,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算不上高大的周老板便被狗淹没——跳得高的啃头啃脸咬脖子,没把握好距离跳低了的蹦一蹦也还有许多选择,肩膀手臂胸膛腰腹大腿膝盖小腿逮着哪里咬哪里,只可怜那些动作慢了半拍的,落了地才发现已无下嘴之处,只能焦躁地绕着那堆‘狗山’咆叫转悠,试图能见缝插针拱进去咬上一口泄愤。
见狗狗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并不殃及无辜,卿白这才放心了,而后又有点不解:“它们这样乱咬一气……有用吗?”
并非是卿白瞧不起狗狗们的复仇手段,只是见周老板身上挂满了狗,没一寸皮肤逃过狗嘴,却依然谈笑风生没有一丝不良反应,难免会有此疑问。
九年难得没有及时回应卿白的疑问,他的目光正定在卿白抓着他手臂的白皙手指上,不过短短一瞬心里却转过了许多没头没尾的想法,明明看着苍白瘦削怎么力气这般大……人的血原来这么滚烫,隔着皮肉与布料也能让热度在他手臂飞速扩散……这种感觉,倒有些像他早年镇守地狱时偶尔巡视路过油锅地狱远远感受到的热度……烤得人心烦意乱,却又有口难言。
“……有用的。”九年移开目光,试图强行让自己忽略掉手臂上的温度,未果,下意识叹气。
卿白眼睛盯着被狗淹没却不自知的周老板,耳朵倒是分了一只出来时刻关注着身旁之人,一听他叹气心尖也跟着颤了两下,心说这得多有用啊,能让长居阴间的九年都忍不住叹气……不会这一大早就出命案吧?
不想连着两天打110和急救电话的卿白未雨绸缪:“……要不我们先把他请出去?”
好歹别死他们屋里。
因为注意力分散反应慢了半拍的九年正试图理解卿白话中深意,一直谈笑自若的周老板突然掐着自己脖子浑身抽搐痉挛倒地,上一秒还在侃侃而谈下一秒就喘了上气没下气,同周老板周旋扯淡的戚小胖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把手里的包子塞鼻孔里。
卿白遗憾叹息:“还是慢了一步。”
到底‘死’屋里了,好在这屋不是他们的。
九年终于明白卿白的意思了,无奈道:“……倒也没有有用到立竿见影。”
卿白更遗憾了。
哀蝉也很遗憾,依依不舍的将自己刚倒进杯子准备喝的热豆浆放回小餐车,然后一手熟练的给举着半个包子手足无措并且被另外半个包子噎得直翻白眼的戚小胖拍背顺气,一手摸出手机流畅拨打急救电话。
“喂,你好,这里是樗山农家乐……”
……
救护车很快将不停抽搐流口水的周老板拉走,围在农家乐门口看热闹的村民倒是不急着散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停有人向戚小胖哀蝉打探情况。
卿白这时候就无比庆幸自己是隐身状态,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来向九年打探,大约是气质使然?
长发及腰还一身黑的九年打眼一瞧实在有些像地府某位知名员工……在这样怪事频发的早上,委实有些不吉利,哪有憨厚小胖子和笑眯眯大光头看着亲切。
好在九年也不在意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他向来如此,有人搭话他能答则答,没人他更乐得清静。
等戚小胖哀蝉应付完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喉咙都要冒烟了,一人灌了半瓶矿泉水才勉强缓过来。
“你们樗山还真是民风淳朴……”这话就纯粹是在胡扯了,那些围观群众的幸灾乐祸几乎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不过在场也并没有人介意。
戚小胖怼了哀蝉一肘子:“你刚刚听见了吗?他们都说这是报应呢,说明这里的人对周老板宰看家护院的狗卖狗肉吃狗肉都心知肚明。”
哀蝉施施然躲开戚小胖的肘击:“都是一个村的,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声狗叫整个村都听得见……除了躲进樗山深处,这山下哪里藏得住秘密。”
“也是,村里就是这点不好,邻里邻间根本没有社交距离。”戚小胖感叹了两句转念又道,“不过周老板的人缘也实在不怎么样,送上救护车的时候除了他养在后院的那几条狗急得汪汪叫,其他人表情都好冷漠哦,医生手软没抬稳担架差点把他翻地上都没人上去搭把手……”
卿白心道可能不是医生手软没抬稳,而是担架上的‘东西’,太多了。
哀蝉放下空水瓶,似笑非笑:“也不能说冷漠,毕竟,其他人也怕啊。”
戚小胖:“怕什么?”
哀蝉声音慢悠悠:“那些人都说,周老板这模样,看着像是狂犬病。”
“狂……狂犬病?!”戚小胖震惊,“狂犬病不是被疯狗咬了以后才……周老板只是吃狗肉……”
哀蝉耸耸肩:“谁知道呢……不过听那些村民话里的意思,周老板平日不光在自己的农家乐卖狗肉,农家乐没生意的时候还会给镇上几家狗肉馆子送狗肉,光靠他自己养在院子里的那几条狗根本不够分,谁知道那些狗肉是哪里来的……大概来历不明的狗肉吃多了,难免中招吧。”
岂止是来历不明的狗肉吃多了难免中招,卿白想起那些狗魂们前仆后继往周老板身上啃的画面……啧啧啧,要是有实体,哪里轮得到‘狂犬病.毒’发力,狗子们当场就能给他分食殆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但周老板在村里人缘不好的原因也算是出来了,因为‘历史遗留冲突’的缘故,樗山地界家家户户都养狗,连鸡鸭鹅这些禽类养久了都容易生出感情,更何况是武能看家护院文能摇尾撒娇的可爱狗狗,那些从小陪伴着人一起长大的狗狗更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吃狗肉已经是在雷区蹦迪,若只是吃自家养的狗别人顶多在背后啐几声骂几句,可他偏偏还开农家乐、给狗肉馆子提供狗肉。
那么多狗肉从哪里来?总不会是他在农家乐里藏了一个狗肉养殖基地吧?
养狗的人最恨这种人,周老板在这儿人缘能好才有鬼。
“行了,反正急救电话也打了,人也拉走了,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哀蝉看了眼天色,挥挥手转身往山里跑,“我赴约去了!”
到底是见的世面还不够多,戚小胖还陷在周老板猝然发病的震撼中出不来,毕竟那神似狂犬病发作的场面真的很吓人,新的心理阴影当场刻进DNA。
若不是时候地方都不对,戚小胖高低得把小煤球儿送去医院扎几针。
戚小胖有心话疗安抚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脏,奈何小伙伴有约脚底抹油跑得飞快,自家卿哥又百分百溶于了空气,戚小胖纠结片刻,试探着朝安静的九年递去话茬:“知了抓知了去了……九年大腿你接下去有什么安排吗?”
话问得拐弯抹角,那双大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九年想了想:“去看树。”
“???”告辞,是我等凡人理解不了的安排,戚小胖嘴角抽了抽,“好的,那我先去吃剩下的早饭了。”
心理阴影阴影算个屁!干饭人干饭魂!
九年带着仍然处于隐身状态的卿白绕到农家乐住宿楼后,从另一个角度近距离观察这棵他们之前一直在窗内‘观赏’的椿树。
树干笔直,枝叶簌簌,阳光下的椿树一切正常,仿佛那些狗尸与手臂只是一场诡谲怪诞的逼真幻觉。
卿白仰头看着树干上那处断枝的位置,轻声道:“你看那道疤……像不像一只眼睛?”
九年没有回答,他眉心微蹙,抬手轻轻贴上椿树树干,然后修长手指一勾,下一秒竟然凭空从看似干干净净的树干上勾出一根乌黑发亮的羽毛来。
“这是……燕子羽毛?”可能是那位修成人形的燕子姑娘给卿白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大家又都同住一家农家乐,看到这个颜色的鸟羽卿白下意识便觉得是燕子。
九年眉头皱得更紧了,缓缓摇头,沉声道:“不,这是鹤羽……玄鹤。”
九年话音刚落,就听‘咔啦’一声脆响,三楼高的椿树在两人面前骤然拦腰齐断。
看着眼前‘身首异处’的椿树,卿白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从此‘香椿过房,家破人亡’的封建迷信箴言再添一力证!
第94章 玄鹤
椿树倒下的动静太大, 很快三楼窗口便寻声冒出一个胖脑袋来。
戚小胖看着楼下身首异处的椿树残骸,还有站在残骸旁长发不乱衣摆不扬镇定自若的九年,表情震惊且迷茫:“看树原来是砍树……的意思吗?”
九年:“……不是。”
卿白没忍住笑出了声, 倒不是这个谐音梗多有趣, 而是九年如此无言的模样挺难得。
戚小胖不知他卿哥正仗着他看不见而笑得‘花枝乱颤’,震惊了一会儿后也回过神来了,开始积极为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站在树尸边‘手足无措’的九年出主意:“不怕!周老板被送去急救了农家乐大乱!这栋楼如今只住了我们一户, 这里又偏僻, 只要咱们自己不说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
“哎呦, 这树怎么了?”话还没说完, 第三个人就出现了……不, 应该说是第三个妖。
小小的燕子在半空绕着地上的椿树残骸盘旋了好几圈,先是声音欢快的啾啾啾了几声, 然后才状似遗憾地说:“椿树过房,主人恐伤……我昨日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这怎么还真让我说准了呢?难不成我其实不是燕子精, 而是乌鸦精?”
燕子乌鸦都是鸟, 谁知道你们鸟类修炼成精的过程有没有互通有无。
卿白心里吐槽得热闹, 眼睛却是盯着九年的,想看他准备如何对待这位不速之客。
脸被打得啪啪响的戚小胖更是无话可说, 他自觉自己是在场唯一真·人类, 不敢掺和这些非人大佬的热闹, 遂默默将脑袋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双眼睛瞅着外面。
九年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手中鹤羽上, 看也未看半空中的燕子。
如此一来燕子姑娘的玩笑话说完后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接话, 只有安静的空气充斥在这方空间。在这一刻,那倒下的椿树不再是椿树, 横看竖看,地上那些断折的树干、凌乱的枝叶都巧妙的组成了两个字——尴尬。
半空中的燕子姑娘翻了个没人能看见的大大的白眼,准备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总之先找个地儿降落再说。
对于鸟类来说,树枝自然是落脚地的首选,虽然这棵椿树断了,但它的枝枝干干还在,燕子姑娘也不嫌弃,一眼在那堆残枝败叶里挑中了一根即便主体倒下,也要倔强朝着天空支棱起来宛如竖中指一般的树枝。
燕子姑娘满意地点点头,扇扇翅膀向下俯冲,爪爪刚挨上散发着独特气味的椿树枝眼前却突然一黑——大片的、凛冽的、恍若冰刀霜剑的、如同从黄泉深处奈河尽头远道而来的烈风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带着生命走到尽头灵魂濯尽尘秽重回纯白的味道,腐朽与清香共存,比椿树的气息更加独特而微妙。
谁也没料到九年会一言不发直接出手,柔软的广袖舒展而急促的席卷而去,没有人会怀疑它的杀伤力,因为沿途的空气正如同被绝世利刃的锋芒割裂一般发出刺耳破响,只是听着那声音,皮肤都能感受到阵阵难以捕捉的冰凉痛意。
燕子姑娘根本来不及挣扎就直接被囫囵个儿卷进袖袋里。
“叽!!!”
尴尬的空气中只剩余音袅绕……
这一刻,在场的人即便不通鸟语,也能从那一声短促的凄厉鸟叫中听出燕子姑娘的诧异惊恐。
九年抬起小臂,斯条慢理的整理起因为出手而略显凌乱的袖袍。
楼上窗口的戚小胖嘴巴张得下巴直发酸,他感觉他好像在看什么动物世界实况……毕竟这么猝不及防的狩猎行为除了发生动物世界那就只能是其实他还没睡醒在发白日梦。
卿白与戚小胖不同,他十分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大脑,根本没有自我怀疑的过程,反应过来后直接一把子抓住九年手臂,眼睛死盯着下面平平整整完全看不出刚卷了只鸟进去的大袖子,语气又急又冲:“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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