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卿白面露失落,殷为怀连忙补充:“但我有个不成熟的看法……当然仅供参考啊!”
卿白压下心中失落:“请说。”
殷为怀原地转了两圈,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嘴太快,有些事知道了并没有好处,但转念一想,卿白也是灵兽,不出意外以后还会是他们的同事,便也释然了。
但在直言不讳之前殷为怀还是强调了一下他那不成熟看法的前提:“假使九年大人真是佟酒年哈……假使。”
卿白好脾气地点点头,反正在他这里,假使等于百分之九十九确定,剩下那百分之一是笃定,总而言之,他可以不是卿白,但九年必须是佟酒年。
殷为怀:“如果是九年大人,那他可能并没有忘记。”
“?!!”小吴被自家上司这语调平平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轰了个正着,急忙转头去看卿白反应,却见卿白脸色都没变一下,还是那副沉静寂然不悲不喜的模样。
小吴疑心他没听清,或者没有反应过来,否则怎么会毫无反应?
卿白自然听清了,也反应过来了,只是曾经失落失望太多次,他早已学会不喜形于色,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 怎么说?”
“或许他只是没有记起。”大约殷为怀自己也知道他这话听起来实在像句废话,追加解释道,“或许这有点难以理解,就像……你会记得五年前六月七号的中午吃了什么饭菜吗?十八年不算短,但对九年大人来说,也就如同一餐——”
“面条粽子。”
面对殷为怀惊异的目光,卿白重复道:“五年前六月七号的中午,我吃了面条和粽子。”
不仅重复,卿白还超额完成了并不存在的附加题:“佟酒年吃的炒饭和粽子。”
“……”殷为怀无语地鼓了两下掌,尴尬地咳了两声后语气又软了三分,“不愧是灵犀,天赋异禀记忆惊人……不过我这只是随意举个例子,领会精神内涵,不必较真哈。毕竟绝大部分普通人应该都不会记得几年前的一餐午饭吃了什么……”
殷为怀刚自己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下,就听他那专业拆台的下属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六月七号!难怪了,所以是全国各地的考生都会在这一天吃粽子吗?顺便一提,鲜肉蛋黄粽yyds!”
殷为怀:“……”真不愧是我的心腹……大患:)
不过……
“白粽才是正统!!!”
上司的笑容过于勉强,小吴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拆了上司的台,忙做狗腿状:“您这日子实在没挑好……别看我这样,好像多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直到现在也还记得当年高考那几天自己都吃了啥,应该说只要经历过都很难忘记吧……”
殷为怀:“……”老古董如我没参加过现代高考真是对不起啊!
眼见话题又要跑偏,小吴迅速漂移拐弯生硬无比地扯回正题:“您的意思是说,十八年对九年大人来说只是一餐饭食的时间?这会不会…会不会太夸张了啊?”
那可是十八年啊,横跨了整个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十八年。
面对小吴的质疑,殷为怀冷哼一声:“十八年……你可知九年大人光是在阴界就待了多少年月?”
小吴老实摇头:“不知道。”
卿白也抬眼看着殷为怀,他也很想知道九年的过往。
奈何殷为怀讲话说事唯爱对比,尤其爱用自己做参照物:“我在阴界满打满算也有一千年,已算是老资历员工,在各路鬼君判官那里或多或少都攒了些脸面,然而这看起来很了不得的一千年工龄在九年大人面前也不过只是个零头而已。”
一千年,零头,而已?
卿白忍不住开始思索九年在阴界的辈分。
殷为怀再度体贴给出参照物:“若要追溯,大概也只有常年端坐地府的那位阎君与篆刻在每层地狱大门上的阴律能与他比肩。”
这何止是把自己活成了活化石,分明是把自己活成了阴界地标……那九年梯可不就是地标。
“一千年尚且不值一提,那十八年又如何?”殷为怀叹了口气,话说的颇有些语重心长,“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固然清新脱俗晶莹剔透宛若稀世明珠,可若是滴落池塘……你还找得到吗?池塘又会感觉得到池水里多了一滴露珠吗?”
“那人间的十八年对九年大人已然如池如湖的记忆来说,就是一滴露珠。”
“……”
十八年只是一滴露珠……这话说的,连她这个旁观者听着都觉得诛心,何况是那十八年的另一位亲历者?
小吴小心翼翼打量卿白脸色,却依然只见一片平静,或者说……漠然?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回小吴再怎么也不会觉得他是没听清了,只在心里悄悄感叹其心理素质之强大。
卿白心理素质的确强大,但这回却并不完全是因为心理素质,而是早有所料……或许是这上京阴司与尾巷懿宁公主府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连人也藕断丝连般多多少少能扯上些关系,卿白的思绪也不可避免的飘回了那个荷香阵阵水波潋滟的湖心亭。
想起九年也曾将时间记忆比作水,而身体是盛水的木桶,魂魄是桶箍。木桶容量有限,当记忆超过限量,不多,是水满则溢,太多,就是玉石俱焚桶与箍尽毁。
当时卿白便隐约担忧过九年的身体与魂魄能否承受得住他那在过于长远的岁月里积攒的庞大记忆量,疑心他遇事总需要时间反应,那些被遗忘、暂时被封存被搁置记忆,是他为了维持‘木桶’水位平稳而做出的不得已妥协。
如今不过猜测得到证实,卿白自然稳得住,甚至还觉得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从殷为怀的口中得知了对于六年而言,他盛放记忆的不是脆弱狭小的木桶,而是池塘湖泊……那便没有断裂破碎的危险了。
他们既然缘分未断再度重逢,那滴十八年的露珠融入池塘无影无踪又如何?反正就在那片名为九年的池子里,风水都轮流转,只要没丢,就总会轮转到佟酒年的那滴露珠,他不急。从前万万年再长也已经是一潭死水,哪及今后活水宜人,他还要往那池里滴入更多露珠……最好是疾风骤雨,连绵不休。
……瞧着瞧着卿白竟然还笑了,小吴一边觉得这哥们好从容好乐观,一边又莫名有点后脊清凉。
好在关键时候殷为怀还是很有担当的,他整了整终于恢复出厂设置的袖子,表情分外和蔼可亲的对卿白发出邀请:“九年大人追杀燧镜不知所踪,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阴界突逢此变必定戒严,你这时候回阳世肯定会遭遇重重盘查,若不小心暴露灵犀身份还会被地府那边严密……保护起来……”
卿白心道这字字句句替我思虑得如此体贴周到,说得好像你不是地府的公务员一样。
小吴也觉奇怪,然后就听殷为怀继续说:“不若暂居我上京阴司,待九年大人回来再说,小灵犀你放心,我与九年也算是朋友,我们绝不会暴露你的存在,且安心住下!单人单间食宿全免网络通畅……你只需,咳咳,只需稍稍帮我司解决一点积压在案的陈年老伤魂即可~”
小吴:“……”嗯,这才是她那个雁过拔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好上司。
卿白正要婉拒,一道与先前火急火燎传送至殷为怀面前的密令有些相似的火光追星赶月般飞了进来,只是这回的收件人不是殷为怀,而是卿白。
卿白看着火光散去后准确停在他面前的雪白信笺,若有所觉,伸手打开一看果然是九年…或者说佟酒年的字迹。
殷为怀也猜到了来信之人是谁,待卿白看完纸上内容又小心折好信纸后,才开口问:“九年大人怎么说?”
卿白笑了笑:“他让我去找他。”
殷为怀皱眉,表情难得严肃:“你确定这信是九年大人落笔?这种时候他不让你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反而让你一个未成年灵犀幼崽独自去寻他?莫不是燧镜或者那只黑鸟冒名顶替引你自投罗网?”
殷为怀越想越觉得可疑……九年若是已经逮住燧镜,或者就地斩杀,那他直接回来就是,不论如何地府那边难道还敢责罚于他?何必多此一举传信给小灵犀?久久未归必然是出师不利遭遇意外……可若真是如此,唤去小灵犀又有什么用?
……燧镜被九年大人提剑追杀已成公开事实,不管地府那些老鬼乐不乐意,只要他们还想九年继续留在阴界,就不得不与燧镜割席,就算九年只擒不杀,今后地府那边也没法再用燧镜,可阴界不能没有灵犀,那卿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殷为怀悚然一惊,愈发觉得这信笺来者不善。
他绝不能让卿白落入燧镜玄鹤之手!
卿白却摇摇头,十分肯定:“是九年。”
卿白看出殷为怀的紧张,宽解道:“阴君不必忧心,九年走前给我留了护身之物,可保我平安还阳。”
说着卿白便拿出了那个皎若白玉形似钩月的兽牙。
谁料殷为怀见了九年留下的保障之后表情巨变,从不解怀疑一路闪现到惊诧震惊懵逼,最后微妙的卡在茅塞顿开与不敢置信之间。
“这这这这不是九年大人的乳牙吗?!”
第104章 乳牙镇物
小吴也震惊, 只是震惊中还带了丝丝……古怪。目光幽幽在殷为怀与卿白之间来回打转。
“你怎么知道这是九年的乳牙?”卿白表情还算镇定,就是一直静水流深的沉静眼眸波澜乍起,说不清是质疑还是好奇。
卿白明明轻声细语言辞温和, 殷为怀却有种被兽类盯上的感觉, 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好在是没见过血的幼兽,不然……他怕是要丢脸。
“咳咳……曾经有幸见识过……”
殷为怀想敷衍过去,卿白却不给他机会:“曾经有幸?”
卿白忽地垂眸, 指尖摩挲掌心雪白钩月, 声音慢吞吞的:“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阴君竟然能有幸见识到九年的乳牙?”
“……”这话听起来好像只是在单纯好奇, 可偏偏字里行间又隐约透着一丝丝别扭, 不禁让殷为怀在心里默默反思自己那句话到底哪个字犯了这小灵犀的忌讳。
想来想去想不通,殷为怀只好老老实实道:“也是机缘巧合……有一年奈河无端水涨, 潮头拍岸,卷下去好些排队等着喝汤投胎的鬼魂,孟婆的大锅里也有一半都是奈河水, 地府当时派了许多鬼吏驻守奈何桥两侧牵绳张网时刻准备捞鬼, 刚入职地府不久的我也是其中之一。”
小吴忍不住吐槽道:“怎么每次都是奈河出问题, 有一说一,咱们阴界的水利工程也太拉了吧!”
殷为怀瞪了小吴一眼:“怎么说话呢!咱们阴界压根就没有水利工程!”
小吴:“……行。”
“再说奈河也与世间普通河流不同……”至于哪里不同, 殷为怀却没有展开说的意思, 只道, “反正情况很严重,当时地府众鬼吏虽然严防死守, 依然左支右绌疲于奔命。”
“后来不知是哪位道行高深的阴君推算出了原由, 说奈河之所以泛滥是因为河底积压了万万年的怨戾之气在作祟,想要奈河恢复平静, 便需要一个能量足够充沛、出身足够尊贵且威严正气的‘镇物’……”
卿白:“所以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九年身上?”
虽然当年他在阴界还只是个没有姓名的新员工,这种关乎阴界根本的大事并没有发言权,可听到卿白如此直白的话语还是有点尴尬,殷为怀干笑两声:“这……毕竟阴界都是些大鬼小鬼老鬼新鬼,从来阴气冲天,除了十八层地狱那位秃……菩萨,也只有九年大人当的起一句尊贵威严了。”
见卿白皱眉,殷为怀连忙加快语速把话说完:“据说九年大人那一族生来尊贵,浑身上下都是宝贝,尤其是成年时褪下的那两颗……”
乳牙二字放在这样的情景实在有碍威严,可严重缺失现代教育的真·九漏鱼殷为怀又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名词来代替,停顿片刻只能囫囵过去:“可惜九年大人没同意,地府也不能勉强……奈河洪水泛滥又不等人,众位阴君鬼王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九年大人调到与奈河相邻的轮回台,算是取一个真身相镇的意头。”
“九年大人欣然往之。此后数百年,奈河果真风平浪静,河上河下相安无事。”
听了殷为怀的话,卿白握着九年乳牙的手骤然收紧。
他的神情实在不怎么好看,大概是愤懑?也可能是不平,总之是异常激烈而极端的情绪,就在殷为怀以为他会忍不住说点什么的时候他也真的开口了,但却是一句轻飘飘的:“他为什么不同意用已经褪掉的牙作为平息奈河风波的镇物?”
83/111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