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又浮现出那轮圆月,银色的月光,凉得让人牙齿打颤。
梦里的月亮,依旧诚实地、单调地映射着银光。
*
楚星野睁开了眼睛,看见窗外的月亮无影无踪,太阳高高挂在天穹上,明亮、温暖。
他一看手机,
十二点整。
睡到太阳晒屁股,爽!
楚星野想起了司哲雅和他约定的时间,好像……正是十二点。
要去吗?
啧,让司哲雅等自己,好像有点爽,比直接爽约还爽。
那他就勉为其难地迟到一次叭。
楚星野刷牙洗脸穿衣穿鞋一气呵成,又戴好了帽子以免被人认出,下楼在校门口打了车,坐在皮革材质的座位上,望着窗外颠簸的景色,睫毛一颤一颤的,像只洋娃娃。
利明大厦在上浦市CBD,交通便利,此时又不是高峰期,这辆出租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楚星野在关上车门前,突然被司机叫住。
他不明就里。
司机说:
“小伙子,你钱包没带走。”
楚星野把鸭舌帽下压,连忙接过那只小小的钱夹子。
司机发动引擎,出租车呜地一声开走了,卷起来一阵风,带起来灰尘,把楚星野的鞋子给弄脏了。
“你们这些小孩子……没赚过钱不懂事,连钱包都能忘记拿……”
“长点记性……下次别忘了。”
楚星野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身量娇小,穿得又宽松,站在人群里更像洋娃娃了,还是被主人遗弃的那种。
他想,
他竟然会忘记拿钱包,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耻。
为什么呢?
哦,因为现如今,他的钱几乎都在各大银行里,还套了一部分在基金和黄金上,钱包里随手塞进去的,只是一点零钱。
林林总总加起来应该有快八位数了,也可能更多,反正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算过了。
楚星野打开了钱夹子,看见里面躺着几张大钞,粗略算来应该有好几百。
啊……对于今天的他来说,几百居然只能算是零钱了吗?
大半年前的他肯定想象不到,是了,大半年前的他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有几百块。
那个时候他刚高考完,实在是太穷了,又呆在村子里,没办法只能撒谎自己是长期工,进厂拧螺丝赚点饭钱,累还是其次,关键的是被流水线上的主管表白,他太害怕了,打了一个月工只拿了半个月的钱就提着红塑料桶跑路了。
后来他又去做了服务员、收银员和家教,赚到的钱比在厂子里还多,他很开心,但总是开心不了多久。
只要钱一拿到手,家里就会出点什么事急需用钱,钱只是短暂地在他手上停留,然后流水一般地消失。
他手上的钱,一直维持在刚好够温饱的数目上,有时是三位数,有时是两位数。
他当时想,要是他也有个有钱的爹就好了。
现在,他有钱了,很多很多钱,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还是那么想要知道谁是他的父亲?
*
“别乱动,又皮痒了?”
说话的是大川的董事长,陈明湛的父亲,陈荆和。
“我没乱动,就是心里有点闷,想走走。”
陈明湛撇了撇嘴。
两个人坐在利明的贵宾室里,室内装修典雅高级,很衬主人的品味,而陈荆和的面前是一壶上好的大红袍,足可见利明对他的重视。
陈荆和把助理结合秘书打发出去了,只留了陈明湛和自己独处。
他今天来,原是要和利明谈工作上的事,又正巧想起了几天前仲裁庭的风波,便把宝贝儿子带了来,要陈明湛好好跟白家的人赔不是。
“你怎么和有男友的小男生混在一起,真是不成器!在电视上拉拉扯扯,把我的老脸都丢尽咯!”
“我把你养这么大,从小都给你最好的,你高中说想去美国打那个什么橄榄球联赛,我二话不说就给你配齐了厨子保姆司机公寓跑车和录取通知书,怕你在外头叫黄毛鬼歧视,特意给你学校捐了一栋楼,我这么娇养着你,不是让你一天天出去厮混的!”
陈荆和越说越火大,要是手边有荆条,恨不得直接让陈明湛跪下来受罚。
陈明湛倒是胆子大,嘟囔着说:
“星野没和他们谈恋爱,都是白和礼在瞎说!”
陈荆和气得吹胡子瞪眼,把茶杯一放,站起身来去揪陈明湛的耳朵:
“这是你说了算的?白和礼说他们在谈恋爱,你就得当他们是在谈恋爱!”
“一会儿好好在人家面前道歉,然后和楚星野保持距离,知道吗?”
“我不管,我才不要远离星野。”
“就算他们真的在恋爱,我也有本事把他抢过来!还没登记结婚呢,一切公平竞争……”
陈明湛不管不顾了起来,嗓门越来越大,完全不会不好意思。
陈荆和怒目圆瞪,气得用力去敲陈明湛的脑门,语气里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你、你要学人家做小三?!自甘下贱,真是反了天了!”
陈明湛一脸无所谓,大大咧咧道:
“有什么不行的……我……我生来就是要做三的,做星星的小三,撬白和礼的墙角,我乐意!”
“人家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看我胜算大得很!”
陈荆和气得说不出话,端起桌上的大红袍就泼到陈明湛身上,似乎还是不解气,又抄起桌上的瓷器对着陈明湛打。
陈明湛又不是傻子,陈荆和要打,他就跑。于是,外人面前成熟稳重、深谋远虑的陈董事长,就这么拿着一只花瓶满屋子追着儿子打,边打边骂。
而陈明湛也真不愧是橄榄球先锋,体力极好,身段灵活,一通闪躲,竟然没怎么被打到,还有力气冲着陈董事长做鬼脸,差点把老父亲气得吃降压药。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父子两人争锋相对、水火不容时,
吱呀一声,贵宾室的门被打开了。
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同时顿住,看向门口。
而楚星野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看着里头鸡飞蛋打的景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57章 诱饵
陈荆和迅速把花瓶放回原位,咳了两声,缓缓坐回红木软椅上,装作无事发生。
陈明湛倒像个呆子似的,一见到楚星野就移不开眼睛,挠了挠后脑勺,傻傻地咧嘴笑:
“啊,星星,你怎么也来利明了……”
“我们也太有缘分了吧。”
他一身蜂蜜似的肌肤把八颗整齐雪亮的牙齿衬托得闪闪发光,令楚星野无法忽视,只能笑着点点头。
点头,在楚星野的人生中起到一个逗号的作用。
随后,他学着陈荆和的样子,努力把刚刚的场景从脑子里甩出去,好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又假模假样地端起另一杯茶浅抿,结果被烫得说不出话。
楚星野偏过头去,自以为很隐蔽地吐出一小截被烫得红艳艳的舌尖,他嘴巴太小唇太粉嫩,看着像一只觅食的猫。
陈明湛自然是看得移不开眼,甚至在脑子里盘算着跟利明的人要来监控,带回家反反复复地咀嚼。
但不愧是亲父子,陈荆和一眼就知道陈明湛心里没憋好屁,心里又是一阵的长吁短叹,眼里又是一番的恨铁不成钢。
“星……”
“明湛啊,我有份文件落车上了,你去帮我取回来吧。”
陈明湛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去和楚星野搭话,半个字都没说完就被陈荆和打断,生生把打好腹稿的话咽了回去,在场又没有外人,直接挂了脸。
“不能叫助理他们去取吗?”
陈明湛嘟囔道。
陈荆和放下茶,杯底和瓷盘发出“铮——”一声清脆的响声,面带微笑,眼睛里却多了点威胁:
“不能,那文件很重要的。”
“我信不过别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明湛连装傻都装不下去了,只能忿忿地离开,鞋底生风,哐地一声摔门。
这下,贵宾室内就只剩下陈荆和与楚星野了。
老登,想干嘛?
楚星野偷偷观察陈荆和的反应,却见对方气定神闲,平静地品茗,脸上一派祥和。
艹了,这爹怎么一点都不像儿子。
楚星野不耐烦了,他一会儿还得去找司哲雅,没时间浪费在这老登身上,只能主动开口道:
“陈董,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陈荆和笑了笑,一派慈祥:
“小朋友,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打什么哑谜?
楚星野单刀直入:
“您想说的事,和陈明湛有关吧?”
陈荆和,
你最好是打算出个五百万逼他离开陈明湛。
陈荆和眯了眯眼睛,声音平稳和蔼:
“我就知道,你不是笨孩子。”
不过……就算是想出钱逼他离开陈明湛,好像也不是很行的得通啊。
倒也不是钱不钱的事,主要是他也没和陈明湛在一起过……嘶,难办。
楚星野垂着脑袋,一副乖巧安静的样子,陈荆和倒还算满意他的态度,继续说着:
“不像明湛,完完全全就是个笨孩子,从小到大没少让我操心。”
看出来了。
楚星野客套了几句,等着陈荆和切入正题。
陈荆和圈子兜完了,语气一沉:
“唉,叔叔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就是觉得吧,自从认识了你之后,明湛的生活好像就不对劲起来了。”
“你也知道,他现在正处人生的黄金时间,经不得浪费的,结果现在一团糟,哈哈。”
你什么意思?
楚星野侧过身,脑袋一歪,脸上露出俏皮的表情:
“您说得太对了,我也很苦恼呢。”
“自从几个月前认识了你们这些上流人士,我的人生也变得一团糟。”
陈荆和叹了口气,似乎是没想到楚星野敢顶他,肉眼可见地不满楚星野的回答,但脸上还是带着笑:
“话不能这么说吧……”
“你的人生和我们没有关系,很多事情明明出生起就注定了,怎么能让别人来负责呢。”
楚星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说,为什么我要对陈明湛的人生负责呢?”
“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荆和明明被气到了,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但还是假装大度地摊手,低低地说:
“孩子,这不是你玩弄明湛感情的原因吧?”
“我玩弄他感情?”
楚星野觉得有点好笑。
陈荆和似乎是觉得自己站了上乘,便把心里话和盘托出,脸上的笑多了几分轻蔑:
“我年纪大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感情生活。”
“不过,一边同时拿捏着两个金龟婿,一边不知足地和更好骗的马子不清不楚,不就是玩弄感情吗?”
“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还有过一个罪,我随便一说,你也就随便一听好了。”
“叫什么‘流氓罪’,最高可以判死刑呢。”
有病,
楚星野突然冷笑。
陈荆和倒有点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楚星野站起来,看也不看陈荆和,说:
“我觉得,您还挺可笑的。”
“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看不清陈明湛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说说,我儿子是什么东西?”
陈荆和语气不善。
啧,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陈家眼里他的靠山是白家对吧,那他就敬谢不敏了。
楚星野真诚地疑惑:
“什么也不是,他什么也不是。”
“好奇怪,他明明就是个浑浑噩噩没有目标的阔少,为什么在你嘴里他好像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他吸社会的血长这么大,有创造过价值吗?有自己做成过什么吗?他人生最大的贡献就是带动了消费,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明明就是个空壳的人,脑子里只有享乐和消费,不是脚底下踩着钱根本不配看见我。只有我这种不把他放眼里的人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因为他贱。”
“说真的,你不该谴责我玩弄他,明明是我把他从空虚的生活里拯救了出来。”
陈荆和愣了愣,楚星野的话直指他最宝贝的儿子,他几十年没被这么直接的恶意刺伤过了,脸上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他都快忘记了,穷人的恶意是最锋利的刃。
楚星野轻巧地把话说完,没给陈荆和留下太多反应时间,开门就走。
谁知一开门就看到陈明湛那张蠢脸,但楚星野并不在意,一个侧身与人擦肩而过,至于陈明湛听到了多少,又说了什么,他毫不在意。
他没看见,陈明湛的手上不仅拿着一份文件,还拎着他喜欢的汽水,东西还未来得及送出去,胳膊傻傻地向前伸,怪好笑的。
不过,就算看见又怎么样呢?
楚星野的目光,不会为这种东西停留。
他的脑子里只反反复复地徘徊着一句话,
凭什么陈明湛这种人也能有视他为珍宝的父亲?凭什么?
他的父亲呢,他的父亲也会把他视为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吗?哪怕他贪婪、狠毒、无情,也会觉得全都是别人的错吗?
没关系,他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而且……他活成这样子,本来就是别人的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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