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多,郁青联系的修空调的人来了,小院地点不好找,工人师傅沿着绥安村河边,一路打听了好几户人家才找到这个小院。
师傅踩着梯子把两个房间的空调都看了一遍,最后摇摇头,“这空调型号太老了,又这么些年没用过,不行啦,有的零件想买都买不着了,只能换新的。”
听到这个结果,安遥局促地揪了揪衣角,扭头看向司煜深。他知道买新空调是要花钱的,而且不便宜,不然疗养院早就换效果更好的空调了。
他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就是安芙送他的那部手机,再就是他衣柜里挂着的那几件衣服……
不等司煜深表态,师傅又说,“不过我得给你们提个醒,我刚才看了眼,咱屋的线路都挺老的,换了新电器估计是带不动。”
“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换不了空调了吗?”安遥问道。
“可以这么理解,我只是说可能,不是绝对,主要是看你们这挺偏的,真烧坏了电路,想修也挺麻烦的。”
“伯伯,那你看这个能用吗?”安遥把连着两天熬夜加班的铁片风扇拖了出来。
“嘿,这可有年头了!”师傅脸上露出怀念之色,他插上电源让风扇运作起来,房间顿时满是轰隆声,“对就这动静,我小时候不听都睡不着。”
司煜深:……您睡眠质量真好。
“现在新出的产品可没这些老物件好用,这风扇你就用去吧,天天吹也不带坏的。”师傅又道:“或者你们照着这个功率买个差不多的新风扇也行,咱们这冬天长夏天短,坚持坚持,热几天就过去了。”
“好哦,谢谢伯伯。”安遥礼貌着送走了师傅。
师傅不辞劳苦,顶着烈日走了这一趟,带走了两个人的空调梦。
司煜深给郁青发消息说明情况,并拜托他来送电话卡的时候,顺便带个风扇过来。
今天是周六,移动公司的人不上班,所以至少得等到后天郁青才能过来。
后天多半房子也找好了,到时他可以直接跟着郁青离开这里。
再坚持两天,司煜深想。
安遥送着师傅走出了一段距离,等到他快记不住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自他穿越过来,这是第一次离开小院,他发现这里和他以前看过的疗养院周围大不相同。
疗养院门外是几栋低矮的民居,几条纵横交错的窄路,再往外便是数不清的高楼大厦,一个个整齐的小窗户,时常让安遥看得眼晕。
这里则完全是另一副光景,眼前是不知延伸到何处的山野小路,远处是看不到尽头的绿色田地,一路绵延到地平线尽头,直到与蔚蓝色的天空相接,像是他在电视里看到的油画一样。
好美!
安遥呆呆地看了半晌,直到脚边的草丛发出响动,他才回过神。
司煜深和郁青聊完又看了几页书,他察觉屋子有些过分安静,这才发现安遥送完工人一直没回来。
虽说安遥这两天表现得比自己这个双腿残废的人都有自理能力,但他毕竟是个有智力障碍的傻子。
司煜深不禁担心起来。
他转着轮椅小心越过客厅的门槛,滑过院子,来到大门前。
往远处望了望,没看到安遥的身影。
这是跑哪去了?真不让人省心。
司煜深暗道。
“安遥!”他试探着喊了声。
司煜深往日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大声说话,要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在适宜的度。
这会儿一喊出口,他还有点莫名的羞耻。
等了几分钟没有回音,司煜深顾不上羞耻,又放开嗓子喊了几声。他想到附近有几个坡还挺陡的,摔下去虽不致命,但凭自身力量很难爬上来。
回应司煜深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吵得人心烦气躁的蝉鸣。几片乌云飘到他的头顶,遮住了晒人的日光。
看这气象是要下雨了。
司煜深焦急地看着唯一一条通往这里的小路,他突然头皮一麻,心想安遥不会是要他唱歌才肯回来吧?
不会吧,不会吧……
虽然有点离谱,但一个傻子的思路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万一呢?
司煜深艰涩地张开口,“长、长……”
要命,他根本唱不出口!
“煜深?”小路相反方向忽然出现安遥的身影,他身上衣服短裤沾满了尘土,脸上也蹭了好几道土痕,卷翘的发丝悄然藏了几朵白色的小野花。
这模样既狼狈又好笑。
太好了,不用唱歌了。
司煜深心中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你怎么出来了?”安遥走近问。
司煜深这时才发现安遥双手一直紧紧扣在一起,他没有回答安遥的话,反问,“你手怎么了?”
他想得简单,见安遥身上狼狈他以为对方是摔倒时弄伤了手,所以毫无防备。怎料安遥突然把手打开,一个长相狰狞的小生物跃入眼帘。
司煜深倒吸一口气,又是唰唰操控着轮椅往后退,他道:“你怎么能用手捂着蚂蚱!”
这东西又脏又吓人,小傻子怎么敢一路捂在手里的!
“那我也不能含在嘴里呀。”安遥眨眨眼睛,无辜道。
“快丢掉,虫子可能会带有细菌。”
安遥小脑袋一扭,“我不要,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只有小绿陪着我了。”
小绿是安遥给这只蚂蚱起的名字。
司煜深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正想再说点什么,空中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
“你开电扇啦?”安遥问。
司煜深:“不,这次是打雷。”
“打雷?”安遥下意识看向天空。
在他和蚂蚱奋战的时候,天空已由蔚蓝转为乌云密布。
这时,一滴水珠啪嗒一下砸到安遥的鼻尖上。
“唔!”安遥连忙低下头,就这几秒功夫,倾盆大雨喷涌而下。
两个在院门口的人,被浇得猝不及防。
第8章
“快快快,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安遥催促道。
他方才以最快的速度把司煜深推回了屋,但雨势太猛,两人还是不可避免的湿了衣服。
小绿被安遥暂且放到了空的矿泉水瓶里,此时正安详地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安遥火速脱完自己的衣服,又去扒司煜深的裤子,即便知道湿衣服穿久了容易感冒,司煜深还是被安遥的“豪放”震得脑子嗡嗡的。
“哎呀,你的绷带湿了。”安遥昨晚帮司煜深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腿上打钢板的手术伤口还没有恢复好,需要定时换药。
他昨天小心翼翼没让水淋湿绷带,想不到今天被一场雨打湿得彻底。
“没事,拆下来换新的重缠一下就好。”司煜深淡然道。
“得快点,要是伤口感染就遭了。”安遥起身直奔司煜深房间的衣柜,昨天他整理行李箱的时候有看到医用绷带和外用药,只是才过一个晚上,他就忘记放在衣柜内置的哪个抽屉里了,现在只能把东西全都拿出来。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
“找到了!”安遥拿着医疗包,风风火火地准备回客厅,一转身却发现司煜深的轮椅竟然就停在他身后。
安遥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他向后一步跌坐进衣柜,“你怎么过来了?”
司煜深:“……我也不能一直不穿衣服。”
刚才安遥把他扒了个精光,就把他放置在客厅了,怎么说呢,就很无奈。
他只能自己把轮椅转过来,捡一件安遥丢在地上的衣服先穿着。
“抱歉哦,忘记了。”安遥真诚致歉,随后直接蹲在地上,观察起司煜深腿上的刀口。
手术造成的刀口并不长,较为严重的是车祸导致的外伤,即便过了近半个月,依旧触目惊心。
安遥没想到绷带下的伤口这么严重,他轻声问:“还痛吗?”
这样的问题其实没有意义,只要是个感官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忽视这股剧痛,但他自幼受到的教育和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说出痛这个字眼。
司煜深嘴硬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痛。”
安遥小声哇了一下,眼中透露出钦佩,“这样都不觉得痛,你可真厉害。”
他拿起药水,放心道:“本来想说这种药水可能有刺激性,让你忍着点,现在看来不用啦。”
司煜深:?
紧接着,一股不亚于受伤时的剧痛从腿部传来。
两分钟后。
嘴唇咬得发白的司煜深:“……其实还是有点痛的。”
“是吧,我就觉得会痛,那我轻一点。”安遥放轻手上的动作,又对着伤口吹了吹,“我帮你呼呼,痛痛飞走啦。”
司煜深:……
生理痛苦和精神痛苦必须选一个是吧。
上好药安遥拿起一卷绷带,细心地一圈一圈往上缠。疗养院的孩子大多都是内科病,他帮忙处理外伤的机会不多,所以并不熟练,缠的时候还好,收尾时就犯了难。
松一点会散开,紧一点又不好系。
司煜深见安遥多一圈少一圈的折腾了半天,不禁开口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安遥绷着一张小脸,面上难得严肃,他认真道:“相信我。”
“行。”司煜深没再多话。
三分钟后。
安遥擦擦额头的汗,大功告成,语气轻快道:“好啦!”
司煜深眼睁睁看着安遥把打完结余出来的部分,系成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司煜深:……
我就不该相信你!
他试探道:“多出来的部分,不能剪了吗?”
安遥啊了一声,像是才想起还有这个选项,但是他系蝴蝶结也废了番功夫,不舍道:“剪了多浪费,蝴蝶结好看的。”
司煜深在心底宽慰自己,反正再过两天他就搬走了,别跟一个傻子较真,况且这傻子也是为了自己好。
另一条腿的绑带则因为余下的长度刚刚好,躲过一劫。
处理好这些安遥才想起被他随手放在角落的蚂蚱,和毛茸茸的小猫不同,这种生物很难看出情绪,安遥也不晓得它开心不开心,饿不饿,渴不渴。
安遥把塑料瓶捧在手心,问司煜深,“它应该吃些什么呢?”
后者嫌弃得把身子往旁边躲了躲,不确定道:“或许……草?”
安遥听完就起身往门外冲,跑到门口才想起外面正在下雨,只好又蔫儿哒哒地回来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晚上,中途停了十几分钟,安遥趁机出去拔了几根草,他刚回来没多久,便又下了起来。
安遥不喜欢雨天,阴沉沉的天空总是让人很难过,胸口发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晚上两人吃过饭洗好澡,安遥就把司煜深扶上了床,自己也爬了上去。
虽说外面在下雨,但天气还是湿热的,仍需要风扇的助力。
插上电源,轰隆声响了起来。
扇叶旋转制造出的风吹起安遥卷翘的发梢,一下一下蹭着司煜深肩侧的衣服。
不用特意去看,司煜深也能感受到安遥兴致缺缺。
“你……心情不好?”司煜深试探问。
安遥的声音比平时沉下一个度,但依旧是温软的,他说:“煜深,没有人会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司煜深:……你还教育上我了。
“下雨天,总是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安遥抱住身侧人的胳膊,小孩子寻求温暖似的蹭了蹭,闷声道:“所以我讨厌下雨天。”
司煜深视线不自觉看向窗外,想起他出车祸时也是雨天,虽然没有这场大,但也给救治过程带来了阻碍,他到现在还记得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黏在衣服上的触感。
他附和:“下雨天,的确是挺讨厌的。”
“所以快点睡吧,一觉醒来天就晴了。”安遥伸出手拍拍司煜深的头。
话虽如此,司煜深看了眼手机,现在才七点钟,要睡觉也太早了……
手机屏幕光照到了安遥脸上,在昏暗的房间里晃得他眼睛一眯,“煜深,你睡不着吗?”
司煜深下意识就回了个“嗯”,待他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为时已晚,安遥已经撑起半个身子,认真道:“我知道啦,你想听睡前故事。”
司煜深:……
他不搭话,安遥便以为自己猜对了,缓缓开口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他很受国民喜欢……”
司煜深打断他,“这个开头听上去和你昨天讲的很像。”
“就是呀。”安遥给了肯定答复,“我只背下来了这一个,背得可熟啦!”
司煜深:……可是它不完整,熟有什么用。
此时手机传出一声叮咚,是群消息提示音。
司煜深眉心一挑,他想,讲故事可不是安遥的专利。
“昨天是你给我讲睡前故事,今天该轮到我给你讲了。”他缓缓开口。
安遥身形一顿,烦闷的情绪略减,他说:“好呀,我最喜欢别人给我讲故事了。”
司煜深唇角勾起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他点开手机自带的图书软件,打开了稳居名著榜前几的《哈姆雷特》,低沉着嗓音缓缓开口:
“丹麦的艾辛诺尔堡,在城墙的一平台上,守卫柏纳多与佛郎西斯哥入。”
“此时正是深夜,一片漆黑中,佛郎西斯哥在城墙上站岗,而柏纳多来接他的班……”①
“嗯……”安遥没听几句就晕乎起来,他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又不知从何问起,他甚至怀疑司煜深是在说与中文相似的另一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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